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平候府所在永仁坊,坊内住的皆是功勋贵戚,一路走去院墙高长,甚为安静。
来往遇到最多的,反倒是各府家仆,一个个都惯有眼色,只看崔茂怀的穿着排场,就都避让路边,让他们一行人先过。然后看清牛车上拉的箱笼物什,又个个目露探究不停往崔茂怀身上瞅。
崔茂怀心知高门大户间有时候没秘密,镇平候府庶子今日离府的消息,邻里亲友怕早已获悉。私下里,不定被多少人议论谈笑过呢。
从永仁坊到延善坊,需经过东边几个里坊,横穿靖安大街,再过西面三个里坊,往南走经过西市,就到了。
据阿秋他们昨日搬运行李的时间,单程约半个时辰。
出了永仁坊,街上往来人流明显增多,但经过里坊街巷仍较为安静。直到靖安大街,视野刹那开阔,路道宽百余米。向左望去,盛安城城门远到根本看不清,右望皇城的靖安门则显得异常巍峨高大,令人莫名生出一丝敬畏。
沿街两侧,高墙一路延伸出去。
街上车马不绝,行人服色各异,胡人面孔也不少见。崔茂怀将要穿过去的时候,还看到一列禁军从宫门方向而来,全身盔甲,头插赤羽,喝马疾驰而过……
入了西面里坊,才又像是到了另一小区。
路上行人明显比东边多,从人身上的服色到里坊建筑,都像是调低了色度。如果说东边的里坊是后世的私人别墅区,这里差不多算高档公寓住宅区。而再往西南,就是一般居民小区了。崔茂怀曾听身边几个小厮说过盛安的里坊划分,显然再往南还有老旧平房筒子楼,并危房所在……
又过了一个里坊,崔茂怀抬眼就见一堵上下两色的墙体。看起来也比一般里坊大。
“这是?”崔茂怀问。
阿秋立刻抢着回答:“公子,这里就是西市了。沿着这条路往南,紧邻西市南门的,就是延善坊。”
一刻钟后,崔茂怀看着墙上隶书延善坊三字,牛车一一进了坊门。然后顺着阿秋的手指,看到了自己的新家。在一水儿临街铺面中,独这头一栋小楼最为高大气派。
门上有匾,楼上有幡,都写着三个字,巧珍阁。
崔茂怀还待细看,牛车已转向右方,停在一扇门前。早有人过去叫门,门开了,不等崔茂怀下车,就有一四十岁左右、商家打扮的人过来行礼。
“公子到了,前后都已整理干净了。公子是先看看住处,还是让他们先在后面搬东西,您往前面稍作休息?”那人问道,言语颇为恭敬。
“公子且先去店里坐坐吧。昨天搬来的东西也都堆在屋子里,我领着他们先收拾,就劳烦丰掌柜了。”
崔茂怀尚未说话,李妈妈已经帮他做了决定,看样子,倒是认得这位丰掌柜的。丰掌柜连道应该,做了请的姿势,引着崔茂怀进了大门。
门内院子意外宽敞。
院中只栽了两颗果树。一棵石榴,另一棵……崔茂怀不认得。
从这门进来,沿门一侧没设房屋,对面一排三间半房。铺面在左手侧,正对着右边三大间该是主房,但后面似还有房子……
丰掌柜看他望向后面便介绍道:“后面一排倒座房。用作仓库,并店里伙计的住处。公子这边请。”
崔茂怀解惑,就跟着丰掌柜往铺面去。一进门,方觉这铺面比他想的还要大些。
木楼上下两层,一层四间。宽有十余米。西面设了可容二人并行的楼梯上下。二楼梁顶很高,临街一侧一排八扇大窗。全部打开,不但显得屋里明亮开阔,站在窗边,更能直接望到坊外。
崔茂怀上下看了一圈,注意到楼上楼下有很多木架,想起巧珍阁三字,因有几分好奇,便问丰掌柜,“这店里以前是做珍宝生意的?”
“哪里。”丰掌柜笑道:“此处紧邻西市,文玩珍宝能卖,但多少就掉价了。公子是自家人,大约知道东市的玲珑阁也是公主的产业。那边专卖古玩珍宝。这里嘛……”
丰掌柜突然转身,又引着崔茂怀去了后院。偏房紧挨着墙,立着几只或大或小的箱匣。丰掌柜一一打开,就见里面干草铺裹,有整套的铜质酒器酒盏,有贯耳瓷瓶,釉彩云纹罐,曲颈把手执壶,另有几样摆设和一座香炉。
崔茂怀便是不认得古董,也看的出这些东西不是古物,毕竟他在侯府都见过像相仿的。但好像……家里用的摆的,又比面前这些要好点。可具体好到哪里,他就说不出来了。
“这些便是巧珍阁的售物了。不论是装饰摆设,或是金银铜瓷,陶木器皿,我们都卖,且比外面质量要好,样式更加难寻。”丰掌柜语间带着微不可查的得意自豪,“毕竟,这里的东西,都是官窑所制。”
崔茂怀惊讶。又听丰掌柜道:
“自然,千里万里挑一的上上品是要送进宫的。上品也不会流落出来。这里的东西,多是一批中或有瑕疵,或做出来和想的不一样,又或定形前试手的东西……确保没有和宫里同色同纹的,抹去官窑印记,方能出售。”
“公子今日入住新宅,我也没什么好送的。这几样便是备与公子的贺礼,还请公子千万不要嫌弃。虽不能和府里的东西比,却是铺子里最近收到的精品。”
“哪里,丰掌柜太客气了……”崔茂怀赶忙道。
这边尚未客套完,隔壁李妈妈就急急进来叫崔茂怀。
“公子,快快,吉时到了!万不可耽误!”
崔茂怀不明所以,出门见几人都捧着瓜果点心匆匆往西面的三间半房子那里去。崔茂怀被领到头一间,整了衣饰方才进去,一看,原来是厨房。
各处已经被打扫归置过,灶下火正烧的旺,灶台上摆了蔬果酒肉,贴着张……一男一女,方脸白面的人像。
“这是?”
“自然是灶神。”李妈妈随口应道,递给他三支线香要认认真真拜过灶神,说了一通乞求灶神保佑的话。又拿给他一支木勺,要他翻搅几下锅里正煮的各类谷豆。
然后,他的工作就算完了。
李妈妈和几个婢子还在忙碌,见崔茂怀仍站在厨房,立刻将他赶了出去。临走,崔茂怀还盯着那张灶神画像,回想自己后世曾见过的黑脸、还要吃甜甜食物否则就瞎告状的灶王爷,深切怀疑,难道古今拜的不是一个灶神?!
还是后来的灶神彻底黑化了?
咚咚鼓声让崔茂怀暂时将古今灶神抛到脑后,他自是清楚这鼓声是东市西市每日开门的讯号。只是从前的侯府,那一声声鼓点到底离的远一些不如这里两墙之隔,听的这般清楚。
崔茂怀便去前面的铺子上了二楼从窗户往外看。果然,西市南门正缓缓打开。相应的,却是他脚下这条路的沿街商铺也正一一开门。
崔茂怀这才知道,别看临近西市的三个里坊允许临街做市,却也要遵守东西市开市的时间。
其实,崔茂怀自知晓公主给他的铺面宅子在延善坊时就挺奇怪。坊市坊市,坊是人们住的地方,市才是商品交易的地方,听闻在里两者间管理的还挺严,不许在里坊里做生意。
所以初闻延善坊的铺面,他当真不懂何意。
直到李妈妈解惑,他才知晓,盛安城至今已历经五朝。
最早的盛安规模宏大,城墙高耸,城内坊市分明。然不过二十来年,帝位被人取而代之。新朝皇帝篡位得天下,自然会引来四方攻击。彼此坚战几年,到底被对方得了盛安,进入盛安的几股势力又是一翻激斗,最终一方得胜,定都开朝。
却很快又被属下将领杀害,再混乱再打,终又立一朝,便是此前的后沛。后沛倒是传了三代,都城有些太平时日,然那时的盛安,因历经多次战乱,从前的格局城墙很多被毁。
朝廷想修一没钱二没精力,于是就有人出主意,将当时空置几乎没什么用的东西市市墙,拆了修补重要里坊的墙……
当时这么做的确解了燃眉之急。
东西市面积变小也依旧够用。
直到靖朝,□□时因外面还在打仗,东西市仍未见得多繁荣。然而随着天下太平,近些年环境越来越好,来往汇聚于盛安交易做生意的人越来越多。
人们发现,东西市好像,不够用了。
尤其是西市!
东市走高精尖,且当年只被拆了半堵墙,影响不大。然西市……本就是关系民生百姓、涉及行当更多的交易场所,当年北面的墙是被完全拆光的,东面正如今日来时崔茂怀所见,上下不同色,被拆了一大半。
而为什么拆了整个北墙还有拆半面东墙?修补里坊坍塌漏洞根本用不了这么多砖石。答案自然是用来砌一堵新的西市背墙。
毕竟,西市不能少一面墙吧。
可这些砖石根本不够原先的长度,于是当时的负责人就聪明的将原本划分在西市里的澄湖分到了西市外,由此沿湖这一段就可以忽略,足足少砌一半的墙……
只是,新的西市面积也比原先少了三分之一不止。
当今圣上本欲重修西市北墙,然国库空虚,同样面临着没钱,此工程又非一二日可完工。思虑再三,由几位宰相提议,最终决定将西市以西的崇德坊、崇信坊,西市以南的延善坊三坊,沿各里坊东南西北四门化成的十字街,可作为临时的市集交易货物。
只是其中规定也颇为繁杂:
“三坊十字街必须以铺面的方式经营,且沿街除了铺面不得有进入里坊居住的小路;比如在这三个地方售卖酒水不得用胡姬女婢,以免干扰坊内风化。再比如,交易的货品种类:一不得含有活物,二生肉也不行,三需要捶打生铁的铁器刀具之类也不行……”
崔茂怀听丰掌柜给他讲在这里做生意要谨记的条条框框,各项规定。心里不由琢磨,出是出来了,地方也是好地方,但就凭我,能做什么生意呢?一大堆这不行那不准的,要不直接出租当包租公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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