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谁是赢家(二更)

    第六十三章

    狄其野收回手, 假装没听见,看着顾烈的眼睛问“你帮我压着被子”

    听他这么一明问,顾烈有些不自在地移开视线,板着脸回答“理应如此。”

    随后又补充道“谁让你在我帐里。”

    狄其野想说又不是自己晕倒了还会走, 强闯进帅帐来的。但注意力被顾烈说的理应如此四个字给吸引住了, 下意识不大高兴,端出假笑问“哦理应如此主公还给谁压过被子”

    “颜法古。”顾烈实话实说,为了转移狄其野的注意, 还把当年初遇颜法古的事说了一遍。

    狄其野倒不是不惊讶于颜法古还有这样悲惨的往事, 但还是忍不住追问“当时你们三个睡的, 和现下情形一模一样”

    顾烈面不改色道“当然。”

    听完这话,狄其野脑内浮现了姜扬、颜法古和顾烈三人头挨头着睡在稻草堆里的画面, 被雷得一个激灵, 还很郁闷。

    狄其野不说话, 顾烈就开始教训他,从大冷天跳浊河一直说到生病不请军医,把这几日积压的意见通通说了个遍。

    这人就是一天到晚想这么多才睡不着, 狄其野在心里腹诽, 一点都没有悔过的意思。

    顾烈终于把想说的都说了出来, 脸色倒是好看了不少。

    狄其野嫌自己一身汗,试探着对顾烈道“我想沐浴。”

    顾烈刚平静下去的火又窜上来了。

    “冷病了还沐浴。七岁小儿都比你懂事”

    果然不行,狄其野本就没抱什么希望, 接着极为明显地转了转眼睛, 对顾烈道“主公, 末将生病,待在帅帐不合适,谢主公收留,请主公准我回帐。”

    他这话问得有些意思。本来顾烈就只是心急之下没想明白才把他抱到了帅帐里,后来为了避免他吹风受凉,也没让张老把他带回将军帐。按道理,他主动回自己帐子,根本不用顾烈批准。

    但他这么一说,好像他回不回去是由顾烈做主似的,而且他明摆着一副计上心头的样子,顾烈自然会怀疑他急着回将军帐,是因为那里没人管着他沐浴。

    顾烈果然中计。

    “张老说你能沐浴之前,你老实在这待着。”

    狄其野故意道“我一身是汗,主公你也不嫌难闻。”

    他素来好洁,昨日刚沐浴过,只是跟着顾烈上瞭望台看柳家降将们出逃,后来还是被顾烈抱回来的,哪里有多脏。而且不知是否是血液异香的影响,他几乎不生体味,更谈不上难闻。

    顾烈又不是没有和将士们同吃同住过,根本不怕狄其野的“威胁”,他知道狄其野不能忍脏,于是无所谓道“你可以换里衣。近日不行军,床褥被子也可每日更换。但沐浴不行。”

    狄其野非常想问顾烈,你都做到这份上了,到底是真傻成这样还是装傻啊。

    但是这当然是不能问的。

    狄其野忽然觉得,谈恋爱能不能让人成长,他现在是不知道,但恋爱前的盲目攻防,斗智斗勇,他是体会到了,感觉像是在一片漆黑的模拟战场上打仗。

    不知道战场局势,不知道对方的排兵布阵,也不知道自己的优势在面对对方的时候还算不算优势。

    从来不觉得自己在战场上会输的狄其野,生平第一次感到了不确定。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

    狄其野刻意含糊其辞地感慨“也不知道到最后,我和你,究竟谁赢谁输。”

    顾烈以为他在说沐浴这事,好笑道“不能是我赢了,你也赢了吗”

    顾烈觉得,就算自己不让狄其野沐浴,那也是为了狄其野的病情着想,到时候狄其野恢复健康,他爱怎么沐浴怎么沐浴,难道自己还多管闲事去将军帐管着他

    狄其野可从来不觉得双方交战会出现两个赢家这种结果,就算是和谈,也有吃亏多的一方和吃亏少的一方,那当然是吃亏少的那一方赢了。

    除非两者立场一致,被打的是第三个人,那还有两个赢家的可能。

    这之外,就只能是一赢一输。

    “哪有这种说法,”狄其野也觉得好笑,“自古交战,只有一个赢家。”

    听他把沐浴这事说得这么严重,顾烈都不知该说他什么,于是幽默道“本王可是擅长水战。”

    狄其野自信道“本将军战无不胜。”

    “你是无法无天。”顾烈中肯地点评。

    张老说狄其野至少需卧床五日,于是狄其野就在帅帐驻扎了下来,顾烈的帅帐不知不觉多了好些东西。

    狄其野到底是无法忍受不能沐浴,结果为了亲近顾烈,使计把自己坑在了帅帐里,只能忍着心头焦躁一天换三回里衣,到第三天时张老终于准他用热水布巾擦身,把狄其野感激得主动握住了张老的双手。

    除了他的里衣,还有比顾烈床上枕头松软许多的软枕两个,方便他看书理事,然后水杯、用惯的毛笔等等不一而足。

    顾烈第三天下午从外面回帅帐,猛一看还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

    狄其野还问“这算不算鸠占鹊巢”

    他这么自觉,顾烈无言以对。

    夜里,密探来信到了,近卫赶紧送到了帅帐里。

    顾烈拽过狼毛大氅披着,坐在床上看,一目十行地扫完一张,竟忍不住啧了一声。

    今日起狄其野不用喝发汗的药,只喝治风寒的药,所以不必要再给狄其野压着被子,两人各睡各被,狄其野有些遗憾。

    狄其野白日里喝完药睡着了,现在无聊得不行,好奇问“说的什么我就问问,答不答随你。”

    顾烈把信纸递给他。

    狄其野眼睛一亮,牢牢裹着软毯坐起来,只露出两根手指去夹信纸,把信纸拖到腿上,就把手指缩回软毯里,他低头看完,忍不住感慨“畜生啊。”

    这张纸上密密麻麻,记录的是陆翼身边突然出现的那个谢浮沉的生平。

    通俗一点来说,就如狄其野所言,这人就是个畜生。

    谢浮沉,原名谢黎安,是谢家旁系子弟,他父母唯有这么一个儿子,自然望子成龙,而谢黎安幼时也有才名,长大后却屡试不第,与族中同辈相比抬不起头来,双亲免不了唠叨些怨言。

    某日,他父母吃了鲀鱼一同毒发身亡。此案原有疑点,那条鲀鱼是谢黎安买的,而他父母勤俭持家,从来只吃最便宜的菜肉,可以推测并不知晓鲀鱼毒性。

    谢家保住了他,但也从此放弃了他。

    谢黎安并不服气,他精心谋划,搭上了城中混混头子,给这些无恶不作的混混当狗头军师,指点他们怎么骗财、怎么设计骗娶良家小姐、怎么把赌场做大,一时间也混得风生水起。

    他自以为混得人模人样,却在谢家吃了闭门羹。

    谢家自诩清流,哪里会让劣迹斑斑的狗头军师进门

    而这时,天下起了战乱,混混们被抓去参军,谢黎安失去了狗头军师的前景,却自信地认为自己出人头地的时机终于到来了。

    他打着谢家子弟的旗号四处游说,想要当人家的幕僚,然而他心狠手辣,一般领头就算收留了他,久而久之也忍不了他的手段,于是他从一地流落到另一地,最后没了钱,厚着脸皮到了雷州,衣衫褴褛地去谢家讨生活。

    谢家也不可能真看着自家人饿死,就给了他一个看门的活计。

    那是最受谢家家主喜爱的嫡孙女谢敏,为亡故生母修建的祈福庙,里面佛像都是纯金打造,其出手阔绰可见一斑。

    她算起辈分来,还是谢黎安的侄女,然而每回进庙,谢敏连正眼都不会看他一眼,有一回谢敏心情好,还往轿外撒了一把铜钱赏庙中下人。

    谢黎安又妒又恨,一边与人争抢着铜钱,一边看着轿内笑得花枝乱颤的少女,起了歹心。

    次月,谢家家主旧疾复发,谢敏进庙为家主祈福。

    接下来的事,密探没有详写,但偷窥猥亵四个字,也尽够了。

    谢家家主命令下人把谢黎安毒打到没了气,才扔在城外乱葬岗。

    然而谢黎安却没死,不仅没死,他还改名谢浮沉,混进楚军营中,当了陆翼的幕僚。

    这两个人是天残碰到了地缺,一拍即合,所过之城尸横遍野、流血漂橹。

    狄其野恶心地把信纸推远,分析道“他撺掇陆翼屠的城,原本都是谢家守军,他是觉得谢家对不起他,借陆翼的刀对谢家复仇来了。好不要脸。”

    他问顾烈“你打算怎么做”

    这事说起来,除了陆翼屠城的行为,谢浮沉的生平再恶心人,其实都不归顾烈管,似乎也没什么必要管。

    顾烈把那张信纸揉了揉投进炭盆里,说“我已发信斥责陆翼屠城,除此之外,也不能轻举妄动。得再做计较。”

    再做计较,狄其野听明白了,这意思是已经有了谋划,等着结果就是。

    狄其野轻哼一声,顾烈把另一张信纸也推给他。

    这事就比较有意思了。

    狄其野一眼扫到韦碧臣这个名字,立刻无奈了“这人死了还能蹦出来烦人。”

    看完了问“刺伊尔族他们很厉害吗为何我从未听说”

    顾烈回想前世,这个北方邻居,因为大楚牢牢把守着北方边境,他们没粮没地,在顾烈掌权的五十年间从未再度强大起来,一直苟延残喘着。

    直到顾烈死前,还亲自把他们揍了一顿。

    要不是那个顾炎安排的刺客,顾烈还能回都城,找姜扬喝一壶庆功酒。

    所以顾烈摇摇头“不足为惧。”

    那就更有意思了。

    狄其野笑笑“我赌杨平那个软骨头会把北燕三州献给他们,求他们派兵来救。主公,你敢跟吗”

    顾烈问“赌什么”

    狄其野欲擒故纵“赌什么都行。”

    顾烈不上当“那我赌我和你想的一样。”

    一点冒险精神都没有。

    狄其野看着顾烈直摇头,然后裹紧软毯躺回去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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