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州大获全胜, 最高兴的自然是楚王府里的人。
今日苏嬷嬷又使唤丫鬟小厮洒扫了一天, 里里外外要一尘不染。从前厅走到院子里, 看到花摆得不整齐,招手叫人赶紧收拾好。
一个个唯唯诺诺应是。
苏嬷嬷站在旁边看着, 一回头, 看到廊下站在的王管家,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样子,挺直腰板哂笑一声,便将视线别向别处。
“忆妙呢”苏嬷嬷在院子里看了一圈,没见到人,出声问。
有人小声答“回苏嬷嬷的话,忆妙姐姐照嬷嬷吩咐去海棠苑铺床了。”
苏嬷嬷满意点点头, 理了理衣襟, 下一句话刚到嘴边,大门外传来一阵疾驰的马蹄声。
回头,见翻身下马的人,苏嬷嬷登时脸上眉开眼笑,忙迎上去,“殿下”
却被直接拂到在地。
萧天凌没有理会四周行礼请安的人,大步走进前厅, 只一眼, 折身退出来。
苏嬷嬷从地上爬起来, 赶紧带人跟上。
萧天凌直奔后院。
府里的样子跟他离开的时候别无二致, 可是却叫人感觉陌生至极。
每次回家, 或是在门口等,或是他一进门会跑出来迎接他的人,今天却迟迟不出现。
他明明已经听到有人满心欢喜地叫他的名字,仿佛在下一个转角,就会有人跑着扑进他怀里,可是一个又一个转角,什么都没有。
什么都没有。
惊慌袭上心口,胸腔里像是有什么要喷涌而出,喉结轻滚。
薄唇轻启,明明用尽全身力气,声音却沙哑得厉害。
“晏梨”
他叫她的名字。
然而出口的瞬间,才惊觉自己对这两个字有多陌生。
才惊觉,那个总是在他抬眼可及之处的人,那个总是在他找她的前一刻便会先凑到他面前,眉眼弯弯叫他的名字的人
不见了。
“晏梨”
拔高了声调。
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压下涌上心口的无穷无尽的恐惧。
可是依旧没有人应,没有人出现。
耳朵里突然只剩自己的心跳声,脚步不由再快一分。
“嘭”一声,迎霜院的院门被猛地推开,摔在两旁发出巨大的声音。
萧天凌一路穿过院子,推开房门的刹那,扑面而来的是一股陌生的味道。
她不喜欢熏香,房间里不是花果的清香,就是各种吃的。
而此刻,这房间里却是
一股霉味。
人蓦然顿在门口。
片刻之后,扶在房门的手狠狠将门往里一掼,人走进去。
屋子里空空荡荡,空无一人,到处都是灰尘,即使在这夏日,莫名透着一股触目惊心的寒意。
第一次体会到手脚冰凉是什么感觉。
“殿下”
苏嬷嬷带着一群人,和王管家前后脚追进迎霜院。
一群人停在门口,苏嬷嬷看着背对着门口站着的人,见没人敢开口,自己便上前一步,语调轻松,“殿下这是”
不过她说一半,面前的人蓦然转身,一双猩红的眼盯着她,“人呢”
苏嬷嬷浑身一震,她是在王府伺候多年的老人,虽然已经忘了上一次见到这般盛怒的人是什么时候,但是她却没忘如此之后的后果是什么。
或者说,是不敢忘。
苏嬷嬷大气都不敢出,身体控制不住地想要往后退,却被一把揪住衣领拎了起来。
“她人呢”
浴血沙场之人身上狠决被记忆中的恐惧裹挟着压下来,苏嬷嬷只觉得腿软胆寒,哆哆嗦嗦,“殿殿下”
半晌说不出来一句话完整的话。
萧天凌将她往后一搡,转身往里屋大步走去,“晏梨”
发疯般地到处找。
所过之处,一片狼藉,东西摔了一地。
萧天琅一路追出宫,一进迎霜院就听到屋里乒铃乓啷的声音,看到跪了一地的人,战战兢兢地没有一个人敢上前,赶紧冲进去,看到已经失控的人,一把将人箍住, “四哥。”
“四哥,你冷静点”
不过他从小就不是他的对手,在看到沁宁进来的时候,怀里的人一把挣开他,冲过去握住沁宁的胳膊。
“人呢你说不在了,那棺椁呢”
沁宁看着面前的人,眼里是无助跟恳求,他抓着自己,仿佛就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
可是为什么要等到现在才这么紧张呢
眼泪无声无息地淌,沁宁张张嘴,尝试几次,好不容易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哑声,“早埋了。”
胳膊上的力道蓦然松开。
看着面如死灰的人,沁宁心口一阵一阵地绞。
不由质问“所以,你为什么不早点回来你知不知道她一直都在等你可是直到最后也没有等到。你知不知道,她被说是得了疫症一个人被关在这里,身边只有忆妙陪着。可是最后走的时候,连忆妙都不在身边,她一个人孤零零地就走了。你又知不知道,那天晚上雷雨交加,阿梨她明明最怕打雷了”
泣不成声,几乎快要站不稳。
“谁干的”萧天凌扭头看向外间的人,寒声。
没有人敢说话。
“谁干的”
白月心站在门口,察觉到沁宁满目恨意地看向自己,“扑通”跪下。
忙说“殿下,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沁宁公主再不喜欢我,但为何要扭曲事实污蔑我”
不等沁宁开口,又看向萧天凌,“殿下,姐姐的病是太医诊断的。姐姐心善怕连累别人,才把迎霜院的下人都让管家带走了,只让忆妙贴身伺候。为了让姐姐安心养病,我只是叫下人没事不要来迎霜院打扰姐姐,但我从来没有关过姐姐,就算给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关姐姐啊,殿下”
听着这些话,沁宁直恨不得上前去撕了那张楚楚可怜的脸。
刚走出两步被萧天琅抱住,“沁宁”
沁宁不顾他的阻拦,怒不可遏地指着白月心,“白月心,你敢对天发誓吗你说你没有你不敢当初拦着我不让我见阿梨的人难道不是你如果不是你”
突然哭得不可自抑,“如果不是你,阿梨怎么可能走的时候,身边一个人都没有连究竟是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你说你没有做这些,那你对天发誓,要是有半句假话,你白月心跟你白家上下就不得好死”
白月心心口一震,不过抬起头的时候,一张脸眼泪纵横,满目哀婉,“不让公主见姐姐是母妃的意思,母妃是担心公主身体,公主若非要怪在月心头上,月心不敢辩驳。只是姐姐不在了,并不是只有公主一个人难过”
“够了”萧天凌喝住。
背过身,冷声,“滚出去。”
深沉的怒意夹杂着无尽疲惫。
跪在地上的人面面相觑,不敢轻易动弹。
震怒,“滚”
花瓶摔了一地。
白月心看在摔在自己面前的花瓶,下意识抬头,撞上那双深邃的眼,心神剧震,一时忘了所有反应,直到竹雨见她扶起来。
踉跄着走出主屋,走到台阶的时候,险些摔倒。面对竹雨的关切声,毫无反应,满脑子都是刚刚他的那个眼神。
她第一次在一个人眼中看到
杀意。
当整个上京都陷在一片战胜的热闹里,楚王府却死一般的寂静。
忆妙被苏嬷嬷领到迎霜院前。
忆妙正要进去,胳膊被苏嬷嬷轻轻一拉。
低低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你现在是海棠苑的人,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不用我说了吧。”
忆妙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挣开苏嬷嬷的手,抬腿走进迎霜院。
埋着头,除了脚下的路没有多看一眼。
屋里只亮着一盏灯。
那样微弱的灯光像极了那个雨夜,忆妙缓缓抬头。
屋子里一片狼藉,一个人站在衣柜前。
站在空空如也的衣柜前。
一动不动,一言不发。
忆妙眼眶莫名泛热,跪下,“殿下。”
对面的人还是那样站着,良久
“说说看,母妃让你为我准备了什么故事。”
猛地听到这句话,忆妙如遭雷击,怔愣住半晌没有反应。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一刻,被愧疚日夜煎熬的心忽然竟有了一丝解脱,忆妙压住轻颤的嘴角,长叩下去,头重重磕在地上,沙哑开口,“忆妙留着这条命,就是为了等殿下回来。”
手指在落了灰的隔板上滑过,小心翼翼捡起一根不经意遗落的发丝,在轻轻颤抖的指尖缠绕一圈,握在掌心。
“什么时候的事”萧天凌开口问,声音在空落落的屋子里回荡一圈,显得外空洞。
忆妙一直叩头在地,没起,“殿下走后不到一个月。”
屋子里是长久的沉默。
“生病”
“是。”
“什么病”
“最开始太医诊脉说是风寒,吃了药,但是一直不见好。后来后来”
“后来如何”
“后来,沁宁公主来府上看王妃。带着王妃去后花园里坐了会儿回来,结果看到白侧妃坐在秋千上。沁宁公主知道那是您亲手给王妃做的,王妃向来宝贝,就让白侧妃下来,拉扯之间,白侧妃不小心伤到手。”
顿了顿,“第二日,贤妃娘娘让王妃进宫,说女子善妒是犯了七出之条,罚王妃跪了一天。回来之后,当晚王妃突然咳血。”
握着发丝的手青筋暴起。
忆妙继续,“从那之后,王妃的病情就每况愈下,连太医也诊不出究竟是何病因。”
“既然诊不出来,疫症又是从谁口中传出来的”
“是太医发现王妃身上起了疹子,侧妃当时在旁,被吓得不轻,说也许是疫症。王妃怕牵累别人,就说先照着疫症治。”
“迎霜院的下人呢”
“下人们都害怕,王妃就让王管家把迎霜院的人都带走了。”
“人,是怎么走的”
早知道会被问到这个问题,可当真的被问到的时候,眼泪突然止不住,忆妙缓了好一阵。
“那天晚上又是打雷又是下雨,奴婢过来打算陪着王妃。王妃最怕打雷,每次打雷坐都不敢坐,只是那个时候人已经虚弱得坐不起来了。奴婢扶王妃刚坐起来,突然就开始吐血,止都止不住。奴婢拼了命地叫人,却没有人听见。奴婢想出去找太医,结果院门却打不开,雷雨声太大,什么都听不见。等奴婢回来回来的时候,王妃”
深吸了一口气,“已经走了。”
站着的人背影一僵,仿佛喘不上气般竭力仰起头。
许久,“是谁动了她的东西”
忆妙忍住抽泣,“是王妃自己。王妃说这里迟早是要住进来人的,与其等着别人来收拾,拿出去扔掉烧掉,倒不如她自己来。”
“她”
只一个字,便像是说不下去。
“她可曾,留什么话给我”
忆妙想起她曾经问过要不要写信,她坐在软塌上,看着小几上的一堆东西,轻轻摇了摇头说
“王妃说,她在您面前总是说个不停,怕您嫌她聒噪,所以什么话都没有留。”
忆妙说完,忽然听到一声极压抑的咳嗽声,直觉不对,刚抬头,瞳孔一缩。
“殿下”
血一滴一滴落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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