对于刚刚息战的火之国, 公主的出嫁似乎被国民们认为是一种久违了的, 祭典般盛大热闹而值得庆贺的事, 尽管这位傲慢的公主的所经之处, 总是要驱赶平民和肃清街道, 但依然有大量的民众拥挤在道路两旁,目送着公主的仪仗队经过。
遗憾的是,在绝大多数时候, 公主都待在装饰奢华的马车中,让人们无缘得见她的容貌。
这天抵达住处的时间比往常要早,天色还称得上明亮, 公主的马车在事先征用的当地贵族宅邸前停下来,然后随行的侍女走上前去, 恭敬地候在车旁。
但等待了一会以后,公主并没有出现。
侍女的表情开始变得疑惑和不安,她正犹豫着要不要查看车内的情况,又担心这会被视为冒犯而受到惩罚时, 马车侧窗的帘子被微微地掀起了一点。
挑开帘子的是一柄收起的华美折扇。
侍女连忙附耳过去,不知道听见了什么, 她露出了为难的神情, 却不敢真的出言忤逆对方。
传达完毕以后,那折扇轻轻一抖,垂帘扬起又落下, 那只拿住扇柄, 指甲涂了蔻丹的柔丽的手惊鸿般一闪, 然后又飞快地隐没。
“公主殿下的意思是”
前来转达公主意愿的侍女说道。
“她要求那位忍者大人来侍奉她。”
独自待在车中的澄斜倚着车壁,百无聊赖地把玩着手中的折扇,厚重的衣服稍稍散乱了一点儿。
这样的姿势在侍女和女官们看来大约是远远不够庄谨的,但经过了大半个白天的赶路,穿着这身衣服的澄愈发觉得被压得难受,所以在只有自己的时候,她也就不再正襟危坐了。
经过这几日的观察,她也对原本清子公主的名声有所体会,在她开口之前,敢自作主张掀开帘子的人几乎没有
“公主殿下。”
垂帘被揭起了半面,光透进车内,澄还没看对方,就猜到了来者是何人。
只有那个人会这么做了。
“谁允许你擅自掀起来的”
澄垂下了眼睫,一边观察着扇面所绘的图画,一边用指腹摩挲着扇骨。
对方没有说话,将视线落在她身上。
澄也察觉到了这件事,她终于抬起脸来,然后,她所见到的是红瞳的青年表情淡薄的面孔。
澄看了他一会,将展开的折扇收起。
她依然保持着原本略显得轻慢的姿势,只是抬起手腕,用手中的折扇顶端指向对方。
她的手腕皓如霜雪,指尖的一点朱红色更显得娇艳和妩媚。
“僭越。”
澄轻声说。
“谁允许你抬头直视我的。”
面对这样的责难,青年依旧没有做出辩解。
她渐渐收回了手,似乎还想要说什么。
“你”
“抱歉。”
被打断的澄还没分清对方是在为哪一项失礼之举表示歉意,就被拉住了手,她不禁吃了一惊,手上一松,原本握住的扇柄掉落,而抓住她的人只是稍稍用力,就将她从车中带出,澄冷不丁地失去平衡,但在失态之前,青年飞快地托住她的另一边手臂,接着搂住她的肩膀把她扶稳,然后松开了手。
其他人的眼中大约看不见这发生得极其迅速的纠缠,仅仅是眨眼的工夫,一切就在电光石火中结束了,哪怕是一旁的侍女所注意到的,也只是公主在走出马车的时候似乎被裙摆绊了一下,磕掉了折扇,但因为忍者大人的援助,本人并无大碍而已。
侍女连忙上前去搀扶因为繁琐的装扮不便行动的公主,却胆怯地在不到一步远处停住了。
公主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冷冷地注视着她的保护者。
不知为何被严厉地对待了的青年沉默了一会,单膝跪地,拾起了掉落的折扇,将它举至少女眼前。
“无礼之徒。”
公主说完以后,不怎么温和地从他手中夺过折扇,握住侍女的手,转身离开。
在离开之前,侍女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那青年。
她无法很好地形容,但她能感觉到这两人间存在着某种独特的气场。
紧张,尖锐
又让人毫无介入的余地。
今天他们所下榻的宅邸的主人所属的家族,在几代以前曾有公主下嫁过,据说澄的房间曾经就属于那位公主。
澄倚在窗边,目不转睛地看着外面的景象。
那位公主一定很喜欢市井生活的热闹和喧嚣吧。
她想着。
她之所以产生了这样的念头,是因为澄注意到尽管这是一座用围墙将自己和外界隔离开的宅子,从这处房间的窗口却能清楚地将外面集市中的景象尽收眼底。
而窗外的花枝生得那样繁茂,想必从外面看来,是无法发觉这里有人正伏在窗前眺望的。
千手扉间是在这时候来的。
他的造访没有经过侍女的通报和询问,扉间无声又灵巧地落在房间中央,澄没有感到很惊讶,但她像是在为对方的到来感到不满那样,微微皱起了眉头。
看到对方的神情,虽然扉间认为自己的到来具有充分的理由为了在更近的距离下保护她,好及时应对各种各样的突发事件但他确实不知道应该用什么样的方式来平息对方的不悦。
在这几天中,千手扉间也明白了自己正在被对方刻意刁难这件事。
对他来说,原本这点为难应该最多只是略有困扰的程度而已他是在战争最严峻的情势下出生的孩子,尽管父亲是一族族长,但这也并不意味着他在战斗中能拥有多少特权,事实正好相反,在成年以前,他就有两个弟弟死去了。
所以,和战场上的敌人比起来,这名少女就像是刚足月的幼猫那样缺乏威胁性,哪怕它如临大敌地乍起尾巴尖上的绒毛,压低身子摆出了攻击的架势,那柔嫩的牙齿和爪子也只能在他的手背上留下浅浅的白痕而已。
然而,或许就是因为如此,他发自内心地,觉得面前的幼猫非常,非常难以应付。
如果对手想要杀死他,他会毫不犹豫地在对方进攻之前率先将其斩落,而如果他面对的是毛皮漂亮,柔弱又顽固的小东西,同时又不能伤害它,他应该怎么做才好呢
他从未怀疑自己是理性又果断的人。
但千手扉间是第一次遇见让他在这种方面如此困扰的敌人。
在他陷入困境的此刻,那猫一样的少女怒气冲冲地看了他一会,然后移开了目光。
“我想要那边的手鼓。”
听到她说的话,扉间愣了一下。
“你听见了吗,去给我买那边的手鼓,现在。”
澄指了指外面的某个地方。
扉间回过神来,他不打算质疑对方的要求,毫不拖泥带水地发动了分身术,在烟雾中出现的另一个扉间跃出窗外,在枝叶中很快隐去身影。
“分身术。”
她低声自语着。
“真狡猾。”
“这是为了”
“我知道。”
她没有让他说下去。
此时,澄已经收起了情绪,重新变得平和下来。
在侍女和其他随行人员面前,她为了顺利完成委托而让自己看起来像一个高傲的公主,但对于扉间,她刻意表现得骄纵,只是为了不痛不痒地报复在初见时他的冒犯而已。
“在接受委托时,忍者应当以任务为先,无论是什么忍族,这都是公认的至理但在和我的家人分离的时候,我对自己立的誓却是一定要再次与他们团聚。”
澄重新看向街市。
“虽然在这次委托中,两者幸运地重合了不过,我可能与你合不来呢。”
“”
千手扉间说。
“我常常很难想象你也出生在某个忍族中。”
“作为忍者的你,完全是失格的。”
“不仅仅是糟糕的战斗能力和任务意识。”
她一定没有在战场中厮杀过。
扉间不需要费力就能得出这样的结论。
可是,在这样的时代中,怎么会孕育出像她这样的人呢
在扉间所见的世界中,并不是没有缺乏忍者天赋的孩子降生,但没有人仍留有余力去给予他们额外的怜惜,于是他们很快便被战场碾碎,然后悄无声息地消失。
扉间,这到底是谁错了呢
他的兄长千手柱间对他问出过这句话。
最后,柱间认定了犯错的是时代,于是他选择了凭一己之力改变世界的道路。
扉间做不到兄长的理想主义,他不认为自己有足够的力量去与时代为敌所以千手扉间不得不时刻不停地去思索,去思索在千万条势不可挡的洪流中,是否存在一丝熹微的,通往光明的可能。
无论如何,他们至少在一件事情上达成了共识。
即,那些死去的孩子本身,必然不是错误的一方。
“可是,我并不因此认为你做错了什么。”
他告诉面前的少女。
这时,他的分身回来了,把手鼓放在澄身边以后,扉间就解除了忍术。
在遇到她的时候,扉间还没有发现能够扭转局面的转机究竟位于何方。
但是。
她像是一道理想的投影,或是一块幻梦的碎片。
她让扉间所追求的世界突然有了具体的形状。
所以,他不希望这道微薄的光芒太快湮灭。
所以,偶然地,和澄一样,千手扉间作为个人的愿望,和作为忍者的使命重合了。
毕竟初衷只是差遣对方,澄其实对手鼓并没有什么兴趣,她拿起手鼓看了一会,很快就将它放到了一旁。
澄抬起头,看见了快要伸到窗边的枝干,因为枝头的白色花朵开成一簇,看起来很漂亮,她忍不住伸手想去摘,但手臂才抬到一半,她就发现了那树枝还是离自己太远,若要去采,非得探出身子不可
澄忽然听到了金属碰撞地面的声音,她回头看去,那青年第一次取下了长刀,放在地上。
后来的事,就像两人的初见那样,让澄措手不及。
他的影子从她身边掠过,像一阵挟雪的风。
扉间在最近的几条枝干上借力,瞬息间就到达了那棵树的最高处。澄睁大了眼睛,看着曾让她感到冰冷的风轻灵地在树顶短暂盘旋过后,又回到了自己身边。
扉间取回他的长刀,缓缓地收在腰间,同时,他用另一只手,将盛放在最高处的白色花朵,放在窗台处。
我不想让你和那些孩子一样消失。
我不会伤害你。
相信我。
扉间没有对她说出这些话。
但是,澄最后还是拿起了那束沉默的馈赠。
“谢谢。”
她敛下目光,然后对他说。
映出花朵的眼中,连眸光都会变得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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