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丧尸进来的时候,我老婆正在给小孩喂奶。”
浑身是血被包扎成木乃伊的男人坐在床上, 狼狈地将自己蜷成一团, 血红的眼睛睁得大大的, 连手指尖都在颤抖。
他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空荡荡的地面, 抖着嗓子慢慢吐出一句话, 又突然把脑袋埋进了脏兮兮的臂弯里,身体微微抽搐着。
“我老婆,今年才二十三岁我女儿我女儿才四个月大”
男人的声音像是从喉咙的缝隙里挤出来的气音,带着让人感到窒息的颤栗。
“宣城没了。什么都没了”
“没几个人活着。”
他的指关节攥得发白, 指甲几乎嵌入到了掌心的肉里。
这个叫做方文生的男人抢了一辆车从宣城里逃出来,日夜不停地开了三天三夜, 才找到这片绿洲,让他几乎干渴衰竭的肺部在河边得到了滋润。
然后他昏倒在了河畔, 被肖深蔚循着血迹救了回来。
“你是说, 宣城已经陷落了”
倪又青皱了皱眉。
宣城是京都的卫星城市之一,安全指数甚至比一些省会城市还要高,并且随时能够得到其他几座卫星城以及京都的支援,居然陷落了
这让倪又青和在场几人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甚至有一些恐慌。
“你们没有得到支援吗”
容允道。
理论上来说,如果从距离宣城最近的霍城派出支援,最快四个小时就能抵达,如果从京都派兵,也只需要六个小时。
而偌大的京都卫星城, 不太可能连一天都撑不下去。
“没有。”方文生咬着嘴摇摇头, 抹了一把湿润的眼睛, 几乎哭出声来“没有支援。我们在城里困了七天没有人来救我们”
“宣城被放弃了。”
整整七天,他们面临着丧尸围城,食物不足,药品严重缺乏的局面。
秋老虎还在发威,由于缺少消炎药品,再加上天气原因,很多人的伤口都发炎溃烂,死于感染。
血清很快就被消耗一空,被丧尸咬伤感染了病毒的人没有别的选择。
那些可怖的生物从四面八方涌来,将城池团团围住,并不断试图入城。
一开始他们还在鼓励大家一定要坚持到援军抵达。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绝望和恐惧一点点侵蚀了他们日渐脆弱的神经。
受伤的人越来越多,但他们仍然在城头坚守着,为了身后的家园。
第五天,抗毒血清告罄。
安保局的长官血红着眼睛下达了感染者自行了结的命令。
所有人都清楚,一旦城内有感染者爆发,整个宣城再无活路。
这一天,宣城里女人和孩子的哭喊和自裁的感染者的血染了半边天空。
第七天,南城失守。
丧尸入城。
安保局响起了一声枪响,那位拖着病体还日日守在城头的长官倒在血泊里,握着枪的手里握着一封信
对不起。
致宣城人民。
第八天,是属于黑暗和毁灭的一天。
方文生的眼里只剩血色。
他集合了消防队的二十一个兄弟,打算抱团从丧尸群中强行闯出来。
最后活下来的只有他。
和他怀里那个凝结了二十一个人的祝福和希望的女婴。
她不是方文生的女儿。
而是他们几人从一个被咬伤感染的母亲手里接过来的。
已经被病毒入侵,瞳孔发灰身上长斑,流着涎水话都说不清楚了的女人跪在他们面前,捧着女婴将额头磕得头破血流。
方文生想到了自己的女儿。
就像怀里这个小东西一样的柔软可爱。
“呜,哒”
女孩睁着黑濯石一般剔透的眼睛,小小的手掌抓住了方文生的手指,张开红润的小嘴露出两颗米粒一般的小乳牙。
方文生觉得自己的心都要化了。
他抱着孩子,对女人点了点头。
“嗬嗬”
女人张开嘴,喉咙里发出含混不清的声音,像是在笑。
她慢慢站起来,灰白的瞳孔看着方文生怀里的小孩半晌,眼泪吧嗒吧嗒掉下来。
“姆嘛”
小孩转过小脑袋,小手朝着女人抓了抓。
“啊啊”
女人张开嘴,声音嘶哑。
她伸出手想摸摸她,却在看到手上的溃烂皮肤的一瞬间,触电一般缩回了手。
方文生觉得很难受,却不知道要说什么。
“文生,走了”
他的伙伴远远喊了一声。
“哎,就来。”
方文生应了一声,回头看着女人“你放心。只要我活着,她就不会死。”
女人深深地看了一眼他怀里的婴儿,又跪下了。
额头触地,久久不起。
方文生抱紧孩子,强忍着眼睛的酸意转身大步离开。
然后
“噗嗤”
一声刀锋入肉的声响。
方文生赫然回头。
女人手里握着一把刀,刀锋插在心脏上,匍匐在地,灰白的眼睛直直望着自己离开的方向。
所有人都沉默了。
二十一个人对着那具身体脱帽鞠躬。
然后转身离开。
“从今以后,她就是我们所有人的女儿。”
“对,只要我们活着,小家伙就一定不会死。”
“她叫什么名字”
“不知道,没说。”
“”
“那就叫她平安吧。平平安安,一生顺遂。”
“”
方文生还是死了。
被救回来的第五天,死于病毒感染和伤势过重引起的脏器衰竭。
负责救治的肖深蔚和倪又青在为他处理伤口的时候几乎难以相信,这样的伤是怎样让他开着车坚持三天三夜来到这里的。
他们尽力了。
但方文生还是没能熬过去。
几个人为他举行了简易的葬礼,把他埋到了后山的半山腰上,北望宣城。
方文生说他想看着他的老婆孩子入眠。
小平安在这里住下了。
七个月大的女婴,皮肤细嫩柔软得像是绷了一汪水在里面。
肖深蔚以前帮忙照顾过李叔家的女儿,抱起孩子来驾轻就熟。
反倒是容允,死活不敢碰小平安,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把这团软软轻轻的小东西给碰坏了。
哪怕肖深蔚将小平安放到容允怀里,手把手教他怎么抱小孩,这人都像是被点了穴一般,浑身僵硬肌肉紧张地杵在原地,手里托着女婴一动也不敢动。
活像个没有感情的托小孩机器。
倒是小平安,整日里不哭不闹乖得很,也不怕生,没睡觉的时候,就睁着乌溜溜的眼睛到处乱看。
几只狗子对新来的小家伙很好奇,没事儿就围在婴儿床边歪着脑袋瞧。
然后就会被倪又青虎着脸凶巴巴地撵出去。
“身上都是寄生虫和细菌给我离小平安远一点啊”
然后一转脸,倪又青笑得温柔,拿出体温计,仔仔细细消了毒
“来安安乖姐姐给你测一下体温哦”
小平安的到来激发了这个女aha母性,倪又青的生活重心从泡一整天实验室给丧尸切片研究,变成了切丧尸半天,围着小平安转悠半天。
当然,是经过浑身上下仔仔细细消过毒才敢接近小平安的婴儿床的。
即使是aha女婴,身体的免疫力也不会比同等月份的生来柔弱的oga婴儿多多少。
在婴儿时期,他们的免疫力水平几乎不相上下。
新成员的到来让这座小小的村落更添了几分活力,然而另一个问题他们却不得不去面对。
外面的世界,现在究竟严重到了什么程度,竟然连京都的卫星城都陷落了。
他们决定出去看看。
至少要确定大兴是否平安。
为保证安全,他们重新开出了大兴人民馈赠的那辆巨型战车。
小平安自然不能跟他们去冒险,便与倪又青和研究员们留在了绿洲。
一同守在这里的还有狗子们和花卷。
一框又一框的蔬菜粮食被装车,还有一些干粮和腌制好的肉干。
准备物资期间,几个人还趁着夜色去了一趟果林,冒着被猴子砸得满头包的危险悄悄装了几筐果子回来。
当然,结果是几个人的脸上身上肿了好多天。
不过,这些痛在“丰收”的喜悦之下明显不值一提。
至少肖深蔚和唐邱两个人肿着脑袋啃果子啃得很欢。
出发的那天清晨下起了雨,重卡轰隆隆地碾着泥泞离开了绿洲,朝着大兴的方向驶去。
夏天的绿意未散,原野上还有些薄薄的草色,在朦胧的雨帘里看不太真切。
透过狭小的车窗,肖深蔚看到了原野上散落的尸骨。
有野兽的。
也有人类和丧尸的。
腐烂在淤泥里。
黑色的食腐鸟抖着羽毛上的水,踩着白生生裸露在外的尸骨,张开大嘴嘎嘎叫着。
大兴会好吗
肖深蔚不知道。
容允站在他身边,握着肖深蔚的手“别担心。大兴的新城墙很坚固。”
“嗯。”
肖深蔚点点头。
空气里沉默下来,只有外面哗啦啦拍打在车身上的雨声。
直到视野里,雨幕之间慢慢出现了一条拖得长长的队伍。
车子慢慢靠近过去。
肖深蔚才发现那是一群冒雨赶路的难民。
苍白,绝望,麻木,又带着一丝微微的叫做希望的光亮。
他们说,他们来自京都附近的几座城市。
他们的目的地是随便哪个还没有陷落的城市,随便哪里,只要能有个落脚的地方就好。
车里几人对视一眼,才意识到
不仅仅是宣城落难了。
恐怕连京都,都已经自身难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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