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明晞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见自己回到了高中的时候,她总是喜欢把手揣进他的衣兜, 与他十指相扣;走累了便耍赖坐在路边的花坛, 等他耐着性子过来哄她,一路背她回家;他们躲在宿舍外的角落偷偷接吻, 亲昵相拥,做着所有情侣都会做的事;
梦见校园金色长廊的尽头,少年正在伏案替她罚抄, 阳光洒满他纯白的衬衫,呼吸间满是三月紫荆花的淡香。
她一阵飞跑从背后抱住他,他神情微微惊愕,眼中浸满独属她一个人的温柔;
梦见那日在医院, 她第一次反抗了明湘雅的命令,公交车上人潮拥挤, 她踉踉跄跄地跌入他的怀中,坚定地对他说
无论如何, 她都想要和他在一起。
那时他们纯真,无畏, 有的只有对彼此最纯粹的喜欢;仿佛只要两个人的手牵在一起, 就有了与全世界对抗的勇气。
可后来, 他们曾经的亲昵无间消失了。那份真切的, 没有任何犹疑的爱, 开始变得小心翼翼, 如履薄冰。
明明想要触碰, 却都害怕进一步会让对方受到伤害。
枕边定好的闹铃在叫嚣, 明晞缓缓睁开眼睛,正午的太阳像针一样刺眼,大喇喇地从窗外透入,照得屋内一片亮堂。
身旁空无一人,床单的折痕也没有变化。
他昨夜一直留在书房。
下午还有发布会,她今天要提前做准备。
明晞起床去浴室洗漱,掬水洗了把脸,让脑袋清醒过来。挤好牙膏,忽地留意到镜子里自己的颈脖,有他昨晚留下的吻痕。
小小鲜红的,像是新鲜草莓的模样,深深烙印在她白皙的肌肤。
明晞指尖触摸着脖子上的红印,出神地想到,这些年,他一定很生气吧。
因为她的胆小怯懦,让他们分别了九年那么长的时间。
明晞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很轻地叹了口气。
洗漱完,明晞跑去他书房溜了一圈,里面果然已经没人了。问了阿姨才知道,顾霭沉今早有会议要开,九点便回了公司。
她每天起得晚,现在已近中午十二点。
明晞给他发了消息,问他吃饭了没,那头许是在忙,一直没收到回复。
明晞索性不等了,换好外出的衣服,告知阿姨中午不用准备她的午饭,拎起包包便出门。
去到沉河时顾霭沉会议刚结束,萧辞在办公室汇报等下发布会的相关细节。
明晞在外面敲了敲门,交谈声不约而同地停下。
她隔着窗户冲他招手,笑容灿烂。
萧辞轻咳了声,提醒道“顾总,明小姐来了。”
顾霭沉翻了两页手头文件,对萧辞说“行,那你先出去吧。”
明晞进来时跟萧辞打了声招呼。
萧辞对她微笑点头。
门合上,顾霭沉看向她,“怎么过来了”
“我给你发消息,你都没回我。”明晞把寿司放在桌面,委屈地说。
顾霭沉顿了顿,才想起今早开会一直把手机放在办公室里,昨晚又调了静音,整个早上都没留心消息。
他正解锁屏幕,明晞忙道“没关系的,反正我都来了。”
顾霭沉放下手机,静静地看她。
明晞问“你吃饭了吗我买了寿司。”
“还没。”顾霭沉说。
“我也还没,那我们一起吃吧。”明晞殷勤地拆开包装,把外带盒子逐个逐个拿出来在桌上摆好。
筷子摆放整齐,还贴心准备了他最爱喝的饮料。
脸上笑容一直很明媚,不停地跟他推荐这家店的寿司有多好吃,她特地让司机绕了好远的路去买的。
声音软软的,颇有点主动邀功讨奖赏的意味。
顾霭沉看着她在桌前转来转去,说“过来这边坐。”
明晞冲他笑“好啊。”
她一溜烟地绕过办公桌,没拉椅子,十分自觉地坐他在大腿上。拆开一盒寿司,用筷子夹了一只,喂到他唇边
“啊,秋刀鱼。”
顾霭沉吃了下去。
明晞期待问“怎么样,好吃吗”
“还可以。”顾霭沉说。
“只是还可以吗”明晞沮丧下来,“我特地去买的。”
顾霭沉揽着她的腰,下颌贴靠在她颈窝处,像是从背后亲昵环抱她的姿势。他拿起筷子,问“想吃哪种”
明晞坐在他怀里晃荡着小腿,指了指眼前的虾寿司,“要这个。”
顾霭沉喂进她嘴里,明晞笑眯眯的,手臂环住他的颈脖。
她唇角沾了酱汁,顾霭沉抽纸巾给她擦嘴。
明晞巴巴地望着他,像只小娃娃般乖巧地任由他摆弄。她主动讨好,可他一点反应都没有。
他五官本就生得英俊深邃,给人很强的距离感,并不是容易亲近之人。从十八岁到二十八岁,他骨子里的气质愈发成熟,那种久居高位,与人的疏离感便更深。
可她还记得,曾经那个看似清淡冷漠的少年,是如何在夜里一遍又一遍,缠绵流连于她的唇,半刻也不舍与她分离。
明晞轻声问“霭沉,你是在生我的气么”
顾霭沉放下纸巾,又去夹了一只寿司,喂到她唇边,“以后想吃寿司不要自己一个人跑那么远,寿司料理到处都是,再不行,让别人帮忙买也可以。”
他分明就是在问非所答。
明晞指尖揪紧了裙摆,低声缓慢地说“其实你生我的气也是应该的。你是因为我才进去的,所有的事都是因我而起,我”
“那件事不是你的错。”顾霭沉打断了她的话,静静看她,“即使重来一次,我也会做同样的决定,我不会放过任何试图伤害你的人。”
明晞喉咙发哑,心里始终愧疚,“可”
顾霭沉说“我在意的,是你不再相信我了。”
明晞怔住。
他眼中情感很深,像月色下深邃无边的大海,无波无痕,却蕴含着某种力量,吞噬了时光。
顾霭沉捧住她的脸颊,指腹疼惜地摩挲,在面对她的时候,他始终是温柔的。
“明晞,为你做任何事都是我心甘情愿的,你不需要对此感到愧疚,因为你值得。但我会在意你的怀疑,你不愿意相信我有解决事情的能力,一次又一次地将我推开。”
明晞眼眶渐渐泛起酸红,泪雾弥漫。
顾霭沉牵着她的手,放在自己心脏的位置,“这里,它是只为你跳动的。如果有一天你不要它了,它就死了。”
他说“明晞,我今年二十八岁了,已经不再年轻了。年少时候那种伤筋动骨的感情,再来一次是会出人命的。”
明晞翕了翕唇,想说话,却发现自己早已发不出声音。她哽咽着,眼泪滑入唇中,又涩又苦,让她一颗心都在颤抖。
原来她把他伤害得那么深,那么深。
顾霭沉替她拭去眼泪,亲吻她濡湿微颤的眼睫。他的心也在疼,但他一向不愿意看见她难过的样子。
“好了,不哭了。”他哑声说。
明晞牵住他的手,艰难地开口,“霭沉”
办公室外有人敲门,打断了他们的谈话。
萧辞提醒道“顾总,差不多准备过去发布会现场了。”
坐进车里很久,明晞情绪才渐渐平复。她眼睛哭得又红又肿,助理替她细细补了好一层粉才勉强遮住;
她望着车窗外的街景出神,思绪一时很空。
萧辞在向顾霭沉报备发布会上记者可能会提到的问题,现场流程等等;萧辞是个聪明人,从沉河创立之初便一直跟随顾霭沉,什么事该问,什么事不该问,他心里很清楚。
轿车驶入酒店外围,门口已有大批记者等候,看见他们的车开进来,瞬间蜂拥而上。
混乱之中,有名记者被推出来,相机砸在车窗玻璃,声响很大;闪光灯划过她的视野,眼睛像针扎一样刺痛。
明晞吓得浑身一颤,低低惊呼了声,条件反射往旁侧回避,挨碰到身旁男人的肩膀。
顾霭沉和萧辞的交谈被打断,皱眉看向她,“明晞”
明晞脸色泛白,整个人的精神状态都不太对劲,身体遏制不住地颤;那日在工程事故现场,她被数十名记者围堵追问,让她对相同的情景产生了应激反应。
顾霭沉握住她紧紧攥成拳的手,把她带进怀里,对萧辞说“让安保提前过去,确保入场通道没有记者干扰。”
“是。”萧辞应。
轿车在酒店门口停下,顾霭沉让司机先下车。
明晞眼睛埋在他颈窝里,身体还在一阵阵地微颤,紧紧牵着他的手,掌心渗出凉汗。
顾霭沉捧起她的脸,认真对她说“明晞,看着我。”
明晞缓缓抬头,眼中满是慌乱, “霭沉”
“等下前排大多是和沉河有过合作关系的媒体,流程是定好的,不会问太尖锐的问题,别担心。”顾霭沉安抚道。
明晞摇摇头,“我知道这段时间外界一直骂得很难听,在家的时候我还可以尽量不去看网上的消息,可现在要去现场”
“只是十分钟。”顾霭沉注视着她,语气缓和,“不会很久的,相信我。”
他眼中宁静,温柔,仿佛有种安定的力量,让人不由地想要把一切都交付给他。
一颗慌乱的心也渐渐沉定下来。
良久,明晞的手覆上他的,轻轻点了点头。
发布会现场。
上百家知名媒体受邀出席。
明水涧工程事故发生后的第四天,两方企业负责人首度合体出席,引起外界极大关注。
一进场,快门闪烁不断。
顾霭沉入席坐下,翻开桌上讲稿,对台下众媒体微微颔首示意,“非常感谢各位媒体朋友莅临今天的发布会,关于最近明水涧工程一事,首先要对大家表示深刻的歉意。”
“我希望借由今天的发布会向大家表明,长明并不是一个会推卸责任的企业。即日起,我们将启动一系列退款补偿流程,给广大购房者、股东一个交代。”
“此外,沉河长明的合并签约仪式将于本月底正式举行。待工程事故查清后,集团将会重启明水涧工程计划,并追加双倍投资。为确保本次重建计划能够顺利进行,本人在此宣布,将会由我亲自出任新明水涧工程,总工程设计师一职。”
“本人愿意以个人以及集团名誉担保,沉河长明将会对此次事故负责到底,并接受外界一切的批评和指责。我相信这样做能够稳定集团股价,并恢复广大购房者以及投资者对我们的信心,谢谢大家。”
记者发问“顾总,这次沉河突然对外宣布要和长明集团进行合并,可以说说原因吗有传是因为您和明小姐私底下的关系,是真的吗”
沉河宣布合并消息突然,在业内引起轩然大波。前段时间澳门的颁奖典礼又闹得风风雨雨,外界流言不断,一时间各种各样难听的揣测都相争冒出。
有说他抢别人未婚妻,插足恋情做小三的;有说她私生活混乱,出事便投奔别家怀抱卖身求荣的;
工程出事那日恰好是和林文枫的婚礼,明晞在众目睽睽之下逃离现场,紧接着又被媒体拍到顾霭沉抱她上车的照片。
今日与他一同出席发布会,外界对她的看法可想而知。
明晞攥紧的拳心渗出了一层薄汗,席下数十名记者扛着大大小小的镜头对准他们,她想开口说些什么,喉咙却艰涩发不出声音。
忽地,男人的大手覆在她的手背,安定地一握。
席下众记者看见这一幕,私议纷纷。
明晞微怔,偏头望向他。
男人维持着一贯的平静冷淡,有条不紊地说“沉河集团与长明集团的合并是经由多方面评估考量的结果,经由此前的多次合作,沉河与长明建立了良好的合作关系。我相信这次两家企业合并,会在未来开创一个全新的局面。”
话到某处,他侧眸望过来,与她相视,眸光语气变得温和,“另外借由今天的机会,我想向大家正式宣布一个消息。”
顾霭沉牵着明晞起身,缓缓走下主席台。
镜头聚焦。
闪光灯一瞬间将他们包围。
面对流言,他没有丝毫避让,郑重地道“我已于昨日下午向明晞小姐求婚成功,关于此前业内某些企业和某些人士对我妻子的恶意中伤,我们始终没有出面澄清,是因为我们相信,流言止于智者。”
“但如果我们的容忍无法换来对方同等的理解,甚至让某些人士变本加厉的话,沉河长明也绝不会轻易姑息此事。必要时,我将会采取一切法律手段,维护我妻子的合法权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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