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想做你哥哥”
霭沉话音刚落, 楼上便传出一阵喧闹。
家里来了很多的人。
一个年过六旬的老妇人, 带着几个身材壮硕的西装保镖, 把茶几、桌椅、电视通通砸烂。
屋内一片狼藉。
明晞和霭沉匆匆赶回去的时候,看见纪嘉昀歪倒在地上,满头冷汗,身旁全是碎掉的玻璃。
他的腿被谢毓带来的人硬生生打断了。
明湘雅急得落泪,想过去扶起他,却被保镖拦住。
下一秒,谢毓一巴掌朝她狠狠扇过去。
明湘雅被打得歪过脸。
“妈妈”明晞着急跑过去,却被明湘雅一把扯住, 拉到身后。
那是霭沉第一次见到谢毓。
一个癫狂的,极度强势的, 不容许任何人反驳违抗她的命令的老太太。
谢毓气到发抖,指着地上的纪嘉昀说“你就带我女儿住在这种地方, 啊你把我女儿拐走了十年,准备什么时候才还给我”
明湘雅低声说“和嘉昀没有关系, 是我提出要搬走的。”
谢毓扬手又是一巴掌。
明湘雅闭上眼睛,脸色苍白。
她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 没有躲避,也没有反抗。长发凌乱垂落,挡住了她的神情。
谢毓浑身颤抖, 对她说“你必须马上跟我回家”
“我不会回去的。”明湘雅说。
“你”谢毓上前, 眼看右手再一次高高扬起。
明湘雅看着她, 眼睛通红, 一字一顿地说“你就算打死我,我也不会回去的。”
纪嘉昀的右腿被谢毓带来的人打得粉碎性骨折,医生说至少要花半年时间才能恢复。由于受伤过重,他们也无法保证是否会影响到日后生活。
明湘雅曾经是纪嘉昀的学生,是他一手教导出来的。明湘雅不会不知道,双腿对于芭蕾舞演员的重要性。
腿废了,一个舞蹈演员这辈子的生涯就算是彻底毁了。
纪嘉昀卧床,明湘雅在旁边紧紧牵着他的手,无声落泪。
纪嘉昀还在安慰她。
明湘雅低声说“对不起。”
纪嘉昀从来没有怪过她。
他说“我尊重你的决定。”
最后明湘雅还是选择了回去。
她是谢毓的亲生女儿,不会有谁比她更了解谢毓。
谢毓冷漠,残酷,高傲,偏执,有着一切久经商场冷血无情的商人特质。任何事情不达目的决不罢休。
但凡谢毓认定的,从来没有谁可以动摇。
明湘雅很清楚,只要谢毓找到了他们,那就是另一场逃亡噩梦的开始。
这十年来他们居无定所,一直流离在外,从这座城市到那座城市。是她小看了谢毓,也小看了明家在国内的控制力,一个是赫赫有名的芭蕾舞演员,一个是集团千金,却仍然躲不过落魄于此的下场。
谢毓联系了昆城市内所有医院,没有地方敢冒险收留他们。纪嘉昀腿伤严重,一旦拖延治疗,等待他的可能是骨头彻底坏死,甚至是截肢。
出院那天明湘雅在收拾行李,明晞走过去拉住她的衣角,轻声问“妈妈,我们要离开了吗”
明湘雅动作稍稍滞住,眼眶忍不住泛起泪雾。她握住女儿的小手,克制着情绪,温声说“妈妈带你去住大房子,好不好”
明晞说“可是我觉得这里也很好。”
明湘雅没有说话。
打从明晞出生开始,谢毓一直没有认可过她的存在。原本她应该姓纪,全名是纪明晞,因为谢毓极力反对,她只能随母姓,叫明晞。
她们已经一退再退,但谢毓仍不能接纳。
长到这么大,明晞不知道她原本的家是在哪里,她随着父母颠沛流离,为了躲避某个人,童年的生活从未安定。
霭沉静静站在旁边,看着这一幕。
从小看惯了离别,他对分离比同龄的孩子更加敏感。
他很清楚因为某些原因,这个家即将要四分五裂了。
他们终究不能再一起生活下去。
那晚明湘雅等明晞睡着,把他喊到自己的房间,像对待自己的孩子一样,温柔地牵着他的手,望着他,良久的惋惜无声。
那年他只有十二岁,但已经能理解大人的情绪。
霭沉说“阿姨,您不要担心我。”
当年的明湘雅并不是愿意要放弃他的。
谢毓无法接受明晞,就更不会接受一个来路不明的男孩子。
离别的那天很平静。
昆城一月,寒风呼啸,天空却是异常的湛蓝。日光如刀片般绚烂洒下,谢毓派来的黑色轿车就停在不远处。
迎着日光望过去,视野里一片虚空的白。
因为母亲离世,出生证上父亲那一栏又是空白的,家里也没有愿意接纳他的亲戚。被孤儿院的人接走,似乎成了他理所当然的结局。
好在那年他已经足够成熟,内心其实并没有太多喜悲。
明湘雅私下去过找孤儿院的院长打点,要他们善待这个男孩。
他们都很清楚,孤儿院并不是一个适合孩子成长的地方。大孩子欺负小孩子,做苦工,学手艺;运气好的孩子会被新的家庭收养,展开另一种生活;而更多的孩子则在孤儿院里一日复一日地过着,直至成年。
好运从来不曾降临在他的身上。
那时候的霭沉也没有奢望过未来。
但他对明湘雅仍是感激的。
上车前,女孩来跟他告别。
明晞说“柳永,我要走了。”
霭沉静静看着她。
明晞吸了吸鼻尖,眼睛红红的,“我要走了,你以后可能再也见不到我了,你都不跟我说一声再见吗”
“再也见不到了吗”霭沉垂下眼睫,低声自语地说。
明晞说“即使以后没有小明老师监督你,你也要好好学习,不能偷懒,争取早点考上七百分。”
霭沉没有说话。
明晞仍然装作凶巴巴地瞪他“你听见了没有”
那是霭沉第一次想当作自己其实没有听见。
不想答应她的离别。
如果他不答应,她是不是可以不离开
明晞抽抽搭搭的,眼泪花儿一直在眼眶里打转。心里很难过。
她说“还有,你也不准偷偷跟别的女孩子早恋。”
霭沉身侧的手不由自主地蜷了蜷。
他凝视着她,胸腔中某种强烈的情感在翻涌,可那年他还太小,不明白那种感情到底是什么。
他压抑着,无法说出口。
车内的人在催促。
穿西装的保镖过来提醒,“明小姐,你该跟我们回去了。”
明晞不愿意走,紧紧拉着他的手。
保镖抱起她,强行把他们分开。
“等一下”霭沉赫然醒神。
明晞在半空挣扎,踢蹬,可她挣脱不开保镖,喊他的名字“柳永”
而他们那时还太小,无力去改变离别。
明晞被保镖抱进车里,拉上安全带,她急忙降下车窗,半个身子探出来。
轿车驶动,急流的风将她的长发吹散飞舞。
霭沉拼尽全力追车,却只能看着她离自己越来越远。
拐角过后,她彻底消失在自己的视野里。
世界重新归寂于空洞。
只剩下安静遗落在地面上的,那只属于女孩的珍珠八音盒。
从此往后,一别六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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