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银炭燃起来。
感觉到被子里的人止不住地抖,流萤眼泪吧嗒吧嗒掉,咬着唇没有哭出声,仔仔细细将被子帮她掖好。
忆妙站在床边,见晏梨脸上都是不正常的红晕,蹙眉,觉得这样不行,低声,“流萤,你在这儿守着王妃,我去请刘太医过来。”
“忆妙!”
转身之际,突然被人拉住了手腕。
“……别去。”晏梨脑子昏昏沉沉,疼得厉害,像是针扎,喘了口气,缓了半晌道:“不用……不用去请刘太医,你出去找个药铺给我抓两副治风寒的药就好。”
“王妃,还是叫太医过来看看吧。”忆妙劝道。
浑身没有力气,晏梨阖眼轻轻摇头,“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心里有数,就按我说的做,别惊动任何人。”
勉强勾出一抹笑,“我可不希望个个都来看我这病恹恹的样子。”
晏梨是主,她是仆。忆妙见她态度坚决,只得点头应下,“……是。”
*
先是姜汤后是药,喝完晏梨一觉睡到下午。
等她醒来的时候,屋子里银炭燃得正旺,暖烘烘的。
“小姐,你醒了?感觉好点了吗?”见她醒过来,守在床边的流萤立马站起来,凑近问。
晏梨缓缓神,待清醒些,看到流萤的眼睛红得跟兔子似的,轻轻叹气,道:“嗯,好多了。”
头还有些昏沉,但是已经不疼了。
流萤伸手摸摸她的额头,没有再烧,松了口气,抿抿唇,犹豫着开口问:“小姐,昨天在宫里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
晏梨沉默。
见她不说话,流萤握住她的手,声音哽咽,“小姐,有什么话都可以跟流萤说,老爷跟两位少爷都远在漠北,您别憋在心里把自己憋坏了。”
听她提起爹爹跟哥哥,晏梨鼻尖泛酸。
当初她说想嫁给萧天凌的时候,爹爹跟大哥二哥都是不同意的。说离得太远,她一个人在这上京城中,万一有个什么事,连个照应的人都没有。好说歹说,可是她还是不听,一意孤行。
也因为她的一意孤行,这三年爹爹没有给她写过一封信。
“流萤。”
“嗯?”
“我想漠北了……”
流萤一怔。
这是她第一次说这样的话。
“想我的奔霄,想一望无际的草原,想起大家一起赛马跳舞,喝酒吃肉,还有草原上有好多好多星星,你记得吗?”
晏梨声音低哑,眼里却满是怀念跟憧憬。
流萤眼泪又涌了上来,“嗯,记得。”
从小长大的地方,自己的至亲都在那里,怎么可能会忘?又怎么会不想?
“流萤,我想回家了。”晏梨喃喃出声。
流萤将她的手心团在手心里,紧紧握住,可是这千里迢迢,又有王妃这个身份禁锢着,哪儿是想回去就能回去的。
不忍心在这个时候打碎她的期待,哄道:“嗯,那等过完年,咱们去求殿下,让我们回漠北一趟。”
晏梨看着头顶的床帐,眼前浮现出那张冷漠的脸,良久,笑。
“他不爱我。我知道。所以哪怕我现在就消失,他也不会难过……大概还会觉得开心。”
喉间微梗,顿了顿。
“……我想让他开心。”
明明在笑,眼泪却无声往下淌。
流萤听不懂她的话,只是看着她这样子觉得害怕,“小姐……”
没来得及开口,屋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流萤忙将话都咽回去,横臂擦掉眼泪。
忆妙进来,见晏梨已经醒过来,“王妃,您醒了?”
想起早上的场景,着实吓人,这会儿见她精神好了不少,也暗自松了口气,。
晏梨看了看忆妙,随后对流萤道:“流萤,我饿了,你去厨房看看有没有什么吃的。”
听她说饿,流萤忙应声,“好,我一会儿就回来。”
等流萤的脚步声远到听不见,晏梨起身。
忆妙上前将她扶起来,细心帮她在身后垫了个腰枕,让她能靠得舒服点。
她做事一向都这么周到贴心。
晏梨仔细打量着眼前的人。
虽说不上国色天香,但小家碧玉恰如其分。
“忆妙……”说完这句,后面的话蓦然全哑在唇边。
她知道,这话一旦说出去,就没有回头路了。
沉默久久,终究还是复又开口,几乎费尽全身力气扯起嘴角,“我帮天……殿下收了你如何?”
这话犹如平地一声雷,忆妙惊而抬眼,撞上晏梨平静的目光,“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奴婢不敢!”
看她这诚惶诚恐的样子,晏梨苦笑。
看来她这心胸狭窄的名头是深入人心了。
“你别紧张。当初我嫁进来的时候,母妃本来就是这么打算的。只不过是我将你强行要了过来,生生把这事给打破了。你从小就在王府,做事妥帖,又知进退,要是有你在,我也很放心。”
忆妙心思细腻,听出她的话有些不对劲,却一时又说不清究竟是哪里不对。
“忆妙视殿下为恩人,从未有过半分非分之想。”
又道:“忆妙出身卑微,实在配不上殿下。而且这三年,忆妙跟在您身边,看着您对殿下的好,忆妙不愿意横在您跟殿下之间,如果那样,忆妙只觉得羞愧难当,无颜苟活。”深深叩身下去。
虽然她心思比流萤深沉,叫人不容易看透,可是好歹也跟在自己身边三年,她如此态度,便是真的不愿。
晏梨默然不语,片刻后,轻叹一声,道:“我知道了,你起来吧。”
忆妙起身,垂着视线规矩站着。
“既然你不愿意,也不能把你一辈子留在王府里。嬷嬷们都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我会帮你留心,你若自己有心仪的也可以告诉我,我帮你们做主。”
一顿,“最好还是找个你心仪,也心仪你的。”
忆妙呐呐应是,心里却像是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的,小心翼翼看了看坐在床上的人,与其说是不对劲,倒不如是陌生。
这样平稳沉静的样子跟以往那个只要她一出现,连风里都像是有花开的王妃截然不同,仿佛就像是换了个人一般。
不等她想明白,流萤端着吃的回来,打断了她的思绪。
*
苏嬷嬷站在回廊下,见刚怎么端进去的饭菜这会儿几乎是原封不动地怎么端了出来,眉头紧皱。
从昨天早上开始,每顿饭都是没吃几口便端了出来。
苏嬷嬷担心,刚好撞见朔风从外面回来,便将人拦下,“朔风,殿下这两天可是身体不适。”
朔风如实摇摇头。
“这就奇怪了,殿下这两天都没有怎么吃东西了,这么拖下去人怎么撑得住?”
朔风沉默一阵,开口问:“今天王妃来过吗?”
“没有,这两天倒是安生得很,没有来吵过殿下。”
朔风没接话,当即折身往外走。
*
今天天气不错,午后的太阳照在院子里,暖洋洋的。
晏梨让流萤把木榻旁边的窗户打开。
她人还病着,流萤把狐裘给她披上之后才将窗户打开。
阳光落在身上,很惬意,晏梨晒了会儿太阳,问:“忆妙还没回来?”
流萤一顿,竖起耳朵听听院子里有没有动静,“没有。”
答完话,流萤不由问:“小姐,晚膳您要去陪殿下一起吃吗?”
忆妙是按小姐的话去厨房吩咐殿下的晚膳。
以前只要殿下在府里,小姐都是要过去一起吃饭的,可是从昨天早上开始,小姐连迎霜院的门都没有迈出去过。不过即便人不去,但殿下的一日三餐都会让忆妙盯着。
面上像是不在乎,心里又时时刻刻牵挂着,流萤心里不太好受,想了想,见四下无人,直接道:“小姐,您要是跟殿下有什么误会,不如说开了好?”
她是知道她家小姐有多喜欢殿下的,这样拖着,心里难受憋闷的人还是她。
晏梨浅笑着扭头透过窗户看向院子里,“没有。”
没有误会,有的只是她的一厢情愿。这三年,她变着法的想要让他开心,结果却发现自己就是他最大的不开心。叫他回到家里都不敢有丝毫松懈。
何其讽刺。
晏梨话音刚落,忽见一个穿着鹅黄襦裙,披着浅色披风的女子匆匆忙忙地跑了进来。
“阿梨!阿梨!”
不过眨眼,人已经冲进了屋,见晏梨坐在榻上,立马扑了过去,“阿梨,出大事了!”
旁边流萤忙行礼,“沁宁公主。”
沁宁大口喘气,说不出来话,冲流萤挥挥手,让起身。
晏梨她急成这样,忙问:“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沁宁抚了抚胸口,顺过那口气,道:“母妃要去求父皇,给四哥纳侧妃!”
有些东西已经烙在骨子里。就像此刻,明明已经做了决定,听到这句话心里晏梨还是慌了一瞬,不过好在在起身的前一刻被理智压了下去。
沁宁满脸急切,“要是让父皇下旨,那就没有回旋的余地了!你现在就跟我进宫,我们一起想办法把这事拦下来!”说完抓住晏梨的手就要拉她走。
可是平时听到这种事就如临大敌的人这一次不仅不跟她走,反而反手拉住她。
“沁宁。”
沁宁不解看她,“阿梨赶紧啊,咱们要是去晚了,就完了。”
晏梨看着她笑。
整个上京城都不看好她跟萧天凌,唯独她。
能认识这样一个朋友,也算是不枉在这儿三年。
“陪我坐会儿。”
“坐什么啊?这都火烧眉毛了!再耽搁一会儿,母妃就要得逞了!你以后就要天天看着那个白月心了!”
她真是不明白,为什么母妃就那么喜欢那个白月心,要她看,白月心连阿梨的头发丝都比不上!
而且就她四哥那冷得阎王见了都怕的性子,全天下绝对再也找不出来一个比阿梨还喜欢他,对他还好的人了!
晏梨不急不慢,“能天天看着上京城里出了名的美人,多少人求都求不来。”
这话一出,沁宁看晏梨的眼神像是看怪物,“阿梨,你怎么了?是不是发烧脑子烧坏了?”
说着伸手去摸晏梨的额头。
晏梨笑着拍开她的手,“我看你才是脑子烧坏了。白月心要相貌有相貌,要家世有家世,又知书达理,温柔贤惠,别人求都求不来,拦什么拦?”
“……阿梨,你没事吧?母妃是要给四哥纳侧妃,不是二哥,也不是五哥,是四哥!是萧天凌!那个白月心是要来抢你的丈夫!”
“我知道。”
她早猜到会这样。好好的让太医来给她把脉,再借着太医的口告诉她萧天凌不想她生孩子的事,贤妃这么大一通折腾,不过就是为了让白月心进王府。
纵然现在想明白之后对她有怨,可怨什么呢?她不过是将事实告诉她而已。
至于抢,当初贤妃娘娘早早就看好了白月心当自己的儿媳妇,是她横插一脚,央着爹爹求了皇上的旨意,生生打破了原本众人看好的姻缘。
以白月心的家世人品,如果不是她,嫁进王府应该也是正妃之位,现在却只能做侧室。再说,如果她离开,偌大的王府上上下下各种琐事总要人管。
“而且她嫁进来,日后也好帮……”
自觉失言,险险止住。
“帮?帮什么?”沁宁追问。
“……帮王府开枝散叶啊。”说这句话还能笑出来,晏梨自己都忍不住佩服自己。
“殿下?”外间乍然传来忆妙的声音。
闻声,晏梨心“咯噔”一下,外间没有人应声,只有掉头往外走的脚步声。
他生气了。
听到那脚步声,晏梨满脑子都是这个念头。
方才的沉稳被这念头打得七零八落,三年的日积月累,脑子还没有转过来,身体已经对他的情绪做出反应。
晏梨慌忙起身,却因为动作太大,碰翻了手边的茶盏,热茶漫得满桌都是。
茶盏从小桌上滚落,摔碎在地的刹那,像是砸开了所有混沌——
生生止步。
见她停下,旁边沁宁诧异,“阿梨,你不去看看四哥吗?”
晏梨掩在衣袖下的手紧握成拳,脸上却笑得云淡风轻,说了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今天留下来一起吃晚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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