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酒店,大雨顷刻便将她头发衣衫淋湿, 明晞在路边拦了趟计程车, 匆忙坐进去,“司机, 麻烦你去沿岸大道,快一点”
司机说“小姑娘,那边封路了, 这头过不去啊。”
“我出双倍钱”明晞急得眼睛发红,“麻烦您了”
整条沿岸大道中段已拉起封锁线,车子只能停在外围,明晞放下钱便匆匆推门下车, 伞也顾不上打。
司机在身后喊“诶你别去那那边刚出了工程事故很危险”
明晞无暇顾及。
明水涧施工现场一片狼藉,34层的高楼整栋倒下, 连带损坏了周边两栋尚未建好的居民楼房;
四处碎石残砖,暴露在外的地桩钢筋有拇指般大小的粗, 成片折断,触目惊心;
工棚被压坍塌, 隐隐听见有人低声痛嚎;
外围警车, 救护车, 消防, 围观群众, 人群挤挤攘攘, 乱成一团。
消防员挖开碎裂的楼体, 把压在下面的人救出, 抬上担架;那人身上的血混合着雨水砸在泥地里,满目鲜红。
经过她面前的时候,她不住红了眼眶。
“怎么会这样”明晞用力捂住嘴巴,心脏某处剧烈地颤动,不可置信眼前的狼藉。
外围人潮拥挤,有人撞了她一下,她脚下高跟鞋不稳,朝后摔坐在地,掌心倏然传来钻心的痛。
碎石划破掌心,血肉模糊。
事故发生后,现场很快赶来大批媒体,其中一位记者眼尖认出了她。
“诶快看,那不是长明集团千金吗”
“真的好像就是她”
“快不要让她走了”
人群一下子疯涌上来。
以她为中心,将四面八方围堵得水泄不通。
密密麻麻的话筒推至她面前,数十名记者你挤我攘,摄像机镜头全都对准了她,几乎要直接贴到她的脸上。
“明小姐,长明作为明水涧的总开发商,您对这次的工程事故有什么想说的吗”
“长明一直是业内标杆,对外号称楼盘绝不会存在安全隐患,此次尚未竣工就发生这样的事故,请问你们对得起购房者的信任吗”
“明小姐,请您给外界,给购房者一个明确的交代,谢谢”
“明小姐,你知道一栋楼房倒塌可能带来多严重的后果吗你们长明为了赚钱连人命都不顾了吗”
工人浑身是血的样子在眼前一闪而过。
明晞望着记者咄咄相逼的面孔,本能想后退,可到处都是人,把她每一丝去路都堵死,她根本无处可退;
雨水在视野里纵横,沿着她的发梢,眉目,脸颊,浸透衣衫;寒意刺骨,像是把思绪都侵蚀。
“我不知道”明晞整个人都崩溃了,成栋坍塌的楼房,工人痛苦的低嚎,乱作一团的警队和消防;四周群众不断对她指指点点,叱骂指责,记者手里的话筒和摄像头像一只只黝黑的鬼手朝她伸来。
她根本无力应对,狼狈至极地摔坐在地上,怔怔地回应“我不知道”
记者们仍不肯放过
“明小姐,你是在逃避我们的问题吗”
“请您正面回答一下我们,谢谢”
“出了这么严重的工程事故,长明后续会如何处理会对伤员及购房者进行赔偿吗”
“明小姐,请您正面回答一下”
人群挤攘着她,斥责着她,好似要把整个工程事故的怨气都撒在她身上,把她往绝境里逼。
她被席卷在人群风暴的中央,逃脱不掉,害怕地用双手抱住自己的脑袋,孤立又无助地把脸埋进膝头。
眼泪凌乱落下,不断摇头,“你们不要再靠近我了,我真的不知道,不要再靠近我了,求你们了”
忽地,人声混乱之中,有道声音撕开嘈杂,隐约传入她的耳。
似是在喊她的名字。
“明晞”
紧接着,围堵的人群被排开一条通路,四周低论纷纷,有记者认出了那人,错愕地喊出他的名字。明晞心头一颤,可她此时已经害怕到了极点,浑身都在止不住颤抖,连最基本的反应力和判断力都丧失了。
“让开”男人低吼。
肩膀被那人握住的一瞬,明晞身体猛地颤了下,抬头望向他,呆怔的眼里噙满泪水。
渐渐,她艰难地辨认出他的脸,雨水也同样在他俊朗的面容上肆意纵横,眸光中满是焦急和担心。
明晞嘴唇翕动,破碎地低唤他,“霭沉”
顾霭沉心一痛,将她抱入怀中,“别害怕,是我。”
顾霭沉脱下外套裹在她身上,抱起她朝车子的方向走,萧辞在身旁为他们开道。
记者看见这幕像是疯了一样追上
“顾总,请问你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你到底和明小姐是什么关系”
“网传你和明小姐私下是情人关系是真的吗”
“顾总,请您回应一下”
顾霭沉把明晞放进后座,合上车门,面对记者疯涌的围堵,他只冷淡地回了四个字
“无可奉告。”
轿车驶离,大批追逐的记者被抛在脑后,怀中的人还在止不住地发颤,顾霭沉心疼地抱紧了她,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
“别怕,我在这里。”
去到医院,护士为明晞处理好手上伤口,向他交代这几天尽量不要让伤口碰水,避免后续感染。
顾霭沉对护士说了谢谢,走进去看她。
隔帘后的人抱膝蜷坐在床角,仍维持着毫无安全感的姿势;她身上还穿着婚纱,被雨水和泥泞浸湿,长发凌乱披散;
神情呆怔苍白,一双大眼空洞地盯着掌心的伤口出神。
像是丧失了一切反应,整个人脆弱得一碰就碎。
直到他走到面前,明晞才怔怔抬头。
顾霭沉在床边坐下,目光落在她裹了纱布的手,觉得心疼。
“为什么不接我电话”他问。
明晞望着他,泪雾缓缓浮上她的眼睛,“霭沉,那些工人都怎么样了”
“现场救援还在进行,有三名工人受伤,已经送院治疗,暂时没有生命危险。当时并非施工时间,工地留守的工人不多,旁边波及的两栋居民楼也还没有竣工交付,应该不会造成太严重的人员伤亡。”顾霭沉说。
明晞听着,忍不住哽咽,缓慢点了下头。
顾霭沉翕了翕唇,还想说什么,萧辞进来道“顾总,外面已经有媒体赶到,我们不方便在医院久留。”
明晞失魂落魄地坐在床角,此刻她情绪处在极度崩溃的边缘,外界任何一点细微的刺激都有可能会触动她的神经。
她现在的状态,显然无法应对媒体。
顾霭沉手臂穿过她腿窝,让她倚在自己胸膛,抱起她往外走,“让司机把车开到医院后门,先去我那。”
一路上,明晞的手机消息就没停止过。
微信频频震动,电话几乎被打爆。
记者来电,公司来电,圈内外的朋友,信息提示叫嚣不停。
明晞指尖刚碰上手机,被顾霭沉先一步拿走,直接按了关机。
下车前,顾霭沉吩咐萧辞跟进工程受损情况,然后径直抱她上了楼。
她身上礼服都湿透了,裹着他的西服外套,整个人仍然止不住地发颤;依靠在他的怀里,双手紧紧抱住他的颈脖,像握住最后唯一能够依赖的东西。
顾霭沉让阿姨提前煮好姜汤,抱她进浴室,放在洗漱台上。
他要给她脱衣服,明晞本能地朝后挪了挪身子,细声说“我自己来。”
她刚动一下,顾霭沉便按住她的腕,抬眸看她,“手上有伤,别乱动。”
“”
明晞看着男人给她除下礼服的动作,眸光平静而专注。他不是第一次帮她洗澡,可此情此景下,她竟莫名觉得紧张。
她像是一条光溜溜的小鱼,被他轻轻抱起放进浴缸中,温热水流霎时将她包围。
暖意侵袭,化去了身体的寒冷。
她趴在浴缸边上,任由他冲洗头发和身子。
湿漉漉的长发搭在光洁的肩膀和后背,剥壳鸡蛋般白皙;浴室内水雾氤氲,她低垂着眼睫不敢看他,嘴唇微抿,有些局促的模样,却更像只乖巧等待主人揉揉脑袋的小猫。
洗完澡,顾霭沉用浴巾裹住她,把她抱进卧室,又拿来新的毛巾给她擦头发。
明晞坐在他怀里,与他距离得近,偷偷抬眸瞧他,视线却被抓了个正着。
他眼里噙着一丝饶有兴致的打趣。
明晞心尖儿一颤,偷干坏事被抓包般,慌慌张张想从他怀里逃离,掌心撑住床沿,却忘了自己手上的伤口。
明晞疼得忍不住低吟了声。
顾霭沉眼快一把将她捞回来,皱眉道“擦个头发你也不安分。”
“我”明晞不敢看他,目光闪躲。
顾霭沉检查着她的手,“伤口出血了没”
明晞摇摇头,“没有,就是不小心压了一下。”
怕她再试图挣扎,顾霭沉便把她搂得更紧,长腿夹住她的小腿,不给她半点离开的机会。
他侧身从旁边柜子里拿出吹风机,插上电源,又拎着她的腕放在自己肩膀,以免她乱动碰到伤口。
颀长五指穿进她的发丝,给她吹干。
明晞像只小动物般乖巧端坐在他腿上,任由他摆弄。维持一个姿势久了,她难免觉得有些酸累。
她挪了挪身子,隔着裤料,某些硬朗的变化渐渐明显。
“你”明晞开口,声音轻轻的。
顾霭沉神色自若地给她吹头发,淡道“你就这么坐在我怀里,我一个正常男人,有些事情我自己控制不住。”
他当初还是被她亲一下就面红耳赤的小少年。
现在说起这些话,竟面不改色的。
这回反倒是她先怂了。
明晞抿了抿唇,低声说“那你放我下去。”
顾霭沉摁停了吹风机,静静看着她,“你觉得我抓住了你,还会再放开你吗”
明晞怔住。
顾霭沉拿了套自己的休闲服给她穿上,她骨架子纤细,他的衣服套在她身上显得宽大松垮,像一只小人儿被罩在了里面。
他低头给她别着长出一大截的衣袖,颀长五指翻花儿似地,把袖管挽上去几层,露出她纤白的手腕。
顾霭沉问“接下来准备怎么办”
明晞盯着他别袖管的动作,心头还乱着,“我想先去医院看看受伤的工人”
他指尖无意识触碰到她手腕的肌肤,微凉,明晞心头倏地一颤,竟触电般缩回手。
“慰问工人家属,洽谈赔偿,这种事留给专门人员去做,”顾霭沉目光落在自己倏然空掉的掌心几秒,平静抬眸看她,“今天这种情况你还要在公众场合露面,是嫌媒体骚动不够大,还是担心工人家属下回不会提着砖头往你身上砸”
“我”明晞语滞,“可他们是因为工程关系才受的伤”
“现在总工程师下落不明,具体是什么原因引起楼房倒塌,还需要进一步调查。”顾霭沉盯着她闪躲的目光,语气不明地说,“你这个人吧,该坚定的时候不坚定,不该坚定的时候,你的心偏偏又比谁都狠。”
他面上和她谈公事,暗地里却是在拐着弯子和她翻旧账。
明晞被他看得缩了缩脑袋,像只怂巴巴的小鸵鸟。
她没吭声了,眼睫垂得低低的,埋头揪着自己的衣角,眼尾也微微泛了红。
像是他再逼近几句,她就能当即哭出来。
顾霭沉无声叹了口气,拍了掌自己床沿边上的位置,对她说“坐过来我身边。”
明晞怔愣,抬头望他,对上他宁静深邃的眸光。
他那么认真的神情,眼里酿着对她的包容和情意。在这段感情里,他付出的好像总是比她要多,她无法给予他同等的回应,还总是伤害他;
明晞知道他心中想法,可她没办法接受。她觉得愧疚,甚至无法坦然地面对他。
她没有动作,指尖揪紧了衣摆,眼尾泛红。
顾霭沉静静看她半晌,伸手想牵她过来,明晞倏然醒神,竟下意识逃避地站起,局促磕巴地说
“我、我要回去了”
她转身往门口方向跑,还没走出几米远,手腕被身后的人带住。
眼前视野一瞬暗下,她踉踉跄跄地被他牵回怀里,堵在墙角之间。
顾霭沉微微皱眉,“你打算逃到什么时候我就这么可怕,让你一而再地想要逃开”
他的气息近在咫尺,明晞更不敢看他,别开脸低哑地说“你别管我了。”
“你现在这样,我怎么放心让你一个人回去”顾霭沉盯着她怯懦苍白的脸,严峻道,“你知道已建成的楼房整体倒塌是件多严重的工程事故接下来不用媒体那边发酵,工人家属和房屋购买者也会想方设法把事情闹大。长明稳坐地产业龙头多年,业内多少竞争对手盼望你们倒台,且不说洽谈赔偿方面,光是舆论就能把你们压死。”
明晞回想起在施工场地外记者围堵逼问的那一幕,眼泪不禁落下,哽咽地说“我真的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明水涧工程对长明来说很重要,我们不可能随便对待。当初设计方案是经过严格审核的,并不是像外界说的那样,我们为了赚钱连人命安危都不顾了。”
她摇头,嗡嗡无力地道“那些记者说的话太难听了。”
“但现在事情已经发生了,你只能去面对。”顾霭沉直直看着她,沉声说,“逃避解决不了任何事。”
明晞哽咽,无言。
她手足无措地和他对视,眼泪一串串往下掉。
顾霭沉只觉得心疼,语气放软了几分,似是轻哄“让我帮你,好不好”
“我”明晞翕了翕唇,眼泪沿着脸颊滑落,没入唇瓣,味道涩得发苦。男人凝望她的目光深沉而柔和,像是要把她整个人都融化了。
她一时丧失了反应能力,任由他用指腹替她擦拭泪水。
她的眼泪温热,触上他的肌肤,却像火一般灼痛了他的心。
顾霭沉低头缓缓靠近她的脸,想亲吻她濡湿的眼睫;彼此间的距离逐渐缩短,她苍白的脸上满是泪痕,眼中依赖,挣扎
唇瓣即将触上的一瞬,卧室门被敲响,门把拧动,萧辞从外面走进
“顾总,媒体那边的最新消息”
看见屋内的两人,萧辞脚步滞住。
他略微尴尬地道“我好像来得不太是时候”
那份亲近被倏然打断,明晞思绪渐渐清醒过来。她逃避面前男人的视线,低头擦了擦湿润的眼睛,趁他不备,从他臂弯底下溜出。
顾霭沉还没反应过来,明晞已像一只兔子似地窜逃出了门外。
顾霭沉站在原地,看着她慌张跑走的背影,有片刻无声。
萧辞犹豫问“顾总,您就这样让明小姐走了”
顾霭沉走到办公桌前坐下,随手翻开一份文件,“让司机送她回去,确保她平安到家。”
“只是让司机送她回去”萧辞不太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您不去追吗”
“明水涧工程对长明来说至关重要,长明几乎把所有的人力资金都投放在了明水涧里。此次发生严重工程事故,以长明目前的情况根本无力招架。”顾霭沉脑海里全是她刚才脆弱流泪的模样,胸腔心疼和烦闷交织,竟连工作文件也没什么耐心看进去。
他揉按着两侧发痛的太阳穴,略微疲累地闭上眼道“让她去吧,她会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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