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夜色寒凉，可这寒凉也寒凉不了多久了，春末将至夏初即来，气候很快就会热起来的。
孟瑶后半宿睡不着。
从对蓝曦臣离去的事情中抽出思绪来，伸手摸了摸鬓角处，流了血，有点疼。
轻轻笑了笑，好傻……
他又想到若自己不去卧底，没有成为温若寒左膀右臂，也不曾刺杀于他，不知道这一场伐温战役几胜几负？
一番惆怅之后终于迎来黎明。他将屋子里里外外细细扫了一遍之后，前往邻居黄大娘家交付了钥匙，给了一包银钱。
“大娘，我最近要出一趟远门，兴许要两年才能回来。您帮忙多照看照看我那小院子。”
“阿瑶要去哪啊？”
“男儿嘛，总得立业成家的，我想出去闯荡闯荡。”
“那你一路顺风平平安安，放心，你那院子屋子我定时去给你收拾，决计不让你那地儿破败了。”
“如此多谢大娘了。”
孟瑶辞别了黄大娘之后，来到赵铭桉安置的地方。他来的时候赵铭桉已经起床，正在吃一碗看不出是饭的饭，焦黑得跟煤炭一样，看着都让人无法下咽。
灶上的火还烧着开水。
赵铭桉见到孟瑶过来，眼神有些警惕的看着他，没耽误扒饭，边吃边问：“你到底想让我做什么？”
“嘘，别问，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孟瑶轻声细语，明明十分和煦，却让这赵铭桉背脊里冒出寒气来。他觉得眼前这个人十足十的危险。
赵铭桉吃了整整三大碗饭，喝了一口晾凉的开水，才再次看向孟瑶。在他吃饭的期间，这个人竟然是一点不耐烦都没有，就这么静静等在这里，含笑不语。
他径直走到孟瑶跟前坐了下来，“我要回深山去，你赎我多少钱，回头我打头老虎来赔偿你够不够？”
“回深山打猎？啧，你既然有这种本事，怎么会被人卖到荟萃楼？”
赵铭桉目光里杀气四溢，“你们山外的人个个阴险十足。我好心救那两个猎户于虎口，他们却佯装报答往我的水里放迷药将我卖了去！”
孟瑶勾唇一笑，“我看你是练过武的，荟萃楼里那群人里也没有谁能够拦住你，怎么不见你逃了？”
赵铭桉面色涨红，难看不已。“还不是你这卑鄙小人，竟然用那下三滥的手段！”
孟瑶还微微懵了懵，随即想通后，失笑：“所以不是你不能逃而是不想逃。一日三餐金樽玉食不愿意走了。瞧你这做饭的手艺，怕是吃到最后那泔水主食味道也比你做的饭菜味道要好了。”
赵铭桉恼羞成怒：“住嘴！”
孟瑶也无意去揭人伤疤。对他道：“我带你去一个地方，那里的伙食比之荟萃楼的还要好多了。”
赵铭桉：“……我要回深山。”
孟瑶微微一笑，“真要回深山？昨晚不走，现在要走？”
赵铭桉：“……”
“你说让我做仙督？凭你？”
“不凭我？难道凭你？”
“你！……”
“好了，想做权倾天下之人，也不能急于一时。你既然心中愿意，就不要面上装作不愿意的样子，好像是我强迫的你。”
赵铭桉生硬的别过脸去。鼻子哼了一声，别扭得很。
孟瑶并不介意。起身道：“你吃饱了？如此我们便上路吧？”
“上路？”
“是啊，难不成留在这里，我用糖葫芦哄几个孩子过来对你跪地磕头三呼仙督万岁仙督威武？”
赵铭桉被孟瑶呛得面色发紫，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孟瑶最是知道少年人的自尊不过的，他小时候被人嗤笑私生子、娼(妓）之子的时候，他那可怜的无处安放的自尊心也会爆发出力量来，最终也不过头破血流被那些嘴下无德的人变本加厉辱骂罢了。经历半生，兜兜转转回到这个岁月，不知道是上天恩赐，还是上天折磨。那根脊梁早就不再那么顽固了。
这少年是个修仙的好苗子，因为年纪尚且年轻，才十多岁，比之孟瑶还要小上几岁，可塑性就更高了。
孟瑶心中藏有玄门百家各种修仙法门，海纳百川。虽然他自己学而杂，精的只有几样，但是教导这么一个少年，已经是绰绰有余了。
这一路上走走停停，赵铭桉跟随孟瑶苦修，他一点也体会不到修炼的快活，他只觉得各地的风味美食各有各的美味。
对孟瑶每到一个地方就慷慨解囊的举动十分满意。
靠步行翻山越岭，经历一年半的时间终于来到了莫家庄。
赵铭桉身后背着一把重剑，身量很高。跟在孟瑶身后像是杵着一根铁棍！他看着莫家庄的牌匾，心中突然想起来孟瑶那天对他说的话。
莫玄羽
他赵铭桉虽然以前字都不认识，连自己的名字写出来都能少了笔画，但是他又不傻。知道莫玄羽这个名字是另外一个人。
孟瑶还站在原地没有动弹，忽然那高门大宅的门从里向外打开。
里面踉跄的后退出来一个人，紧接着莫家的一个管事打扮的人往地上抛了半袋谷子。
“走走走，赶紧走！天天上门来打秋风，也是夫人仁慈。要是我家来你这么个穷疯子，早就被我打出门去了。”
这弱不禁风的骨骼瘦削的少年人抱起那半袋子谷子，地上倒出了些，被他小心翼翼的拾掇好了。背起这半袋子谷子朝着东边小路上走去。
赵铭桉眉头皱皱的，询问孟瑶：“这莫家庄的人没个慈善的样子，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孟瑶背对着赵铭桉，看着那少年的背影，轻声说道：“以后你就是那个少年了。”
“嗤！我怎么可能会变成那么个窝囊废？而且，成为他有什么好啊？我有我的名字。”
“我知道。可是名字终究只是个代号而已，你就是你，并不是名字是你，懂吗？”
赵铭桉：“……”
“那人便是莫玄羽？”
“是。”
“为什么要我冒充他？”
“问那么多做什么了？只要能成为仙督，能有吃不完的好吃的，不就行了吗？”
“那你打算做什么？杀了那个人？”
孟瑶默不作声，朝着莫玄羽走过的那条路走。
赵铭桉在身后不慌不忙的跟上，嘴巴却不停：“你当真要杀了他吗？”
“你杀了他我也不能取代他啊，这里的人想来都认识他的。我总不能凭空变成另一个人。”
“换张皮不就行了？”
“你要剥了他皮？让他的脸长在我的脸上？我不干！孟瑶我不干你听到没有？”
“我听到了。赵铭桉，我在你心中就那么邪恶吗？”
“难道没有吗？我每次看到你，就像看到了狼和狐狸的混合体。”
“我在你面前可从未杀人。你对我要有这么高的‘赞誉’？”
“我不管。孟瑶，伤天害理的事情我不会去做的。”
孟瑶突然停下来转身看着赵铭桉，“你该庆幸我的脾气不比从前，不然我有的是法子养傀儡。给你自由，你要懂得珍惜，不要肆意挥霍了我对你的容忍度。”
“傀儡？你要控制我吗？”
孟瑶转身接着往前走，“现在不想，如果你不乖，那我也没办法了。”
“可如果你要杀人，那我宁可自己死。”
“可笑的善心。”
莫玄羽回到家之后，他病弱的母亲莫二娘拿了帕子给他擦了擦汗，“你先歇歇，让娘来。”
“娘，你歇着，我来舂米，熬一锅浓浓的粥喝。”
赵铭桉在窗外听得咽口水。
孟瑶径直走了进去。
莫玄羽和莫二娘都傻愣愣的看着孟瑶。
赵铭桉觉得孟瑶和莫玄羽之间竟然有些相似，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
“你、你是谁？来、来干什么？”
莫玄羽先出了声询问。有些害怕孟瑶和赵铭桉。
孟瑶看了看家徒四壁的莫玄羽家，找了条凳子自顾自的坐下，然后才慢慢道：“有个生意想和二位做，两位不如坐下来，我们先谈谈。”
他让赵铭桉打开包袱，拿出来几个肉饼。
莫玄羽和莫二娘一人抓了两个狼吞虎咽。
孟瑶始终斯斯文文的，半点不强势。看两人吃完了，才和和气气的对莫二娘道：“我这笔生意于你们而言应该很划算了，只要你们从此改名换姓，永远不再出现在莫家庄，我就送你们一个三进的院子，和一个可以营生的饭馆。你孩子可以去读书上学，你也可以体体面面当个寡妇，如何？”
莫二娘想都不想一口回绝：“我要在这里等我的相公！”
孟瑶其实心里怎么也想不明白，金光善莫非本事独特，一个两个无数个女人被他抛弃，竟然还心心念念的想着他等着他。简直……
孟瑶叹了叹气，“既然这笔生意做不成，那我们就换个生意做好了。只要你和你儿子改名换姓离开莫家庄，我就不难为你们，还送你们宅子饭馆如何？”
莫玄羽年纪比孟瑶小一点，但是人世间辛苦折磨已经让他很懂事了，他战战兢兢的问孟瑶：“你、你……我们要是不答应了？”
“那我就只能烧宅子饭馆给你们了。”
只有死人收东西才是用烧的。
莫二娘和莫玄羽一时间战战兢兢极了。
孟瑶看着这张稚嫩的脸，内心想着的却是魏无羡。
魏无羡死之前跟他打的交道并不多，且都客客气气的你来我往。直到魏无羡重生在这具身体上，打得交道多起来了，才越发觉得魏无羡惊才艳艳！
同样的皮囊，不是一个人就不是一个人！半点相似之处竟然都没有了。
孟瑶收回飘走的思绪，再问一遍：“我这提议如何？”
莫二娘与莫玄羽说不出话来。
赵铭桉一直都知道孟瑶不是什么好人，此刻看他欺负妇孺如此得驾轻就熟心中不免恼怒。
但是他知道孟瑶的厉害，并不敢贸贸然顶撞。
虽然他不怕死，但是他也惜命。
何况，现在孟瑶也不是要了对方的命，他就姑且先看着。
话说到这个份上，莫二娘和莫玄羽也不得不答应了。其实莫玄羽心中是十分愿意答应的，衣食无依的，等那个抛妻弃子的臭男人做什么？
只是让他们改名换姓……不知道这两个人到底有什么目的。
不过这两个人有什么目的又关他们什么事情了？
孟瑶画下阵法，三人起了誓约，以血为媒，算是成了。
“莫玄羽，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
赵铭桉懵了。
分明孟瑶还喊了他的名字，这莫玄羽却无论如何也记不得自己的名字了。此后莫二娘和莫玄羽但凡要说出自己真名都会忘记自己姓甚名谁，说不出来。
仙家手段果然不一般。
孟瑶挥了挥衣袖，两人顿时趴在了桌子上。
等孟瑶转过头来看赵铭桉的时候，赵铭桉直接后退两步，“我、我、我不要做什么莫玄羽，你、你放我回深山。”他怕！怕自己再记不得从前的自己。
孟瑶的声音清澈如山涧流水，听不出半点威胁之意，“现在才说不愿意，是不是有点为时已晚了？”
“孟瑶，你放过我，我不想成为别人。”
“好了，你放心，我不对你做什么。”
孟瑶说完这句话赵铭桉才微微踏实了下来。孟瑶看他的眼神有些戏谑，不过并没有表现得太明显。
“你现在记得你叫什么名字吗？”
“赵、莫、莫玄羽。”
孟瑶满意的点了点头。
赵铭桉觉得自己的脸庞一阵刺痛，他有种不好的预感，果然(拔)出剑来，只看到三尺青峰之上，那张脸已经变了。
“你对我做了什么？”
“一种幻相蛊而已。不会对你身体有什么影响的。”
“好了，要是有人问起莫二娘你就说自己不知道好了。这个给你。”
赵铭桉战战兢兢的伸手接过，却发现是一袋子银子。
“这个够你衣食无忧的过两年了。”
“你要去哪？”
“你不用管我去哪，总之会再见面的。”
孟瑶对他道：“记住了，你叫莫玄羽，明白吗？”
赵铭桉只得点头。
“两年后会有人来接你，到时候你锦衣玉食的日子就来了，可不要前功尽弃。”
赵铭桉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孟瑶提起莫二娘和莫玄羽走到门口，他突然转身笑问一声赵铭桉：“你叫什么名字？”
“莫玄羽。”赵铭桉！
“我是谁？”
“你是……谁？”孟瑶！
可是他却说不出来。
心里明明知道却说不出来。
孟瑶满意笑了，唤出出腰间佩剑，提着二人瞬间御剑而去。留下陷入巨大惶恐之中的赵铭桉不知所措。
赵铭桉自从上了孟瑶这条贼船，他就知道骑虎难下。但是他先躲不开口舌之欲，后躲不开修仙诱惑。如今还想要全身而退，哪有那么容易的事情？天底下又哪有这样的好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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