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感恩,不知感恩。”
女性的声音在阴暗中回响。
“兀自将鬼杀队士引入寺中,汝真是不知感恩!”
寺庙的伽蓝堂内,一名僧人匍匐在地面,听着那不知从何处传来的声音,声音发抖:“我也想反对,可住持他们都邀请那两个队士进寺借宿……请,请母神大人放心,竹香也已经点燃,不会被察觉到异样的,他们明早就会离开。”
被称为母神的女声冷哼一声:“汝可记得这么多年,寺内为何从未有鬼来袭?”
“是您,是您将那些恶鬼驱逐了,”僧人连忙道,“可,可昨日那只鬼已经到了佛堂,为何您……?”
女性的声音沉默一会儿,发出一声轻笑。
“那是因为妾身感受到鬼杀队士的气息。你放心,妾身早已答应不会杀寺庙里的任何一个人,也会驱逐妄图袭击寺庙的鬼。”她的声音变得柔和起来,“这是几年前就做好的约定,你不必如此紧张。”
空气中不知何时弥漫起竹香的气息,僧人抬起头,看见香炉正发出微弱的,温暖的光。
一切都是那么安宁祥和。
是啊,没什么可怕的,母神虽然是鬼,但她从未加害于寺庙的僧人。
僧人恍恍惚惚地站起来,他突然看见从香炉里蔓延出了阵阵白雾,那些雾气越来越浓,最后充斥弥漫在整个伽蓝堂内。
“母神,您……”僧人说到一半就噤声了,因为他看见从缭绕的白雾中走出一个人影,那是一名衣着华贵,姿态庄严的美丽妇人。
她脸上挂着柔和的微笑,看向僧人的视线亲切而慈爱,宛如母亲注视着自己的幼子。在看到这名女性的瞬间,想必无论是谁都会产生‘这是一名母亲’的想法。
“没关系,妾身还要感谢汝呢。”她慢慢靠近了僧人,用青白而纤细的手抚上僧人的脸,“这些年来一直替妾身保守秘密,真是个好孩子。”
僧人的脸被轻轻捧起来,双眼也对上了母神的眼睛。
那是一双金色的,美丽的眼睛,在左眼中似乎刻着什么字样,但在这茫茫烟雾中,他已经没心思去看了,只觉得心中是从未有过的安宁祥和。
“汝想离开这座寺庙。”女人柔声道。
僧人的眼里空洞一片,他鬼使神差般点了点头。
“但那些平日里照顾汝的,宛若亲兄弟般的僧人们,怎么能让他们担心呢?”母神继续说着,宛如教诲,“汝得留一封信才行。”
“是,我得留一封信……”
那是何等美丽而慈爱的眼神啊,僧人已经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了,混沌的脑海中只剩下了这个念头。
再然后,他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待烟雾散去,空荡荡的伽蓝堂里不见一个人影,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只有一封薄薄的信,落在地面,沾染了灰尘。
翌日是个阴天,清晨天还未亮,僧人们已经早早起来准时晨祷,而九原柊和锖兔则是取了两把木刀开始久违的对练。
“你头发有点长了,不会遮挡视线吗?”
九原柊问着的同时侧身避开锖兔的进攻,转手木刀斜出,直至后者侧腹。
“不会。”锖兔回身一刀挑开九原柊的攻击,答道,“会遮住视线的部分我修剪过了,其他的散着也没事。”
真是简单粗暴的理发方式。九原柊默默地想着。
木刀交击,空气中一时间只剩下残影。双方都未使用全力,但谁也没有落半分下风。九原柊暗暗心惊这一年来锖兔的成长之迅速,估计过不了多久,他在剑术上的造诣甚至能超过拥有太吾传承的自己。
对练结束两人回到仓库,而伊之助这才缓缓醒过来。和平时相比,他沉默得有点过分,甚至在吃早饭的时候都一言不发。
“没事吧?”锖兔看着就算吃饭睡觉也从未摘下野猪头套的小孩,“伊之助看起来有点没精神。”
九原柊也觉得有些奇怪:“累了你可以再去睡,不急着赶路。”
听到这句话,伊之助总算有了反应:“老子才不要呆在这里!赶紧走吧木原!”
木原?是说九原师兄?这小孩在给自己师傅起绰号吗?锖兔愣了一下看向九原柊,却发现对方一脸习以为常。
师兄脾气可真好,要是有谁给鳞泷师傅起外号,可能早就被倒挂在狭雾山上的树上了。
正这么想着,锖兔突然注意到伊之助的碗。
那是一个普通的木质小碗,看上去很适合给小孩使用。
“怎么了?”九原柊问。
“啊,没什么,”锖兔似乎在想些什么,但很快他笑了笑,“大概是我多心了。”
九原柊点点头,从昨晚到尽早,他都未曾察觉到寺庙里有鬼的气息,应该不会有什么事才对。
吃完早饭,他们就去与住持告别。
“昨天真是多亏了你们。”住持看着这两个少年,有些感叹似的道,“明明还这么年轻,真是不容易。”
“没什么,这是鬼杀队的义务。”
几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走到枯叶满地的山门,突然就听见道信的声音从庙里传来。
“住持师傅,不好了!”道信喊着,“钵吕不见了!”
他从佛堂一路跑到住持旁边,喘了几口粗气,神色慌张。
昨天刚有鬼来袭,此时听见有人失踪,一向冷静的住持也不由得紧张起来,“怎么回事?道信,你把话讲清楚。”
“刚才,刚才晨祷的时候我发现少了一个人,然后就发现钵吕没来。”道信终于把气理顺了,面色焦急地道,“现在大家正在庙里找人呢。”
他话音刚落,就听见伽蓝堂的方向传来一声:“找到了!是钵吕留下的信!”
很快就有僧人拿着信跑到住持身边。
“我眼神不好,你赶紧帮我看看里面写了什么吧。”住持嘱咐道。
僧人一目十行地阅读起来,看完信后,他面色变得有些为难,似乎对信上的内容感到不可思议。
“钵吕说他怕山上再有鬼来袭,就自行离开了寺庙。”
“你说什么?”
住持也感到难以接受,他接过信,凑近了仔细看了看,发现的确是钵吕的字。
“那个傻孩子。”他叹息了一声,不住地摇头,“外面可不比寺里安全啊。”
“不,这不可能。”旁边的道信更是一脸不可置信,“昨天有鬼来袭的时候,他还让大家不要慌,组织大家往山下的村子里跑来着。怎么可能今天就突然离开了?钵吕才不是那样的人!”
“你冷静点,道信。”住持低声念了句佛,“我也知道他的确不是这样的人,可信摆在伽蓝堂里,这又该如何解释?”
锖兔突然想起了什么,皱了皱眉。
“请允许我问一件事,住持师傅。”
“请说吧。”
锖兔开口,问了一个似乎与现在的情景毫无关联的问题,“寺庙里有收养过小孩子吗?”
住持愣了一下,他凝神沉思了一会儿,摇了摇头。
“不,我倒不记得有收养过小孩……咦?”
他面色疑惑。
为什么?
明明山下就是村庄,明明这年头弃婴孤儿都不少见,为什么身为附近最大寺庙的此处却从未收养过孩子?
“先别管这些了,钵吕肯定是出了什么其他事情,”道信打断了他的思考,焦急地催促道,“师傅,我觉得还是得先找到他本人问清楚才行,您快组织大家去找人吧!”
“我们也想再去寺里调查一下。”说话的是九原柊,他看了一眼锖兔,“他的判断一向很准,这件事或许真的有问题。”
道信点点头:“行,那你们跟我……”
“不行!木原!赶紧离开这里!”伊之助却突然扯了扯九原柊的袖子,“这鬼地方老子一分一秒也不想多呆了!”
“为什么?”九原柊问他。
“哈!?这我怎么知道,反正就是毛毛的浑身都不舒服!”
九原柊想了想,“那你呆在这里,我和锖兔解决完寺里的事情再来接你。”
“不等!你不走老子可走了!”
这孩子这时候在闹什么别扭?九原柊还从未见过伊之助如此激烈的反对,就连被自己威胁不能吃天妇罗时,他都没这样任性过。
但既然这小孩不肯跟着进寺,他也只能有些无奈地向住持道:“抱歉,伊之助昨天可能没有休息好。”
“喂!你有听老子说话吗!”见对方没有任何改变主意的意思,伊之助甚至抬腿意图踹九原柊一脚,却被一旁的锖兔单手拦下。
“锖兔。”
见他做出想要教训伊之助的架势,九原柊出声制止。
锖兔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放开了伊之助。
“我知道你很不安,但你身为一个男人,越是感觉到危险就越该冷静下来!”锖兔语气略有几分严厉地说,“否则你以后怎么面对敌人!”
伊之助不说话了,他往后走了几步,坐在山门前铺满枯叶的地上。
九原柊叹了口气。
“不好意思,能拜托您照顾他一会儿吗?”他对住持说,“我暂时无法将他带在身边。”
住持念了句佛,答应下来。
在九原柊和锖兔跟着僧人们走进寺里之后,住持看向独自坐在一旁的伊之助,虽然他套着奇怪的野猪头套,性格还有些急躁,但终究只是个小孩子,此时独自坐在地上,看起来还有点可怜。
“你是叫……伊之助对吧?”住持说道,“快入冬了,天气冷,你不用披件衣服吗?”
伊之助没有回答,他抗寒得很,秋天这点温度根本算不上什么,于是也不打算理会别人,但下一秒他就感受到身上一暖,才发现住持已经将自己的外袍给他披上了。
紧接着,一只宽大的手拍了拍他的脑袋。
“不要跟兄长闹别扭了。”住持微笑着说,“赶紧和好吧。”
伊之助稍稍抬起头看向他,然后默默哦了一声,将披在自己身上的外袍扯下来,扔回给住持。
“老子不冷。”他站起来,抱着双臂,“老头子才需要这东西。”
虽然言语粗鲁了点,但也是个好孩子啊。住持这么想着,突然脑海里闪过某个画面,他似乎听见了某个似曾相识的声音。
“住持爷爷,天气太冷啦,搬柴火这种小事就让我去吧!”
那是,谁的声音来着?
他想不起来,只能茫然地看向寺庙的方向。
阴沉的云层遮住太阳,而此时的山门前,不知不觉间,雾气渐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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