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曦臣顿了一下,愧疚道:“抱歉,不该过问你的私事。”
“无妨。”
这夜里温度又下降了,才断了两天的雨又重新下了起来,飘絮一般。孟瑶走的时候撑了把伞。蓝曦臣透过窗子看向雨中的孟瑶,他孤身行走冷雨之中,烟雨朦胧中显得他背影分外的寂寥。他推开院门又关上。锁住这一院的孤寂。
房间里依旧散发着茶油的清香味儿,他四肢依旧酥酥麻麻的很是舒坦。
早中晚孟瑶会出现在他面前喂他吃饭喝水给他擦洗换衣,其余时间他要么疗伤要么看书孟瑶休息。晚上他休息的时候孟瑶又出去了。因为时间错开,所以彼此之间的交集都少的可怜了。
蓝曦臣如此想着。
老(鸨)既然交代了孟瑶调理新倌的事情,孟瑶便尽心尽力的去做了。即便那边没什么事情,他也没把手伸到大堂去。如果他至此一生都深陷在这个地方,那么他还可能去争去夺,但是他在这楼里呆不长了,索性就由着人去了。只是不忙的时候依旧去跑堂和门外迎来送往,拉拉皮条。
愿意的那五位已经在被金大娘调理了。
不愿意的,被孟瑶好吃好喝对待了五日,餐餐鸡鸭鱼肉各种时鲜换着做,富家公子也不过是这样的伙食了。突然就换成了粗茶淡饭,然后粗茶淡饭都轮不到了,只有一些馊掉的饭菜,接着就是泔水猪食。到吃馊掉的饭菜的时候就有三个人不行了,到泔水猪食的时候又有一个人忽然就“愿意”了。还有一个人,泔水猪食吃了五天还不低头,断了三天粮也不肯低头。
这倒是让孟瑶心中略略惊异起来。他将册子上的花名一一划了钩,唯独这最后一个名字打了个圈。
孟瑶拿着花名册到了堂前,老(鸨)正弱风扶柳的倚在栏杆上,招呼着一些“贵客”。等那批“贵客”各自搂着心仪的姑娘离开之后,孟瑶才上前。
老(鸨)看了看孟瑶,眉毛皱了皱,“怎么?你来楼子里这些年,教出来那么多姑娘公子,碰到的硬茬子又不是一个两个了,那个赵铭桉连你也奈何不了吗?”这件事她早听说了,不过一直觉得孟瑶能够解决。直到孟瑶捧着花名册过来……
孟瑶笑着回道:“妈妈,此人心志坚定不比常人。”
“心志坚定?软的不行那就来硬的。”
“小人觉着这是个可塑之才,有些见猎心喜,妈妈不如全我个人情,让我赎了他。”
“怎么?你对他很有兴趣?”
“略略有些兴趣。”
“不过一块难啃的贱骨头,你想要就领走吧,付个成本银子卖身契就归你了。孟瑶,你跑来与我说这些,是要远行了吗?”
“妈妈料事如神见微知著。”
老(鸨)扬了扬手里的帕子,忧愁,“你这么一走,我上哪里找个如此周全的管事哟。”
孟瑶但笑不语。
老(鸨)拍拍孟瑶的肩膀,“常回来看看。”
“孟瑶岂是不怀旧的人?”
“什么时候走?”
“明日便不来了。”
“要去金陵台了?”
“娘亲遗愿,要我认祖归宗,不敢不从。”
“那时金宗主邀你前去为何不顺势而为?等如今金宗主厌恶透了你再去岂不是……”
“孟瑶不去是因为要等一个人。”
“等到了?”
“等到了。”
老(鸨)挥挥手:“也不早点说,给你办个欢送宴也好,如今却是来不及了。”
“谢谢妈妈,离别难免伤情,悄然来去为好。”
“……随你吧。若是外面不好,还欢迎你回来做我荟萃楼的管事。”
“谢谢妈妈厚爱。”
孟瑶告别了老(鸨),前往那关押赵铭桉的房间,这人已经饿得头昏眼花了,孟瑶推门进去,赵铭桉也只是眼皮子动了动。
孟瑶提起人输送了一股灵气进去,赵铭桉顿时舒畅了很多。孟瑶把从厨房里取来的一碗米糊递到赵铭桉的眼前,赵铭桉夺过去将米糊舔得干干净净,这才狼狈不堪的看向孟瑶。
孟瑶看着这个年纪不过十三四岁的少年,形销骨立,那双眼睛里却有着如山般的坚韧。
“以后,你就跟着我了,赵铭桉。”
少年的眼睛里印着他的脸。
“我赵铭桉绝不为奴。”
孟瑶微微笑了笑,蹲下来,温柔的擦去他嘴角的污渍,“傻瓜,怎么会让你为奴了?”
赵铭桉只是看着他。
孟瑶以手做梳给他梳理了一下乱蓬蓬的头发,语气淡淡的道:“我的人,要做就做仙督呀。”
这一句话,饶是心志坚定如石的少年,也不由得缓缓的瞪大了双眼。孟瑶倾身附耳,语气温柔得仿佛羽毛落在心间:“从今天起,你叫莫玄羽。”
他将赵铭桉安排进了一家民房,从这偏僻的地方出来之后,外面尚且是黑夜流淌,距离破晓还有一段时间,这才过了半夜了。街上寂静无人,孟瑶回到家的时候也没有打水洗脸,怕动静大了扰了蓝曦臣休息。可是蓝曦臣在他进院子的一瞬间就已经醒了,因为孟瑶向来是破晓的时候才会回来,这会儿却有人进来,他还以为是贼。
孟瑶坐在一根板凳上,靠着干裂的墙壁闭上眼睛,刚想入睡,结果厨房的门忽的被人一脚踹开,举着火烛的蓝曦臣豁然出现在门外。
孟瑶蓦地从凳子上一跳而起,他以为是温氏之人找来了!
结果两人在烛光之下看清对方皆是一愣。
“阿瑶。”
“蓝涣。”
“阿瑶,你……这一个月就睡在灶房里?”
“……我喜欢睡灶房,暖和。这么晚了,是我刚才回来惊醒你了吗?”
“你向来破晓回来,我以为是厨房里进了贼。”
蓝曦臣执剑进来。
他的伤已经养得差不多了,行动如常。白日里还能做些粗茶淡饭喊孟瑶吃饭。
孟瑶不知道怎么面对蓝曦臣这样的目光。
“天还早着了,你回去睡吧。”
“阿瑶。”
“嗯?”
“我伤养好了。”
“……”
“谢谢你这一个月的照顾。委屈你这一个月睡在灶房里,你该与我说的。”
孟瑶很勉强的笑了笑,“我与你说,你会与我同卧吗?”
“……阿瑶,旁边不是有间厢房吗?你为何……”
“那是家母的房间,我不想动,留点念想。”
“抱歉。这一个月给你添麻烦了,我……明日打算走了。”
“有何打算?”
“出去先打听打听温氏的消息,再做打算。”
“我在荟萃楼里上工,你为何不问我?”
“阿瑶……你若是想说,自然是会说的。无需我问。”
灶房里一片安静,仿佛这寂夜里根本没有人在这里。
良久孟瑶才缓缓的开口道:“继云深不知处被烧,众世家子弟上岐山受教,紧接着莲花坞被灭门。温氏如瘟疫流毒仙门,天怒人怨。此时机,是集结群雄,合天下有识之士群起而攻灭杀温氏的大好时机。蓝涣,你觉得了?”
蓝曦臣的手紧了紧剑鞘。
“如此,需要有人竖起旗帜,召集群雄汇聚一方,众志成城方能成事。阿瑶,你……不如与我同去?”
“我?倒是想与蓝涣你日夜不离了,可惜我志不在此。”
这“日夜不离”四个字让蓝曦臣有些难为情了。孟瑶说话……有时候真的很“过分”。
“阿瑶,你修为高深,为何不愿意出一份力了?”
“蓝涣,你还是不要为难我了,我只喜欢在青楼里当管事,每日里有美酒笙歌作伴,有美人缠绵,乐不思蜀。”
“阿瑶,我知你是位正人君子。何必自污?”
孟瑶听到“正人君子”这四个字,像是听到了莫大的笑话。他走到蓝曦臣的前面,忽然将蓝曦臣压在门板上。蓝曦臣猝不及防被他约束在臂膀之间,眸子里闪着慌乱。
“阿瑶……”
话未说完,被孟瑶打断,“蓝曦臣,我从来不是什么正人君子,我只是个龌龊小人。正人君子这张面具我戴久了,戴得我都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可是……不戴着这张面目又怎么靠近你和你说说话了?”孟瑶失落了一阵,站直了身体,后退了两步。
“你走吧。”
蓝曦臣心头一梗。
“阿瑶……”
“蓝曦臣,你现在就走吧。”
“……”
蓝曦臣转身,走出门外,却又转过头去。
背对着蓝曦臣的孟瑶在听到蓝曦臣走出去的脚步的时候已经豁然转身了。
这会儿四目相对。
蓝曦臣被孟瑶眸中的不舍、留恋、深沉而炽热的爱意惊得心慌意乱,原本想说的话也说不出口,他急急走到院门处飞身踏月而去。
孟瑶抿抿嘴唇,眼眶红了几度,忍了下去。
开了自己的房门,跪在床榻间,枕头被子里满满的都是蓝曦臣身上留下的味道。
枕头上还留着一些发丝,一根一根被他捻起来,放在掌心,只有十几根,细细的一缕。太少了。
他用红线缠了好久,才将这一缕头发束好了。
也不怕疼,扯下一缕头发下来束好了。
两束头发织成一个同心结,假装这样,就能青丝寄情合欢白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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