炭盆内的火焰搅着银霜, 哔剥燃烧, 将一片片碎纸吞作盆底的新灰。
窗外隐隐传来浩荡呼啸的风声, 幽冷的寒意从盖了厚厚棉帘的殿门和并不严实的窗缝间渗入,与略带了些烫人的炙烤感的温暖冲撞在一起,融成了几分风火交织的刺骨寒冷。
京城处北地,深冬雪降天寒。
略烫的掌心裹着那截冷得透出几分苍白清濯的手腕,楚云声能清晰地感受到陆凤楼细微颤抖的脉搏。
“肾虚体寒……”
楚云声垂眼注视着陆凤楼那双黑沉幽凉、仿佛融了漫天飞雪的眼睛, 手指微滑,按过脉,暖着那片冰凉的肌肤:“夜里蹬被子?”
陆凤楼略红的眼尾微微一挑,像是有点不太懂楚云声这话语的突然转变。
“老师究竟想说什么?”陆凤楼眨了眨眼。
楚云声看着陆凤楼, 视线从那双漂亮却琢磨不透的眼移开, 慢慢向下滑动。
两人相距极近, 楚云声唇齿间呼出的轻薄雾气丝丝缕缕地扑缠在陆凤楼的颊侧唇边, 让那张苍白如冷玉的面孔如被热汽熏染,氤氲透出绯红。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在楚云声的目光落在陆凤楼唇上时, 陆凤楼的唇角轻轻泯了一下, 湿红的舌尖从唇缝间探出,略微一舔, 在那两片有些干燥泛白的唇瓣上留下了一片艳色的水渍。
楚云声倏地闭了下眼,手中顺势松开了陆凤楼的手腕。
“臣无意冒犯陛下。”
楚云声从容退了半步,返身坐到了一旁的椅子上,神色清冷, 看不出太多情绪:“只是陛下脉搏似强实弱,乃胎里带来的病症,少时畏寒羸弱,成年便力不从心——”
“讳疾忌医并非好事。”
任何男人被人揭出自己的隐疾,想必都会极不痛快,乃至勃然大怒,尤其是高高在上的皇帝之尊。但陆凤楼却没有。
他好像并不在意自己是否力不从心。
楚云声从压制着他的姿态撤离,床帐外被隔绝的幽冷微风便瞬间渗入席卷过来。
陆凤楼状似不经意地扫了眼自己被楚云声攥得发烫的那截手腕,声音微微压低:“朕竟不知老师还懂医术?”
“你不懂的事还有很多。”楚云声从袖口内掏出一张药方,“这药方寻常太医看不出是何病症,你可以放心交给太医院。此药煎服,晨昏各一次。”
白纸墨字的药方被楚云声修长的手指压在了桌面上。
楚云声从剧情和原身的记忆中寻到了些蛛丝马迹,猜到陆凤楼极可能先天不足,有隐疾,所以这两天思虑很久,才写出了这张比较偏门的药方。别的都可以不急,都可以慢慢教给小皇帝,但这身体上的毛病,楚云声还是不愿陆凤楼继续受苦。
哪怕他这样做,会因此暴露出些什么。
陆凤楼坐在床上,目光扫了眼那张药方,又看向楚云声,轻轻笑了笑:“老师这药,吃不死人吧?”
楚云声懒得去接这试探,简单道:“臣会看着陛下吃。”
陆凤楼从龙床上下来,也不好好穿上鞋,就踩着双月白的丝帛袜子走了过来,拿起那张药方展开看了看。
“老师想治好朕?”陆凤楼捏着那张药方,偏头看着椅子上的楚云声,嘴角噙着丝若有似无的笑,“朕无后,老师不是该高兴才对吗?”
有一道清凉的气息迫近鼻息,缠着慵懒靡丽的幽香。
这香气很凉,像一线绕颈的冰冷刀丝。
楚云声缓缓抬眉:“比起登基为帝,本王更喜欢挟天子以令诸侯。”
寒风卷着飞雪,呼的一声撞在窗上。
一连片吱呀轻响,炭盆里的火倏地一下烈了起来。
沉静片刻,面对这样大逆不道的话,陆凤楼却弯起眼睛,朝着楚云声笑了起来:“老师又与朕说笑。”
他收起药方:“这药方既然是老师送来的,那朕定然相信老师。”
“穿上鞋,或者回床上去。”楚云声看了眼他裹着袜子的双脚。
陆凤楼眼神微动,却没说什么,难得乖顺地坐回了床边。
看着陆凤楼脱了袜子,裸足围上了床被,楚云声才想起今天来找陆凤楼的主要目的。
他来找陆凤楼,担心小皇帝是一回事,想给他药方是一回事,而另一回事就是陆凤楼的后宫得安排一下了。
在原剧情中,慕清嘉被迫入宫,又被皇帝厌恶丢进了冷宫,后来和北寒锋相识相知,两人之间前半部分的分分合合,都是因为陆凤楼这个恶霸皇帝的存在——慕清嘉顾虑自己皇帝侍子的身份,对北寒锋欲迎还拒,北寒锋因此有了动力,筹谋到了虎符,和世家合作,掀翻了陆凤楼的帝位。
如果单从北寒锋和慕清嘉的角度看,陆凤楼是个不折不扣的感情阻碍,换句话说,也是两人感情的磨刀石,催化剂。
楚云声这次要做的,就是直接帮这两位主角解决这个阻碍。
他决定放慕清嘉出宫。
他想看看,若是没了所谓的身份相隔的虐恋阻挠,慕清嘉这个敌国皇子和北寒锋这个镇北将军,还能不能如原剧情中一样走到一起,情比金坚。要知道,在某些立场和身份下,人和人之间的关系,可远不止是情爱这么简单。
尤其是两个同样野心勃勃、心狠手辣的人。
“遣散后宫?”
楚云声把所思所想一说出口,坐在床边的陆凤楼立刻就好笑地眯起了眼,直接拒绝道:“老师,今日的笑话便够多了,不必再同朕说笑了。”
他眉峰微扬,带出一线似笑非笑的凌厉:“朕是在床事上不行,也碰不得那些后宫招来的秀男侍子。但碰不碰是一回事,有没有又是另一回事。无缘无故就遣散后宫,哪怕外人都是傻子,哪怕这药方太医看不懂,也不妨有许多人会去想些什么。”
陆凤楼懒散地趴在靠枕上,乌黑的发丝掠过流动的光,铺满了他的肩背。
“香火延续,可是动摇社稷之本的事。虽说那些侍子不能生育,但只要朕对人还有兴致,那许多人便都能安心。这一点,老师不会不懂吧。”
“没有后宫的皇帝,岂不是个笑话?”
楚云声沉默了片刻,冷淡道:“陛下以为,你现在不是个笑话?”
陆凤楼微抬的脊背似乎僵了一瞬。
过了许久,他的下巴慢慢陷进暖融融的靠枕里,发丝滑落,正好遮住了他微沉的嘴角:“老师说得对。就按老师说得办吧。”
这句话他说起来尤为顺口,盖因往常的许多年里,他只被教会了这句话。
楚云声的心头有些发沉,但却没有多说什么,而是抬高声音,唤来了殿外的问德,将遣散后宫的安排一条一条吩咐下去。
“王、王爷,这可是件大事!”
问德听得有些胆战心惊,小心翼翼地用眼角的余光去瞧被床帐遮掩的皇帝的身影。
但小皇帝似乎睡着了,并没有动静。
楚云声道:“陛下年纪尚小,分不清喜爱与否,当初要选秀男,也不过是一时兴致,不可当真。后宫里的那些男子陛下都尊重着,未曾动过。当时的秀男们大多是大家公子,因一时玩笑被困于宫墙一隅,已有些年月了,不成样子。陛下醒悟后心生怜恤,便下旨遣散后宫侍子,令众人各归其家,婚爱嫁娶各不耽误——”
“若有人问起,便用这套说辞,记住了。”
问德一边应着记着摄政王这段话,一边琢磨,竟然越琢磨越觉得有道理。
当年招选秀男入宫,皇上可是引来了全天下的非议,也被彻底扣上了昏庸暴虐的帽子。如今这说辞实在牵强,但仔细想想,却也是无招中的有招了。
只是问德一时有些看不懂,总给皇上添堵、强势压人的摄政王,怎的会忽然做出这么一件事来。
看不懂,也不敢再看。皇家的事,他们做奴婢的向来是无法左右的。
问德不敢多问,领了命就匆匆出去传旨了。与此同时,楚云声那套牵强的洗白也被飞快地传了出去。
遣散后宫,这操作实在太突然了。
外头的贵族世家们知道这个消息时,自己家安插进宫里的小公子们都已经拎着包袱到家门口了。
“摄政王这是出的什么招?”
晚间掌灯,四大世家的几位主事人坐在一间小院里赏梅喝茶,凑着脑袋研究下来的圣旨。
“当年听说小皇帝不爱红颜爱蓝颜,咱这位摄政王可是笑得冷面都见了春风了,那副等着皇家断子绝孙的篡位嘴脸藏都藏不住……今日这又是搞得哪一出?”赵家的主事人捧着茶碗沉思道。
钱家的主事人慢悠悠啜了口茶:“看那套辩白的说辞,与其说是小皇帝幡然醒悟,倒不如说楚王爷谋算有变来得实际。”
“那摄政王这一步棋,是改了什么谋算呐?”孙家的主事人抬身问道。
“要想知道这答案还不容易?”钱家的主事人笑了笑,放下茶碗,“听听外头的流言,时候也差不多了……过几日皇家那位老王爷做寿,摄政王给老人家面子,必然会去。咱们也是时候去和楚王爷喝上这么一杯茶了……”
其他三家的主事人互相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勾起了嘴角。
而夜幕里,传过了圣旨的昭阳殿内再次恢复了寂静。
楚云声在傍晚看着陆凤楼喝过药后便出宫离开了,去处理其他事情了。
陆凤楼像是睡着了般在床榻上窝了许久,等到快到就寝时辰,才撑起身,下了床。
珠帘幽幽撞击。
一名灰衣小太监脚步轻快无声地走进来,擦洗好隔间内的浴池,撑开屏风。
陆凤楼走到屏风后时,灰衣小太监深深低下头,低声道:“陛下,冷宫里的那些侍子都被送走了,有几个闹事的,被摄政王压了下来。摄政王出宫前,将负责出宫采买的问礼罚出去了。摄政王在问礼房里搜到了一些春宫图册,脸色似乎很不好。陛下,问礼是世家的人,摄政王此举……”
“脸色不好……”
陆凤楼却没理会灰衣小太监的疑问,而是抬起手,盯着自己的手腕若有所思:“朝中人常说老师为人冷傲,不近女色,但朕觉得未必。”
陆凤楼闭了闭眼,想着男人那道隔着轻薄床纱落在他唇上、腰间、腿缝里的冷沉幽昧的目光,慢慢笑了声:“老师有些变了,但往后老师若都像今日这样关心朕,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一件……可以利用的好事。”
回到摄政王府的楚云声也同样面对着心腹手下狄言的疑问:“王爷,您让皇上遣散后宫,可是咱们的计划有变?”
楚云声沉思片刻,道:“狄言,若有你心爱之人认为你是个想吃嫩草的老畜生,千万百计、使尽手段来勾引你,你可会高兴?”
狄言不明所以,挠头道:“属下不知道……不过这不明摆着是老畜生欺负心上人嘛。”
楚云声一张冷脸再摆不住,忍不住笑出声来,悠悠道:“对,就是欺负他。”
作者有话要说: 狄言:所以到底为什么遣散后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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_(:з」∠)_真的没有坑,下乡和住院了一段时间,电脑坏了,围脖密码也忘了,回归城市有网生活的狗作者活着回来更新了……跪地磕头orz
隔壁无人监视在半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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