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后初晴,被清扫出一片空地的训练场上立着两个人影。
他们手上拿着刀,都已经摆好架势,蓄势待发。
不要急。
锖兔在心里对自己说。
他紧紧盯着面前同样执刀而立的九原柊,神经紧绷,寒风刺痛他的眼睛,他却没有多眨一下。
明明眼前的师兄与他身型相似,他年龄上也只相差不过一岁,对方却已经在剑术上踏入了更高的境界,就比如现在,明明他只是稀松平常地站着,却让锖兔连一丝破绽都没能找到。
现在的他根本打不过,锖兔心里一清二楚,要是莽撞冲上去,可能连三招都过不了。但是作为一个男人,任对手如何强大也不能退缩。
而九原柊此时则在心里暗暗称奇,他越来越觉得锖兔是个极为难得的好苗子,不仅在刀剑上有极高的天赋,更是有着这个年纪难得的沉稳心智。
“你不敢动吗?”他出声带着几分挑衅地问。
锖兔没有回答,也没有动,只是不断调整着呼吸。
不错。九原柊在心里认可了锖兔,他决定一会儿绝对不用刀术之外的武功。
“不要紧吗?”一旁观战的义勇问真菰。
“没问题的。”真菰的声音很轻,却带着能让人安心的冷静,“阿柊很有分寸,你们不用怕他的。”
义勇半信半疑地点了点头,虽然他觉得这个师兄的话比鳞泷师傅还少,看起来实在不像是会手下留情的类型。
然后就在下一秒,九原柊动了。
他步伐诡谲,行进间竟没在雪后松软的地面上留下半个脚印,瞬间便出现在锖兔身后,一刀挥下,发出凌厉的破空声。锖兔早有准备,侧身躲开,与此同时刀尖猛转,与九原柊的木刀交击在一起,转眼间已经过了数招。
这样下去他会先脱力。锖兔微微蹙眉,于是他找准机会,重心前移斜劈过去。
但九原柊没有躲。
锖兔心里顿时暗道不妙。果然,九原柊瞬间将刀刃一转,以刀背对准锖兔,足下猛地用力——
“嘭!”
锖兔被这一击震得木刀脱手。
胜负已分。
“力气还不够。”九原柊将木刀放回一旁的刀架上,对着还有些愣神的锖兔指点道,“最后一招很不错,但重心最好放在后面那只脚,腰就能将更多力传给手臂,而且像刚才那样被突袭也能及时收势,不至于扭到。”
九原柊一向吝于言辞,在不了解他的人眼里甚至有些冷漠,但实际上,前世他在各个门派拜师学艺时,就有不少后辈来请教功法,只要不是立场相对之人,他都会一一解答。
“虽然平时不怎么跟他们说话,但太吾前辈其实是个好人啊。”那些接受过他指教的人私底下都会这么说。
他本人倒是对此没什么反应。
锖兔谢过他,将自己刚刚掉在地上的刀捡起来,若有所思。
九原柊没多说什么,他就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似的转身离开。真菰注意到他的一头黑发已经长长不少,在身后高高束成一个马尾,末端微卷,转身时微微摆动。
“刚刚他究竟是怎么……”锖兔执刀意图比划两下,下一秒就僵硬地捂着手,倒抽一口凉气。
“你没事吧?”义勇跑过去。
“没事!小伤而已。”
“啊,你手腕都肿了!还说没事!”
“不疼的。”
“是吗?”
“不,等一下……义勇你先松手…”锖兔脸都皱成一团,却硬是不喊疼。
真菰忍不住失笑:“我去拿医疗箱。”
这段时间,锖兔在九原柊刀下走过的回合不断上升。
每次伤好之后他都颇有愈挫愈勇的架势,没多久就又去找九原柊对练,结果自然是又添了几道新伤。
“你为什么还要去挑战他,明明师傅都说不用这么拼命了。”义勇一边帮锖兔包扎伤口一边说着,他这些日子看到小伙伴总是一身伤,虽然都只伤及皮肉,对筋骨无害,也感到有点心疼。
手臂上绑着绷带的锖兔握拳回答,作为男人不能畏惧挑战。
“你也去跟师兄对战吧!义勇!”
义勇摇头,“等你伤好了再来说服我吧。”
变化发生的很快。
与狸之进那种以力道和经验取胜的人不同,锖兔的刀在脱离最初的雏形后,就变得不拘于成法,辗转间仿佛腾空击舞,将快准狠发挥到极致。不经意间已经能看到日后华丽卓绝的影子。
两把刀迅速交击,在空中划出残影,掀起落雪和尘土。明明只是木刀,却发出阵阵让人心惊的击打声。
每次战斗后锖兔都在以惊人的速度成长。很快,某次对练中九原柊猛的发现,自己居然久违地体会到了战斗的感觉。
而不再只是陪练和指导。
有意思。他想。
然后下手又狠了几分。
直到某天,一战到最后,锖兔的刀也没有脱手,只站在原地不停地喘着气。
“很不错。”九原柊收回架在锖兔脖子上的刀。
然后他似乎是终于决定了什么,转身向木屋走去。
那天,真菰回到木屋去准备晚饭时,却发现屋里的气氛不太对。鳞泷师傅和九原正面对面坐在桌前,九原柊似乎在请求些什么,保持着一个低头的姿势。
真菰的脚步顿住,她看鳞泷师傅戴着面具的脸。
半晌,鳞泷左近次站起来。
“带上刀。”他叹息般地说。
真菰的心脏开始跳得快了些。
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
鳞泷左近次将两人一路带到山上迷雾笼罩的树林间,在那里静静放着两块直径足有一米多的石头,显然是早有准备。
“劈开它,我就让你们去参加最终试炼。”
真菰和九原柊对视一眼,毫不意外地看出了决意。然后回头面对着各自的巨石,举起翻着寒光的刀。
先出手的是真菰,她几步跳上巨石正上方的树,在那纤细的树枝上稳稳站立。
“水之呼吸-捌之型……”
少女纵身一跃,身姿若行云流水,几乎能看见川流浪涛随刀而行。紧接着伴随一道瀑布般猛烈的水流从天而降,明明身材娇小,手臂纤细,却以一个几乎恐怖的力道一刀劈下。
“滝壶!”
水雾散去,那汹涌的水流浪花再无踪影,唯有一把闪着寒光的刀,被一刀两断的巨石,和刀之余威在地上留下的一道深深裂痕。
直到真菰收刀入鞘时,九原柊都几乎能感受到空气中尚未散去的,清爽的朦胧水气。
他久久没有回过神。
他想起自己曾经请教真菰,该如何运用好水之呼吸,真菰的回答。
“握着刀的时候,我想起狭雾山上清晨的雾气,黄昏的云,还有夏天奔流不停的溪水,不知不觉就能使用出来了。”
这个如水一般的少女,在沉静不争间默默地成长,不知不觉就变得强大而内敛,她对水之呼吸的理解怕是比鳞泷师傅以外的任何人都深。
我也不能认输啊。这么想着,九原柊刚摆好架势,就感到有人拍上他的肩膀。
是鳞泷师傅。
“你不能用水之呼吸。”鳞泷左近次道。
九原柊手上动作一僵,一旁的真菰也愣住了。
“可是师傅,”真菰感到疑惑,帮不善言辞的九原柊问出了心声,“为什么?阿柊学的不也是水之呼吸吗?”
“好好想想你自己的力量是什么。”他对九原柊说,“如果你继续用水之呼吸,一生也就只有这种程度。”
说完,鳞泷左近次转身负手而去。
真菰担忧地看了一眼九原柊。
九原柊说,“放心。”
少女沉默一会儿,向他点点头,也离开了。
九原柊握着刀,面对巨石,从白天想到黑夜,雪落了一身。
然后在第二天黎明的时候,一个启示终于升起。
待鳞泷和真菰赶来时,就看见他举起刀,深吸一口气,那架势与水之呼吸很像,但还是有着些许差异。
他单脚向后移出半步,双手将刀翻握于身后,在那瞬间,长刀周围仿若涌生出无数草木繁花托刀而起。
九原柊想起福州错杂的榕树,洛阳的繁花似锦,还有狭雾山上,春天长出的嫩芽新枝。
就像那些孩子们,就像这世上的所有人。
求生吧。
也许痛苦,也许脆弱,但无论如何也不能忘记你生而为人的使命。
就像顶起顽石的嫩芽!
提息,运气,然后在气力浑然一体,上升到极致的一瞬,将刀竖劈而下。
——但待刀尖落在那巨石上时,却只如轻点。
无声无息。
“木之呼吸-叁之型——草木生石上。”
木之呼吸?真菰疑惑地看了一眼鳞泷师傅,却发现从他嘴角渗出一丝笑意。
“他明白了。”师傅淡淡地道。
面对看似完好无损的巨石,九原柊立于原地收刀入鞘,似乎什么也没做过。
失败了吗?就在他升起这个想法的下一瞬——
“咔……!”
只见石头上突然延伸出几道裂痕蔓延开来,仿佛有什么东西要从内部破壳而出。紧接着数秒后,它终于在无声中崩裂瓦解,只剩下碎石残片洒落一地。
九原柊半天说不出话。他听见心砰砰直跳,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甚至有种流泪的冲动。
成功了……
这不是他从伏虞剑柄中继承的前人武功,也不是从哪个门派那里学来的招式。
是完完全全,属于他自己的力量。
一只大手抚在他头上,宽厚温暖,就如同几年前的那天。
“你们都做的很好。”
鳞泷左近次语气里带着几分欣慰与自豪。
“今年的试炼,你们两个一起参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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