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明晞并没有如约等到男生。
肯德基门口人来人往, 明晞看了眼时间, 距离他们约定的十点已经过去了半个小时。
“柳永怎么还没有来, 是还没起床么早知道还是在家里楼下等好了。”明晞找了处地方坐下,捏着自己发酸的小腿,小嘴闷闷地咕哝。
早上她得去少年宫上课,才提出说在肯德基门口等的,现在都过去那么长时间了,她也没有对方的手机号,没办法联系。
明晞在心里想,再等二十分钟, 要是十一点还没见到人,她就直接去他家里找他。
明晞抱着手机打发时间, 忽地,头顶被大片阴影笼罩。
面前五个身高不一的男生, 把她团团围了起来。
是以王皓明为首的昆城f5。
王皓明歪着嘴笑,“小妹妹, 在这里等人哪”
明晞心里本就烦躁,看见王皓明心情就更加不好了。她在屏幕上摁了一通, 不慌不忙地把手机揣进衣兜,站起身直视他“我不是在等你们。”
女孩身材娇娇小小的,身高还不到对方的胸膛, 体重掂量着也只有对方的三分之一。细胳膊细腿, 任哪个男生一把就能捏碎。
说话奶声奶气的, 面上倒是风云不惊。
王皓明原先是和一帮兄弟在这边鬼混, 恰好路过看她一个人在这里,观察了好一阵,确定她是在等人才过来的。
这段时间她和那男生走得近,全校都清楚。
上回的事王皓明没忘,一直想寻个机会报复。
王皓明问“你在等你那个小男友呢”
明晞本不想搭理。
王皓明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她不愿意和这种人扯上关系。
她脚下步子一转,正打算离开,可转念想到什么,动作又停住了。
明晞望着他,问“你有柳永的联系方式么”
王皓明愣了愣。
他稍稍偏头,问旁边的人“柳永是他妈个什么玩意儿”
f1上前一步,手握拳放在唇边,压着声调说“报告老大,是北宋一位著名词人,几百年前就入土了,现在活在教科书和各大期末考试题里。”
王皓明“”
f2插话进来“老大,她让你去找柳永,是不是在暗示让你去死啊”
f3有理有据,一拍大腿,指着明晞说“你好大的狗胆竟敢诅咒我们老大去死”
明晞“”
明晞面无表情,眼里写满了“我果然不该指望你们这些铁憨憨能什么有用的帮助”。
她转身要走。
王皓明一把拎住她的书包,“这就想跑了”
现在十一点,她与其在这里干耗着,不如直接去他家找他。
明晞挣开王皓明的手,从衣兜摸出手机,举到王皓明一行人的面前“你们看看,这是什么”
昆城f5同时把脑袋凑近。
屏幕一直维持着电话通讯中的界面。
王皓明最先反应过来,不以为意地笑“这就急着要告家长了啊我告诉你,现在就是天皇老子亲自来也”
“不是哦。”明晞摇摇头,语气真诚,“这是我们尊敬的教导处主任,刘越辉老师的电话。”
王皓明“”
昆城其他f4“”
五人同时倒吸一口凉气,往后退了一大步。
昆城f5虽然平日在学校横行霸道,人见人畏,但教导主任老刘于他们而言,是夏夜里不同的焰火。
上回从早上九点一直持续到晚上九点,足足十二小时的360°无死角全方位灵魂洗涤式痛斥,给他们幼小的心灵留下了深深的阴影。
现在想起,仍是会当场吓尿的后怕。
老刘接到电话后第一时间就赶往了肯德基现场,把王皓明等人抓了个现行,提鸡仔似地拎着他们的耳朵,兜头就是一顿痛骂。
走出三十米开外的地方,明晞还能听见昆城f5此起彼伏的,撕心裂肺的哭嚎声。
中午的街道车流繁杂,行人匆匆。
今天仍然是阴天,头顶大团大团的浓云挡住了日光。
整座城市仿佛被笼罩在一层晦暗的灰霾中。
过了这条马路,旧街的轮廓越来越清晰。
可是他为什么没有来呢
明晞在心里想。
那个周末和往常一样,霭沉要帮楼下阿姨一起去少年宫送牛奶。因为和女孩有约会,他特地拜托阿姨早一些出门,如果时间碰巧,说不定可以在少年宫遇见她。
今天牛奶商又送了他们一大盒棒棒糖,他想,女孩收到了一定会很高兴。
出门前,他给陈珊做好了早餐,放在客厅桌子上,用小盘子盖着,确保陈珊醒来时包子还有余温。
昨夜陈珊吃了安眠药,现在还在房间熟睡。
三姨妈的事霭沉并没有放在心上,这些年他已经习惯和母亲相依为命,打从有记忆开始,他和母亲两个人一起挤在这间破破小小的旧房子里,不管生活是好是坏,始终只有他们。
他心里很清楚,那个叫时宁的男人已经抛弃了他们,不会再回来了。
他不会因此感到难过。
他唯一在乎想要守护的,只有母亲而已。
离开前,霭沉回头望了一眼小巷的方向。
那间有女孩的屋子。
他想,他也许很快就要从这里搬走,没办法继续和她做高中同学了。
霭沉走后没多久陈珊就醒了。
女人坐在床头,长发凌乱,白丝掺杂着,仿佛一夜间老了十岁。
她久久没有动作。听见楼下孩子骑上单车的声音,和别人忽大忽小的交流声,铁链拖拽着轮胎的咬合,几声车把上的铛响,在小巷内渐渐行远。
她眼里毫无生气。
过了许久,陈珊站起身,缓慢朝客厅方向走去。
对着名片上的电话,逐个逐个按下数字键。
沉默无声的,把话筒放在耳旁。
漫长的提示音响后,那头接通了。
不是曾经她熟悉的声音。
而是一个女人。
声线慵懒带着睡意的,像是早晨刚从卧室柔软又舒适的大床醒来,还没来得及梳洗,身上裹着昂贵的真蚕丝睡裙,勾勒出女人窈窕有致的身段。
半俯在枕边上,一头黑发流水般泻落肩头。
即使隔着遥遥的电话线,也能单凭音色分辨出来的,一个漂亮被娇惯着的女人。
因为没有来电备注,女人很有礼貌地问“你好,请问你是”
“我找时宁。”陈珊低声说。握住话筒的指尖微微颤抖。
“他在洗澡,请问你有什么事吗我可以帮你转达。”女人说。
“你是他什么人”
“我吗”女人略微停顿了一下,似乎察觉陈珊语气不对,警惕起来,“你不说是谁的话,我就要挂电话了。”
女人作势真要挂电话。
陈珊说“你和他在一起前,知道时宁在外面已经有一个儿子了吗”
如意料之中的,电话那头陷入了一阵短暂的沉默。
几秒钟后,女人开始尖叫。
手机被摔在床上,女人没来得及穿鞋便滚下床,刚才的温雅荡然无存,一路骂爹问娘地踹开浴室,揪着男人的耳朵就是一顿灵魂拷问。
脚步声从远到近,直到床角的手机重新被人拾起。
陈珊如愿以偿地听见了他的声音。
男人气急败坏地说“你他妈有病吧一大早上的跟我老婆说什么了,有病滚去看病,没事干别他妈来骚扰我们”
十年来的朝思暮想,如今只剩下冰冷讽刺。
现在这个怒吼着让她滚的男人,曾经也抱着她诉说过温柔蜜语。
在打这通电话以前,陈珊已经心中有数。
她是一个傻女人,却不是一个傻子。
十二年的等待,这场梦到了该醒的时候。
只是为了让自己的心死得更彻底一点。
毫无留恋地,陈珊冷笑着挂断了电话。
她站在客厅里,一件一件地脱去身上衣物。
老去的容貌,变形的身材,粗糙的皮肤,已不再能够勾起男人对她的念想。
从放下那通电话的时候,她的心已经死了。
但她还有她的孩子。
大门被人用力踹开,刘伟醉醺醺地闯进来。
陈珊闭上了眼睛。
那天一切都在按部就班地进行着。
早上九点以前,霭沉会把牛奶送到少年宫,如果运气好,他会在舞蹈室的门外偶遇那个女孩,把棒棒糖交给她,看见她甜甜的笑颜。
也许还有一些遗憾,今天可能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了。
但他们原本就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她就像光一样,他却活在阴暗里。
她总有一天会知道他不是柳永,知道他出身在贫穷的小山区里,知道他家里全靠母亲在苦苦支撑,知道他其实是个父不详的小孩。
知道他所有阴暗的过往。
知道他其实不配和她在一起。
尽管是这样,他还是想要在这最后一天,贪心的,想要再去看她最后一眼。
经过红灯的时候,心口上的吊坠毫无预警地断了。
玉佛砸在地上,摔崩了一小块缺口,细链断成两截。
老人常说玉佛是用来消灾解难的,如果玉佛断了,大概率会有不好的事发生。
那条玉佛是他六岁时,陈珊从自己身上取下,亲手给他戴上的。
几乎是一瞬间的反应,霭沉调转了自行车头,往家里的方向赶。
那天是他年幼的十二年人生中,最灰暗的一天。
昆城十月,雨季仍未过去,回家路上飘起了细雨,寒风迎面扑来,混杂着泥土生冷的气息。
整座城市仿佛被笼罩在一层灰蒙蒙的雾里。
拐进旧街,本该寂静的小巷此时却挤满了人群。
交头接耳,七嘴八舌,所有的目光和议论焦聚在顶楼某间破旧的小房子里。
“陈氏推拿”的招牌挂在楼外,没有像以往一样亮起灯光。
拨开人群时,有人惊呼地低喊“陈珊的儿子回来了”
他没有回头。
发疯般朝顶层狂奔。
上到五楼时,与某个男人擦肩而过。
很眼熟。
他也曾经见过。
男人神情惊恐,衣衫不整,甚至连裤带都没来得及提好,赤着脚连滚带爬地从他身旁跑过。
霭沉来不及回头,也来不及把刘伟拦下。
顶层那间破旧的小屋里,大门朝外敞着,冷风狂呼灌入,内里一片死寂。
天花板上的吊扇摇摇欲坠,麻绳一头缠着钢杆,另一头紧紧缠死了女人的脖子。
陈珊悬在半空,早就没了声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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