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秋刚步出舞池，一转过头就发现那个机器人不见了。他左右扫视了一圈舞会内部，依旧没找到对方。
到底去哪里了？
他头顶冒出问号。正在这时，他听到耳边传来破空的鞭响声，和一声压抑的悲鸣。
时秋已经猜到那边发生了什么。他眉头略微拧了拧，想起方才ZA74907的嘱咐，默默转过身打算离开。
但身后一道声音突然叫住了他。
“站住——”
高高在上而傲慢的腔调，是希尔斯。时秋却像是充耳不闻似的，继续面无表情地往前走去。
“我叫你站住，听到没有。”
希尔斯的声线压低，带着丝愠怒，“AUF89718，拦住它。”
“是，希尔斯大人。”
旁边站立着的随从恭敬地弯了弯腰，身形如闪电般疾闪，转瞬间便出现至时秋身前。它彬彬有礼地伸出手，“这位先生，请留步。希尔斯大人找你有事。”
时秋眉心挑了挑，他意识到自己大概走不掉了，只能无奈地转过身，“希尔斯大人，请问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高挑的黑发男人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时秋面前，它上下不住打量着时秋，眉头深深皱起，“你叫什么名字？我怎么没有见过你？”
时秋微微垂下头，语气礼貌而毫无破绽，“我只是三等公民罢了，没有名字，希尔斯大人不认识我是正常的。”
“你是这次被抽中的吗？运气还真是好，”希尔斯嗤笑一声，高傲地抬起头颅，“报上你的编号来。”
时秋心思电转，他知道如果瞎编很容易被拆穿，所以他顿了顿，干脆直接报出了小姑娘的编号，“ZA74907。”
“哦，原来你就是ZA74907。”
希尔斯了然道，他就像瞬间感到了无趣似的，索然无味地扬起手，“行了，你可以离开了——”
话还未说完，男人脸色突的沉下，脸上的面具撕裂开来，一瞬间扭曲成狰狞可怖的野兽，而野兽大张开了獠牙，“……你以为我会这么说吗？”
他漆黑的眸化为一片猩红，里面流转着无数如血般暗沉的乱码。希尔斯狞笑起来，神色愤怒而残忍，“不过是一个下贱的人类而已！是谁给了你胆子对我撒谎！”
时秋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他还是被希尔斯戳穿了身份。但他面上却丝毫没有慌乱，反而平静地问道：“你是怎么发现我是人类的？”
“我刚才访问了终端，下载了ZA74907的数据，它的外在形象和你完全不同。”
希尔斯下意识回答道，但它脸色很快又变得越发难看，它为什么会回答一个人类的问题，那可是该死的人类！
恨意在它心中翻搅着，就如利刃不住切割着体内的零件。
这是人类——这是杀死父亲大人的人类——
不可原谅——不可饶恕——人类都该死都该死都该死——
希尔斯双眸通红，体内的自检系统再度陷入瘫痪，乱码在所有程式里流动着，让它身体都抑制不住地滋滋滋外放起电流。
这些人类害死了父亲大人。
罪无可赦。
它眼前一片血色，高高举起了手中的长鞭。而那个人类居然躲开了鞭子，希尔斯越发暴怒，核心中的数据流也越发紊乱起来。
可恶可恶可恶——这个人类怎么敢——
希尔斯再度扬起由电流织成的鞭子，但不知为何，明明那个人类动作并不快，却偏偏每次都正好躲开了鞭子。
“真烦人……”
希尔斯听到那个人类似乎在低低念着什么，带着丝厌烦，“我真的是受够了。”
它怔了怔，看到那个人类主动向它走来。希尔斯中枢中的算法也陷入一瞬间的停滞，它开始怀疑起这个人类脑子是不是出问题了，这个时候竟然还敢主动靠近它。
是在挑衅它吗？
希尔斯想到这里，更是咬牙切齿。手中的鞭子化为电流涌入它的躯壳之中，它甩了甩手，手指化作几道激光，朝那人疾射而去。
大多数激光都被避开了，却仍有少许割破了时秋的皮肤，鲜血从伤口中流出。但时秋却依旧不以为意，反而扬起一抹愉悦的笑容。
他并不反感受伤。
疼痛和鲜血，会让他越发兴奋。
时秋一步步往希尔斯的方向走去，他的步伐悠然，却偏偏避开了希尔斯的大部分攻击。周围的机器人们也不知出于何种考虑，没有任何人插手，只是冷眼旁观着这一幕。
一道电弧从时秋耳边闪过，把他鬓角的几缕发烤的焦黑。而他此时，已经走到了希尔斯的面前。
“不过是人类——不过是人类罢了——”
希尔斯眸里闪过一丝狠戾，它不再留手，中央处理器全功率运作起来，右臂化成了光刀。而这个时候，它看到那个人类轻飘飘地摘下了面具。
希尔斯怔住了。
这张脸……这张脸是？
……父亲大人？
那个人类微微弯起了唇角，笑容很好看，就像是春风拂过冰川，吹化了山岭上的月，却偏偏充满了冰冷与讥诮。这和记忆中一模一样的笑容让希尔斯有些痴了，它的手停滞在空中，只是呆呆地凝视着那个人。
父亲……父亲大人……
然后下一瞬，它看到父亲大人毫不犹豫地落下了手。
【警告——警告——动力中枢已经损坏——外体完全丧失行动机能——请尽快更换动力中枢——】
痛楚从颈后蔓延至全身，沿着骨骼里疼痛模拟程式上传到运行中枢。明明是刻骨的疼，希尔斯却像是全然感觉不到似的。
希尔斯想要伸出手，去抚摸那个人类的脸。但它身体却全然不受控制地往下跌落，它充满不甘地、用尽全力去驱动着这具躯壳，却只有手指轻微地挣动了一下。
它迷恋而痴怔地注视着那个人类，像望着某个遥不可及的梦。
父亲大人……
——是您对吗？
***
ZA74907听到那边传来骚乱，它挤进去看时，所看到的正好是这样一幕。
少年毫不犹豫地取下脸上的面具，如水墨画的面容上扬起浅淡的笑。他明明笑着，但此时此刻，那双如烟般清淡的眸里却带着满满的戾气与杀意。
然后他将手中的面具狠狠扎入了希尔斯的颈后。
ZA74907瞳孔缩了缩。后颈处有着机器人的动力中枢，一旦中枢被破坏，就会彻底丧失机动能力。
这是机器人的弱点之一。
这不该是被人类知道的事情……那人是怎么知道的？
在面具被刺入的那一瞬，希尔斯的身体不住颤抖起来，开始不断往外散逸电流。但它却像是对这一切毫不在意似的，只是狂热地望向少年，“父亲大人……您回来了……”
ZA74907看着少年轻轻叹了口气，即使叹气也像是画般好看。它看着少年将面具拔出，然后再度刺入。那面具是蝴蝶形的，锋利而又坚硬。因为太过用力，少年自己的手也被面具的边缘所割破，汩汩的鲜血顺着掌心涌流下来。
ZA74907茫然地站在原地。在这一瞬，它的处理器有些运算不过来眼前的信息。
但它的程序突然紊乱起来。它移不开正在不断检索着情报的电子眼，它只能目不转睛地看着。
很好看。
即使是在杀戮着，时秋的动作依旧不带丝毫烟火气，好看的过了头。
ZA74907看到少年满手是血，眉间却是飞扬的。明明正在下着狠手，但时秋脸上却仍然是笑吟吟的，他似是心情很好似的扬起了眉梢。
“我想这么做已经很久了。”
时秋恍若轻叹般开口。
所有机器人都怔怔地看着这一幕。有机器人想要出手捉拿这个对贵族不敬的人类，但当它们望见那张脸时，身体却完全无法动弹。
时秋站在原地，看着希尔斯的身体慢动作般倒在了地上，然后嗤笑着踹开那人的头。
刚才希尔斯看到他脸的时候僵硬了一瞬，所以时秋才能这么容易解决掉对方。不过就算希尔斯没有失神，时秋也能弄倒这个家伙，只不过要费力一些罢了。
他已经忍耐很久了。
来到这个副本……不，或者更早，在被时墨杀死后，他就一直在忍耐心中那份不爽而焦灼的情绪。
时秋从来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虽然他总是笑着，看上去就像个好好先生，但笑容只不过是用来掩饰他真实性格的面具罢了。
他的发小曾这么评价过他，说他看似容易相处，实则却满身反骨，骨子里全是钢筋利刃，稍微一碰就能把人扎出一个血洞来，戾气太重。
时秋不得不承认，景寻的确是最了解他的人。他试着去学会冷静，但他始终本质还是个狂徒。
在他第一次来到这个副本时，他是对机器人的身体构造了如指掌的。他也很清楚机器人的动力中枢在颈后。过了六百年，虽然他在ZA74907身上试探过，但他不能确定机器人们的弱点是否还在这里。
这次他赌对了。
时秋看希尔斯不爽很久了。尽管他知道这样大概不能彻底杀死希尔斯，但他还是去做了。他知道自己有些冲动，但做了就做了，他从不会为自己做过的事情而后悔。
不过接下来——
时秋环视着包围他成一圈的机器人们，微微眯起了眼。他舔了舔自己掌心上的血，唇角的笑意凉薄而张扬。
要开始思考，该怎么才能从这里逃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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