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月光明亮的夜晚。
若与这满玉之色争辉,未免有些不解风情。
青铜制成的古牌令发出微弱的霞光,在雪地上默默躺着。寄宿其中的灵魂已经无法化为人形,渐渐地,就连查看四周的情况也变得困难。
我的时候到了吗?她想。
虽然还有想要传达的话,还有必须要做的事,但若这么死去即是天命,自己也无能为力。
身为道士,无论何时都应该做好因为泄露天机而遭天罚处的觉悟。
她合上眼,等待着消散的那一刻的到来,却不知不觉,被谁捧在了怀里。
“我是仓院流灵媒道的掌门人绫里朱和,你是谁?”
少女的双手带着温润的灵力,她在冰冷的雪地中捡起了青铜古牌令,轻轻拂去上面的雪和尚未干涸的血迹,胸前金色的勾玉映着微弱的荧光。
“……名字、咳……已经没有了。”在灵力滋润下,终于能发出声音的道士气息奄奄地回答。
“为什么来仓院之里?”
“为了逃……”
“从谁那里逃来的?”
“鬼舞辻无惨。”
“要怎么样才能救你?”
“你没法救我。”牌令中的灵魂看着找到自己的灵媒师,虽说感动,却也只能苦笑,“我以舍弃名字为代价从鬼王手里逃出来,天地间已经没有我的容身之处。只是在死前,我希望你能替我带句话给杀鬼人的主公。”
少女点了点头,能够识别谎言的勾玉让她清楚,这个灵魂说的是实话。
“那作为报酬,你需要答应我一件事。”
“你说吧,只要是现在的我能做到的……”
“替我起个名字。”
“什么?”灵魂不解,她看着面前的人,默默在心里一算,“……你不是名为绫里朱和吗?”
“嗯,但现在那是你的名字了。”
看着少女绝无半点虚假的眼神,一向算无遗策的道士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旁边的护卫也愣了,然后他们纷纷露出了震惊到几乎算得上恐惧的表情,连忙上前劝阻,语气恳求地让她三思,甚至不惜跪下,却被少女不耐烦地挥退。
“你知道你做了多么可怕的决定吗?”
“嗯,我知道。”
“欺瞒上天是要遭报应的,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我不会反悔。”
“……为什么?”被那份坚决所打动,道士难以理解地看着她,“为什么到这个地步你也要帮我?”
“别自作多情,我才不是为了帮你。”
少女的话语被风雪揉碎,飘向远方。
“只是比起掌门的权利,比起绫里朱和这个名字,我有更想要的东西罢了。”
……
绫里宗家的宅邸风平浪静,但就在距离它的大门口不到百米远的街道上,居民们已经乱成一片。
“那东西跑到哪去了?那个不怕阳光的鬼。”
“谁也好,快去联系朱和大人!”
“那个脸上有道疤的鬼杀队士呢?刚才还在的……”
听着外面逐渐远去的脚步声和交谈声,藏身于幽深巷内的人松了口气,他刚想说些什么,就看见同伴先一步向外面走去,脸上是仍未收起的鬼相。
“你到底怎么了?”锖兔拦住想要走出去的九原柊,“外面已经因为你突然鬼化乱成这样了,你还想做什么?”
“请你让开。”
“你不把话说清楚,我就没有理由让无辜的人被你惊吓。”
“……害死我师父的仇人就在附近。”
“什么?”
那指的肯定不是鳞泷师傅,是教他武功的那一位?锖兔在心里暗暗想着,然后又问:“和鬼神之霞有关系?”
“是的。”九原柊漆黑的眼里冰冷一片,看上去已经将怒火忍耐到了极点,“请你让开,我已经把话说的很清楚了,不想再重复第三次。”
“我明白了。”锖兔道,“我是不会让你去找绫里千绘的,因为……”
他话音未落,眼前的身影瞬间消失,凌厉的掌风也瞬间朝着他的后颈劈去,但锖兔只是面不改色,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你已经落入圈套了。”
“……什么意思?”
将手堪堪停在离他三五厘米远的地方,九原柊皱起了眉。
“光是一个‘鬼神之霞’就已经让你动摇得如此厉害,不惜在民众面前卸下伪装,对同伴拳脚相向,那接下来呢?”
“为了向一个不知是真是假的存在复仇,你还能做到什么地步?”
“只要稍微想想就能知道,这肯定不是最后,敌人还会有很多方法刺激你的弱点,引导你一步步做出更多无法挽回的事……其实从昨天开始我就在想了,如果目的不是吃人,那这次敌人的到底为何做这些事?但那时候我只是产生了模糊的猜测,直到现在看见你这幅样子,我才明白。”
“——阿柊,他们的目的就是你。”
……
窗被嘭地一声猛地打开,寒风灌进室内,伴随着轻巧而急促的落地声,混杂了灰尘的雪就被蹭在掌门之间干净整洁的榻榻米上。
“见你平安归来,我就安心了。”
绫里朱和并未向那处投以视线,但心里已经清楚来者的身份。
“你的好意我暂且收下,但那到底是什么东西?”棕发的灵媒师狼狈地靠在墙边,平复着依旧砰砰直跳的心脏,抬手开始整理奔逃时散乱的头发,“早知道当初就不答应你了,谁知道会是这种程度的……”
她想了一下,把那句‘怪物’咽了回去。
但说真的,在被那远超人类之上的存在锁定的瞬间,她甚至以为自己要死了,本应被灵力隔绝在外的冬日寒冷瞬间钻进了四肢百骸。所幸没过多久,那杀气不知为何就收了回去,于是千绘趁机绕路逃回了宗家主宅。
好不容易把气理顺,她这才有心情注意周遭,首先就对上了绫里朱和那张平静的脸。
“你利用我?”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朱和沉稳地回答她,“我分明警告过你不要做多余的事。”
“……嘁。”
说什么不明白,这家伙,分明从一开始就算准了她会忍不住把鬼神之霞的消息透露给那两个鬼杀队士!
但有些话说出来也没用,绫里千绘只能对着朱和干瞪眼,然后用手握住挂在胸前的勾玉,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一甩袖子转身向门口走去。
“你去哪?我刚才为你掐算了方位,宅邸正前方可是至凶之地。”
“凶就凶吧,我得去看着点那个叫九原柊的家伙!他在街道上露出鬼相已经造成恐慌了,这样下去要是袭击民众……”
“也就是说你改变看法了?”朱和问。
千绘顿住了。
“不用太过纠结,”朱和拿着那牌令掩唇而笑,“那身披虚妄枷锁的人迟早会走到这一步,我所做的只不过是让这一步提前罢了。”
千绘的脸色变化了一阵,沉默着将视线投向房间的一角。半晌,做出一个不耐烦的表情,在朱和面前找了片干净的地方坐下。
“你等着瞧,”她笃定地道,“能将局面逆转过来的可不止我一个。”
“那我就拭目以待。”
……
锖兔说的是对的。心中的一个声音提醒着他,敌人的身份尚且不明,现在还不是和仓院之里撕破脸皮的时候。
但是那从前世蔓延到现在的仇怨,又岂是短短三言两语就能让内心平静下来的?
“……不行,收不回去。”
九原柊焦躁地看着自己鬼化后变尖的指甲,额上的眼睛也没有成功收回去。
该怎么办?
他完全想不出对策,或者说,想出来的对策全都是如何找出鬼神霞,如何将其彻底消灭,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就在这时,手被人轻轻握住。
九原柊看着锖兔小心翼翼地将他那露出尖爪的手一点点合拢,下意识想要缩回来,却在下一刻听见那人坚定的声音。
“觉得想不出来,那干脆就不要思考了。”他说,“你相信我吗?”
“……?”
双目漆黑的鬼愣了一下,不明白他的用意,但还是犹豫着点了点头。
锖兔是可以信任的,他总能做出正确的决定,这一点从很久之前,九原柊就意识到了。
然后他就听见锖兔继续说道。
“那从现在开始,就算敌人已经站在你眼前触手可及的地方,只要我不让你行动,你就得全部装作没有看到。”
“……”
“难以控制的力量会让你做出欠考虑的事,像刚才那样惊扰到无辜的人已经算是小事。但这肯定不是最后,如果我没有猜错,鬼神霞接下来还会找准你的弱点,引导着你做出更多无法挽回的事。”
“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的意思是,与其被仇恨控制,不如让置身事外的我来蒙住你的眼睛。”
九原柊困惑地看着他,像是第一次认识这个人。
“怎么关键时刻你就这么笨了?”锖兔伸手敲了下他的额头,不着痕迹地避开了相枢的眼睛,“我的意思是,在仓院之里的这段期间,除了我的话之外,你就什么也不要听,除我之外的人,你谁也不要相信,并且不论我提出了让你多不服的安排,你都得照我所的去做。”
九原柊已经傻了,过了一会儿,他才默默地开口。
“锖兔…”
“怎么了?”
“一般来说,相信同伴不会到这种地步……你的要求过分到就算我现在把你打进墙里都不奇怪。”
“有吗?”
这家伙好让人火大!
九原柊在心里劝说自己不能冲动出拳,他看着锖兔茫然的眼神,忍不住低下头,头疼地捏了捏眉心。
“我知道了……你没事长这么高干什么。”
“啊?”
“不,我说我同意了。”
果然已经被仇恨影响到神志不清了。锖兔在心里笃定地想。换在平时,这个自尊心高过头的家伙肯定不会把这种话说出口的。
“但你必须清楚,相枢是恶,身为相枢真身的我更是十恶不赦的罪人,既然你要以人类的身份控制相枢,那就要做好被拽着落入污泥的觉悟。”
“是指什么?”
“不许丢下我。”
九原柊说。
“无论遇到什么情况……也不许像师傅,像时安那样丢下我,这样我就会听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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