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晨光熹微。
由于顾烈这个帝王过于勤政, 所以大楚是两日一朝, 昨日开了早朝,今日就不必开。
不过, 按照顾烈的习惯, 就算不开早朝,天快亮时,他必定起来理事了。
今儿算是破天荒, 陛下睡到晨光乍起的时候还没动静,元宝他们几个伺候太监守在殿外,互相看了看, 都没敢出声。
顾烈怎么舍得起来。
何况, 其实也没睡下多久。
狄其野越是又困又累, 在战场上养出的习惯, 就越是容易清醒,所以顾烈跟傻子似的心疼人,这捏一下, 那亲一口, 就把狄其野给烦醒了,软爪糊上大楚帝王的脸, 怒道“走开走开。”
一时心软,丢盔弃甲,被人一口气击穿防线打进都城, 实在是有愧于兵神之名。
就算是自愿的, 还不许人累得心情不好
顾烈把自家侯爷骨节分明、白皙漂亮、连扛刀磨出的薄茧都那么好看的手拉到嘴边亲了一口“醒了再睡会儿。”
狄其野对准顾烈的视线翻了个大白眼。
顾烈吃饱喝足, 心中不慌,笑得温柔而深情,活脱脱一个笑面虎。
“你啊,”狄其野捏着顾烈的下巴说,“我先前觉得你是能忍,现在我明白了,史官诚不我欺,你还是善谋。”
狄其野一般早上起来,没洗漱之前,顾烈想抱着他说话甚至亲近,狄其野是绝对不让的,他嫌脏。
可今儿,确切地说,不到两个时辰之前,他筋疲力尽又不肯就这么睡觉,被顾烈抱去了浴池,两人在浴池待了又足有一个时辰,所以现在也没什么好嫌弃不干净的。
顾烈低声笑笑,心随意动,用怀中人的漂亮锁骨磨牙。
狄其野毫无防备,从嗓子里漏出来那一声让顾烈差点就不管不顾,被狄其野大长腿踹了一脚。
腿筋的酸累又让狄其野怒了“牲口吗你。”
“你若承认自己是头倔驴,”顾烈大义凛然地帮狄其野揉腿,一点都不觉得不好意思,“俗话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那寡人随定国侯当个牲口,也无妨啊。”
狄其野被大楚帝王的厚脸皮震愣当场。
“我以前手下大校说得不对,”狄其野装作若有所思,慢吞吞地开嘲讽,“他跟我说谈恋爱使人成长,到您这,不是成长,您直接进化了。”
两个人感情水到渠成,由爱动情是理所当然,虽然身为强者,必然要争一争上下,但狄其野也并不认为屈居人下就是低人一等,他要争,是竞争本性使然,昨夜自投罗网,也是遵从本心,想用能做到的一切让顾烈更安心。
但回过头一琢磨,顾烈这还是虚虚实实、假假真真的哀兵之计。
狄其野自己清楚,顾烈若是端着帝王的谱儿,又或是仗着两人之间的感情,觉得可以不顾狄其野的意愿强来,那他早八百年跑了。反而顾烈这样温柔忍耐着,倒让狄其野过意不去。
之所以说虚虚实实,假假真真,因为狄其野更清楚,顾烈的温柔确实也是真诚的。
顾烈拥有一颗敏锐、体谅他人的心,即使曾经因为种种缘故上了重锁,但那把锁除了让顾烈自己压抑自己,却是不改其心、不动其行。
这样的一颗心,在任何时代,都足以与纯金媲美。
这是狄其野眼中顾烈最迷人之处,也是顾烈总让狄其野感到超出时代的地方。
狄其野确实没想到,在他们二人之间,登基称帝的顾烈不仅没有变,甚至更温柔了。
所以怨不得狄其野兵败如山倒,国境溃退,被战火烧成不夜城,丢盔弃甲,束手就擒。
“进化”
顾烈不明白进化一词何解,狄其野毕竟也不是语言学家科普学家,两个人躺在床上,顾烈整个像个老虎圈食般把狄其野圈在怀里,却是在讨论进化、物种演化这种严肃话题。
听狄其野费力差不多把自然演化说明白,顾烈顿时心痛“你说你是被基因改造的返祖异类。既称返祖,言下之意,不就是退化又说异类,言下之意,你被他人排挤么”
狄其野侧身把脸埋在顾烈的臂弯里笑,笑着笑着又觉得腰酸,怒而咬了顾烈的上臂一口,然后才不当回事地夸道“陛下真聪明。”
顿了顿,补充夸了一句“陛下记性真好。”
顾烈见不得他这副不把自己的伤病当回事的模样,可也无可奈何,把狄其野抱过来靠趴在自己身上,给他揉腰。
但是顾烈手上一用力,狄其野就“嘶”了一声,推开顾烈坐起来,里衫顺着肩线一落,明亮晨光下,青梅淖雪,真叫一个惨不忍睹。
拿顾烈的身材当作参照,顾烈是自小习武练出英武身材,身高腿长,拥有足够令人心安的臂膀和绝对有力的腰腹。
顾烈看上去依然显得高挑,是他的整个身体的肌理都修长而坚韧,既有爆发力,又不像一般武将那般虎背熊腰。
和顾烈比起来,狄其野几乎与顾烈一般高,身材也不差什么,主要是他肤色更白,而且腹外斜肌异常漂亮,腰比顾烈窄。
但这肤白,就最容易淤青。
不少青青紫紫,齿印都要习以为常了,关键是腰线最窄那儿,分明是被顾烈双手紧紧握出来的印子。
老房子着火的明证。
顾烈上辈子的老脸都挂不住。
于是也别指望躺着黏糊了,起床干正事吧。
大楚帝王将功折罪,给定国侯梳头。
狄其野到现在,这头发也梳的不大利索,好在之前有近卫,后来有元宝,现在还有个顾烈陛下跟元宝抢活干。
顾烈拿起木梳来,先将狄其野一头乌黑长发仔细梳进左手掌中,不知为何又散了开,先用木梳缓缓地一梳到底,如此两次,对镜中的狄其野低声道“一梳梳到底,二梳到白头。”
狄其野不闪不避,回望顾烈的眼神亮得像个捡到宝的小孩,于是顾烈低头在他头顶上亲了亲,才认真将定国侯的发髻束好,簪上白玉冠。
然后,手在干净衣衫间一顿,取了自己的一件白色里衫,给狄其野换上。
身量不差,腰宽了些,用玉带仔细缠好。
狄其野被顾烈穿好了衣袍,靠在顾烈的肩膀上笑个不停,“有些人啊,看着正经,其实心里不知浪成什么样了。你说是不是啊陛下”
顾烈坦然听着,自若地穿好帝王服,带着自家劳苦功高的定国侯去用早膳。
定国侯定了折子范式,省了顾烈的时间,其实也是省了底下各级官员的时间,尤其是那些长于做事却不善写文章的。
这两天送上来的折子,几乎每份奏章都薄了近一半,而且重点清晰,一目了然,想要拉着大旗诬告打压的,也掂量着不敢妄动。所以陛下和颜悦色,又对定国侯大加赏赐,这次群臣不仅没有异议,甚至有不少清官都不顾虚名,专程上折子夸定国侯此举有利于江山社稷,功在千秋。
人家夸战功,狄其野甘之如饴,被人夸政功,狄其野浑身不对劲,宁愿去马厩喂无双,也不去政事堂被众位大臣夸成朵花。
顾烈一个人去了政事堂,刚坐下没多久,大理寺卿祝北河跪下,也把一件美差给推了。他不是第一个推辞的,事实上,他是第九个,也就是说,六部九卿没人愿意干这活。
这美差,正是大楚第一届春闱的主考。
主考为何是美差因为每一任春闱的主考官,对那一届考试学生来说,就是老师,尊称为“座师”,这些举人监生,一场春闱,就成了主考官的门生。互相之间,都成了未来官场上的助力。
那为什么他们都要推辞呢
很简单,这是大楚第一届春闱,若是高中,那就是大楚朝开天辟地第一个状元。自家子弟都有雄心勃勃参考的,为了族人子弟的前程,必须要避嫌,否则说不清楚。
这就很难办了。
一般臣子不够格,够格的重臣不愿意干。
那么,有谁既是重臣,又和谁家都没有亲近关系呢
答案显而易见。
“不干,”定国侯一口推辞,“给我安了下属不够,还给我认门生我都已经结党营私了,还想让我得个半朝的名声”
大楚帝王跟他讲道理“实在没人了。”
狄其野想出个人来“颜法古啊。”
顾烈失笑“他现在无名无职的,当什么主考。不过,也是时候让他出来做事了。但主考不行,赶不上。”
狄其野也跟顾烈讲道理“你知道春闱怎么考吗”
“自然知道,”顾烈觉得狄其野这话莫名其妙。
狄其野却理直气壮“那么多人,整整三天,吃住都在没比棺材大多少的单间里,你想想那个味道。”
闹半天,不止嫌弃这活太好,能发展官场关系,还嫌弃考场环境不好,人爱干净。
顾烈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他。
狄其野又想了想,提议“让顾昭去。锻炼锻炼你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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