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朔风过来,晏梨跟忆妙对视一眼。在晏梨的记忆里,朔风从来没有单独来过迎霜院。
迎霜院在王府里不亚于洪水猛兽,来了便像是跟她沾染上关系,日后在别人面前抬不起头。只有看笑话的时候,人倒是不少。所以从来不私下过来的人,还算是给了她几分面子。
晏梨苦涩笑笑,对外面吩咐道:“让他进来吧。”
小丫鬟诺诺应是。
不一会儿,人便被领了进来。
朔风在门口站定,垂着视线,一板一眼地问安。
晏梨免了他的礼,才问:“什么事?”
面前的人还是那一板一眼的语调,“回王妃的话,殿下已经几日不曾好好用过膳,皇上今日又交付了诸多事情给殿下。王妃要是得空,过去看看吧。”
这样带着一丝恳请的话从朔风口中说出来,连在里间的流萤都惊得瞪圆了眼。
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忆妙却看向晏梨。
之前殿下的三餐都是王妃亲自安排,前几日人待在迎霜院里足不出户便把这件事交给了她。她照看了两日,因为苏嬷嬷不满,请示之后顺了苏嬷嬷的意,没有再管,是以这些事她们一点不知。
可是以往哪怕殿下只是一顿饭没吃,都如临大敌的人,此刻听完这些竟然一动未动。
因这沉默,一直垂着眼的朔风也不由微微抬头。
“王妃?”朔风开口。
被这声音蓦然拉回神,晏梨掩在衣袖下紧握成拳的手松开,面上却平静,道:“或许是不合胃口,叫厨房安排些新的菜式吧。”
这话一出,流萤忍不住从里间走出来,看晏梨的神情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般。
这还是她家小姐吗?
朔风眉心轻蹙一瞬,默然片刻,道:“王妃,恕朔风冒犯。殿下这段时间诸事缠身,那日听说您身体不适,特意抽空过来。”
顿了顿,“有些事并不是表面上看到的那样。”
最后这句话意有所指,晏梨微微愣,明白过来。
有些事?
现下除了纳侧妃的事还有什么事。
听这话,像是以为她是在因为纳侧妃的事情在耍脾气,不仅把人好心当成驴肝肺,还闹得人不得安宁,食不下咽。
轻叹一声。
真是奇怪,以前她不同意的时候,都说她是心胸狭隘。现在她明明同意了,怎么好像还是她不对?
嘴角溢出一丝不自觉的自嘲笑意。
一抬眼,正正好好撞见忆妙似乎带着探究的目光。忆妙心思细腻,要是被她发现了什么端倪,到时候可能有麻烦,晏梨收敛情绪,变了主意,对朔风道:“……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听她这么说,应该是答应过去,朔风应声退下。
朔风前脚刚退出去,流萤就跑到晏梨身边,“小姐,手串找到了。”
忆妙先晏梨一步回头,看到流萤手里的东西,眼生得很,不等她细看,手串已经被晏梨接过去了。
“小姐,那我们现在是要去看殿下吗?要下厨吗?我现在去吩咐厨房准备?”流萤倒豆子般问了一串问题。
晏梨却回答不出来。
以前但凡他不按时吃饭,都是她亲自下厨煮些东西给他。每次差不多都会吃完,她还觉得他是喜欢,现在想想,依照她那死缠烂打的架势,怕是再不喜欢也得吃。
半晌,开口,“忆妙,你去厨房吩咐吧。你跟在天凌身边这么多年,挑几样他喜欢的准备就好。”
听她这么说,旁边两个人都是一脸诧异。
“小姐……”
“去吧。”
看晏梨没有多说的意思,忆妙只得点头,“是。”
饶是流萤心再大,也察觉到不对劲,忆妙刚出门,就问:“小姐,你是不是还在生殿下的气?纳侧妃的事情,皇上的圣旨还没有下来,要不我们去找殿下说说,看看还有没有回旋的余地?”
晏梨眼帘轻敛,自言自语一句,“怎么说?”
流萤听到以为她是问在自己,便开始出谋划策,“殿下最喜欢小姐你煮的馄饨,煮一碗送过去……”
“最喜欢?”
流萤被她这句反问弄得怔了怔,“……是啊,每次送过去的馄饨,殿下都会吃光。”
晏梨笑笑,没有接着这个话茬继续往下说,转而道:“一会儿小几上的东西收拾了,然后把账本搬到里间去。”
声音轻轻缓缓。
分明温柔,却听得流萤皱眉。
自从之前高烧之后,她家小姐就像是变了个人,话少了,脸上的笑也少了,整个人都像是很疲惫。
“小姐,明天要不再请太医来把把脉吧?”流萤面色忧虑。
流萤说这话的时候,晏梨正往里间走,听完脚步顿住,“流萤,明天我们去安国寺一趟吧。”
“安国寺?”
安国寺在城外,出城还要走十多里,香火也不如城东的香山寺旺。以往只有殿下要出征的时候,她们才会去庙里求平安符,不过去的都是香山寺,还从来没有去过安国寺。
晏梨垂眼看了眼手里的手串,“嗯,听说安国寺的斋饭很好吃,我想去尝尝!”
说完回头,甜甜一笑,一副兴致盎然的样子。
这样的笑,流萤感觉已经好久没有看到过了,看得一怔,什么都顾不得想,当即点头,“好!”
*
天气渐寒,入夜愈发早。
夜色一笼,书房的气氛就越发低沉,压得人不由收敛呼吸。
靠近院门的回廊下,几个小丫鬟为了究竟谁送茶点进书房,推来推去,半天也没有个结果。
谁都知道殿下这几日心情极差,昨天已经有人挨罚,现在没人敢上去触霉头。
“一个个围在这里干什么?!”一声呵斥乍然响起。
苏嬷嬷板着脸从转角处走出来。
几个丫鬟一凛,立马站好,叫人,“苏嬷嬷。”
苏嬷嬷走上前,只一眼便知道知道是怎么回事,眼睛像是淬了毒的刀子挨个从几个丫鬟身上一一滑过,“怎么?一个个的是不想在王府待了?”
“不是不是。”几个丫鬟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整个上京怕是再找不出比楚王府更好的去处了。殿下待人亲厚,王府里只有一位正妃,没有后宅的那些勾心斗角。再者,这位正妃又是个上不得台面的,也没有胆子苛待下人。就算苏嬷嬷再凶,比起主人家的妻妾来说,还是要好应付多了。
“那还不赶紧把东西给殿下送进去!”
端着茶点的丫鬟心里叫苦不迭。
她们这些人一直都是在外面伺候的,平时能进书房,在殿下身边伺候的只有苏嬷嬷。现在殿下心情不好,端茶送水这种平时碰都不让碰的差事全扔给了她们。
不过心里再多埋怨,嘴上却是不敢说一句的。
端着茶点往书房走,越走越近,手忍不住抖,茶盏磕出轻微声响。
生怕这声音被苏嬷嬷听到又挨骂,一分心,脚下一绊,摔了个大马趴,手里的东西全摔了出去,盘子茶盏碎了一地。
见状,苏嬷嬷登时是七窍生烟,上来就要教训人。
“苏嬷嬷。”
有人叫住她。
院子里的几个人齐齐循声看去。
晏梨带着忆妙跟流萤走进院子里来。
苏嬷嬷看到晏梨,没有半分好脸色。如果不是她闹腾,殿下何至于气到现在,府里上下又何至于这几天都小心翼翼。
“王妃。”苏嬷嬷干巴巴地叫了声,下巴微抬,眉眼之间满是倨傲。
晏梨看着她,脑子里闪过很多画面,不得不承认有时候人跟人之间的缘分从第一眼就决定了的,比如苏嬷嬷对她的不喜,比如她跟沁宁的一见如故,再比如……
她跟萧天凌。
三人走近。
丫鬟们上来请安。
晏梨说了免礼,往旁边一扫,“苏嬷嬷,这是在做什么?”
她说话声音不大不小,却与以往轻松说笑的语调截然不同,似乎隐约透着一丝质问。
苏嬷嬷听得一愣,从嫁进王府,她还从来没有敢这么跟她说过话,哼笑一声,“这个贱蹄子摔了给殿下备的茶点,我正要教教她规矩。”
又道:“堂堂楚王府,可不像什么村野乡下那样不讲规矩。”
这么明显的指桑骂槐,就连流萤都听出来了,一急,就要冲上前去跟苏嬷嬷理论,却被晏梨拦下来。
晏梨目光平静地看着苏嬷嬷。
人就是这么奇怪。
以前想着这王府里的人都是在为萧天凌鞍前马后,只要对他好,纵使他们再不喜欢她这个王妃,她也不介意。
可是现在,忽然就介意起来了。
她这样子落在苏嬷嬷眼里,后者心头一凛。还未来得及反应,就见晏梨上前一步,倾身。
苏嬷嬷被这个动作逼得往后一退,脸色紧绷。
晏梨跟上前,用只有两个人能听清的声音道:“苏嬷嬷说得对,王府是讲规矩的地方。叫一个在外院伺候的丫鬟进书房,想来是苏嬷嬷给王府立的规矩吧。”
这轻飘飘的一句话,却叫苏嬷嬷白了脸色,惊而抬眼看向晏梨。
就算她再得殿下敬重,说到底也只是仆,哪有仆给王府立规矩的道理?
压下心中惊惧,张口欲辩,面前的人却已经退开,还是那平日里笑意盈盈的样子,分明跟往常并没有什么差别。
“苏嬷嬷,你要是累了就去歇着吧。”
晏梨说,言罢带着忆妙跟流萤准备进书房。
“王妃。”苏嬷嬷憋着一口气,想都没想伸手拦下。
晏梨偏头看过去,悠悠问:“怎么,苏嬷嬷想帮我送进去?”
话音刚落,苏嬷嬷还来不及拒绝,流萤就已经把手里食盒递了出去,“那有劳苏嬷嬷了。”
方才在院外刚好听到几句,知道现在没人想往书房里送东西。
苏嬷嬷刚打算发出来的气被流萤这一句直接被打了回去,憋得更厉害了,想了想,没伸手接,咬着牙退开,“奴婢不敢。”
看着苏嬷嬷吃瘪的样子,流萤心里说不出来的畅快。
“既然这样,那就苏嬷嬷就去忙吧。记得把院子里收拾干净。”晏梨扔下一句,径直往书房走去。
*
听到推门声,一直守在屋子里的朔风暗自松了口气。
整个王府,甚至整个上京城,敢不敲门直接进这间书房的人只有一个人。
朔风小心看向坐在书案后的人,落在纸上的笔悄无声息地慢了下来,人却没动,连头都没抬。
晏梨进来。
“王妃。”朔风问安。
言语之间多了一分连自己都未曾察觉,也从未有过的恭敬。
晏梨轻轻点头,吩咐忆妙跟流萤把菜摆到桌上,转头看向正对面坐着的人。
有些东西似乎已经刻在了骨子里,明明已经这么些天没见,现在见到人,身体还是控制不住地想要靠近,就像以往每次给他送东西过来那样。可是现在才意识到,那样的自己该有多叫人厌烦。
握拳生生压下冲过去的冲动,唇轻启,张张合合好一会儿,才找到自己的声音,“……过来吃点东西再忙吧。”
那声“殿下”她还是叫不出口。
话音未落,书案后坐着的人抬眼。
四目相对。
他眸光沉沉,隐隐透着不高兴。
她最怕他不高兴。以前她还敢不自量力地冲上去一通乱哄,现在一想到他的重重戒备,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等了半晌,也不见他有起身的意思,心渐沉。
而她不知道是,她在等,她等的人也在等。
在等她笑,等她叫他,等她兴冲冲跑到自己面前来。
已经习惯的一切,今天全部都没有了。
长眉一拧。
见他不悦更甚,晏梨自觉碍眼,不敢多留,默然转身,准备离开。
脚还没有迈出去,一个冷冽的声音响起——
“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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