丧末四年,十月二十一日。
京都附近最后一个卫星城陷落。
十一月十七日。
京都陷落。
据说本来不会这么早就沦陷的。
然而城里的几座研究所里关着的丧尸, 被城外的丧尸潮的气息刺激的发了疯, 冲破了研究所, 在市区内横行, 其中不乏有一部分战斗力恐怖的高级丧尸。
一夜之间, 京都变成了人间地狱。
苦撑数十天后,这颗熠熠闪光的明珠终于湮灭在了丧末四年的凛冬。
这些消息是由一群远道而来的难民带过来的,他们绝大部分来自京都和附近的卫星城。
彼时已经接近了丧末四年的十二月,今年的冬季外得冷。
南下的寒气已经让荒原上多了一层灰白的霜冻, 却迟迟不见落雪。
裸露的土地已经完全冻上了,连铁锥都砸不出坑, 到处可以见到冻死的动物和人类的尸体。
难民的大量涌入让这座城市变得拥挤起来,郊区的预留隔离区被难民营的窝棚挤得满满当当, 一直延伸到了城墙根儿上。
不得已之下, 大兴城在城墙之外又修了一堵墙,圈起来一大块地作为了暂时安置难民们的外城。
此时肖深蔚手臂上别着红十字袖章,正跟着疫检队伍在外城为难民们做疫检。
容允则在公寓里照顾着小平安。
绿洲里太冷了,他们只得把她带了过来。
这是他们第四次往返于绿洲和大兴。
冬天要来了,他们需要搬回大兴城里住。绿洲里的木屋可能不足以让他们撑过已经来临的严冬。
而且随着冬季来临,他们的种植园也暂时无法发挥出应有的作用了。
所幸肖深蔚身上的病毒已经不再构成威胁,所以倒也不必再担心他丧化伤人。
只有倪又青不太愿意离开,她的实验室里还关着几头做实验用的丧尸, 然而经过京都的浩劫, 大兴大概不会同意她把实验室建在城里。
自从肖深蔚的病情好转以来, 倪又青便开始着手在肖深蔚的专属药剂的基础上,研发适用于所有人的新药。
当然,这依然离不开抗体拥有者肖深蔚和容允的血液支持,当然还有丧尸实验体们的无被私迫奉献。
而现在,她的研发进度进入了瓶颈,因为没有足够的高级丧尸样本支撑她进行研究。
那些家伙危险系数过高,太难抓,直到现在,他们也不过是为倪又青了两头活着的高级丧尸,到现在就剩下半头了,肢体不全半死不活地在一人高的巨大培养皿里泡着,一副随时要嗝屁的样子。
此时倪又青正留守在绿洲里,企图在第一场雪落下来之前榨干这头丧尸的最后价值,然后跟着肖深蔚他们回大兴过冬。
京都的遭遇像是悬在人们头顶上的达摩克里斯之剑,让这个冬天的气氛变得肃杀起来。
最直接的体现,就是城头上的城卫又多了一倍,日夜不息地守着瞭望塔。
以及市场上售卖食物的人已经几乎不见踪影,所有人都在拼命屯着冬粮,希望能活着度过冬天。
肖深蔚是不必担心粮食问题的。
他们存下的食物可以支撑他们在不出去打猎的情况下活到明年夏天。
只是难民们的日子却一天比一天难熬起来。
“闹起来了”
“那边有人打架”
“要被打死喽”
“”
不远处的难民营突然喧哗起来,隐隐约约还传来了小孩的哭声。
肖深蔚循声望过去,皱了皱眉头。
巡值的城卫们很快围拢了过来。
拨开里三层外三层围着的人群,他们终于看到了始作俑者。
瘦骨嶙峋的中年男人蜷缩在地上,一声不吭地被个男人踢打着,怀里紧紧抱着什么东西。
男人们骂着脏话,用力跺着他的腿,他的腹部、脊背。
有小孩子被这种阵仗惊得哭出了声,缩在了自家大人怀里。
“妈的,吃了雄心豹子胆儿了,敢偷我们的东西”
“交出来给老子交出来不然老子他妈打死你”
一个男人伸手用力拽着中年人的怀里抱着的灰布包裹,一边喝骂着。
“唔,咳咳不求求”
男人咳出两口血沫子来,沾满了黑色油污的手却更加攥紧了包裹。
而围着的人们只是看着,伸手指着喧哗中心的人交谈着。
“干什么干什么不许打架”
有城卫大声呵斥着,并朝天空放了一枪。
叽叽喳喳的围观众人倏然一静,动手的几人僵了僵,看看围过来的全副武装的城卫,朝几乎已经无法动弹的中年男人啐了一口,罢了手。
“怎么回事”
“他偷我们的东西。”
“偷了什么”
“一条鹿腿。”
“东西拿回来就是,不要打人。”
几个男人看看城卫手里的枪,点点头,七手八脚地从中年人怀里撕下来那条鹿腿,骂着晦气走开了。
偷抢食物,这种事情在混乱的难民营里已经算不上什么新鲜事,城卫们隔三差五就要处理一次这种事件。
在食物严重匮乏难民营,这些人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围观的人慢慢散去了。
只留下被打到口鼻冒血的男人还匍匐在地上,不知是死是活。
良久以后,他才咳了两声,慢慢从地上爬起来,一瘸一拐地往营地里挪过去。
“乔老三,今天又挨打了”
有人裹着破毯子缩在窝棚里,露出个脑袋朝他喊。
乔老三的脚步顿了顿,却没有理会。
“乔老三,你婆娘还好么”
人群中突然爆发出一阵笑声来。
“害,要我说,他一个半瞎的瘸子,做不了工打不了猎的,干嘛不在门口儿系条红绳子,说不定天天都能吃饱肚子了呢我说的对吧乔老三”
场地里又是一阵哄笑声。
乔老三停住了,干瘦的手指捏成拳头,看向说话的人。
“哟,生气了怎么,我说的不对么就你,连自己都养不活,还想养婆娘和孩子”
“就是么,你是没见,今儿早上那孩子饿得哭都哭不出声儿了。”
“天可怜见造孽哟”
人们七嘴八舌地说着,却像是一把把刀,插得乔老三的心脏血淋淋的。
他的拳头捏紧了又放松下来,最后终于颓然垂落在了身侧。
“嘿我说”
有人喊住了正要离开的乔老三。
“我这儿有剩下的半条兔腿,你想要么”
那人晃晃手里半条小臂长,挂着不少残肉的腿骨。
“”
乔老三看着他,一言不发,眼睛却在兔腿上停留了片刻。
这条大腿骨熬了汤,再煮些野菜,能让他们三口喝好几天。
“这样,我们打个商量。”那人看乔老三有些意动,脸上挂出了阴恻恻的笑容“让我跟你婆娘睡一觉,这条兔腿就归”
话没说完,就见乔老三红着眼睛扑了上去,瘦弱的身躯在一瞬间爆发出了惊人的力量,一拳打了那人一个乌眼青。
被打的人叫了一声,一脚踹开了乔老三,正要上去补上几脚,却被乔老三的眼神吓住了。
“娘希匹晦气”
啐了一口,那人转身离开了,还不忘带走了他的兔腿骨。
乔老三挨了一脚,艰难地爬起来,在周围这些人苍蝇般的嗡嗡声中挤了过去。
身后不远处,一个身影不远不近地默默跟着。
肖深蔚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景象。
在这难民营最穷最糟糕的角落里。
这些人连身像样儿的衣服都没有,只裹着已经脏得看不出本色的大兴城发放的毛毡毯子,畏畏缩缩地钻在窝棚里,警惕地看着来人。
在这里,连孩子的哭声都是细小而且羸弱的。
他看到了有些窝棚门口拴着的红绳子。
有男人提着裤子从窝棚里钻出来,在门口放了巴掌大的一小块不知道是什么肉的肉干。
然后一条瘦弱的光裸的女人手臂便从帘子里伸了出来,怕人抢走似的迅速将肉干拽进了窝棚里。
肖深蔚别过眼睛,有些难受。
他想他知道红色绳子代表着什么了。
但她们只是为了活下去,仅此而已。
今年的冬天太冷了。
只需要一场雪,就可以埋掉很多人。
乔老三已经回到他的“家”里了。
他几个月大的女儿在母亲怀里睁着眼睛看向帘子外,瘦小地像只小猴崽子。
“你回来了今天带吃的”
女人惊喜地抬起头,说到一半却又咽了回去。
“只有这个”乔老三从怀里摸出来两块干饼,低垂着头“对不起我没用”
女人不吭声,接了饼子,小心翼翼地掰了两小块下来,泡进了热水里,泡软了一点点喂给了怀里的孩子。
“刘老板不是说,今天会发肉下来么你帮他修了那么些天车,就给了两块饼子”
女人的声音幽幽的,在昏暗且沉默的窝棚里显得有些突兀。
“”
乔老三的嘴巴动了动,搓着满是机油污迹的手,到底没有出声。
外面的肖深蔚站了一会儿,离开了。
他回来的时候手里拎着一条灰布裹着的鹿腿,还有两袋从某些人手里借qiang来的干粮。
把东西放到了门口,肖深蔚想了想,又从怀里摸出来半小包奶粉。
自从把小平安带过来,他身上总是揣着奶粉和保温杯。
“外面有人”
女人的声音响起来。
“我去看看。”
乔老三掀开帘子,只看到了门前放着的他失而复得的鹿腿。
还有两袋不知道哪里来的干粮,以及一小包白色的粉末。
眼睛红了红,乔老三把东西收了进去,又出来,跪在地上结结实实磕了个响头。
另一边,肖深蔚换下疫检队的衣服,用食物从供销社兑了两瓶酒,拎着往家走。
脸颊上突然有了点凉意。
肖深蔚抬了抬头,伸出了手。
一点莹白飘落在手指上,倏而化成了一点水迹。
“下雪了。”
嘴里呼出的热气被空气里的冷风迅速扯碎。
肖深蔚扣上了卫衣的帽子,向被冻得通红的手指尖呵了一口气,加快了脚下的步伐。
唔,今天容允会做什么饭呢
蒜薹腊肉还是清炖乳鸽南瓜粥
与此同时,远在大兴城外数里的地方,披着兜帽披风的女人跋涉数百里后,终于倒在了地上,露出了苍白的手部皮肤和泛着乌青色的指甲尖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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