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了一个阿布,对闰月来说,并没有什么影响。日子照常过,还清净不少。
阿布就像是一根针,无用时躺在一边,时不时闪烁光芒昭示一下存在感,不痛不痒,可一旦被人拿起,便是害人的利器,闰月不知道执针的人什么时候会向她动手。
无论这件事阿布知不知情,阿布都不无辜。
她想走,闰月就送她一程。
徐贵人的脾气在后宫中是出了名的,娇蛮暴躁,她手低下的宫人或多或少都被她责打过,就连闰月也听说了不少流言。
阿布成天跑去永和宫,想必也是了解的,此后依然还要求去永和宫,心里应当是做好了准备,闰月成全她。
手底下针线翻飞,一簇簇娇艳的花朵绽放于洁白的丝帕上,金灿灿一片。
是桂花!
康熙飘在半空中,能将绣架上的东西看得更加清楚,一时间,神色莫辨。
一年前中秋,康熙以巡视河道的目的下江南,途经苏州时,见满城桂花飘香,一时起了游玩赏乐之心。正巧苏州知县王柱国最近几桩差事办得好,康熙正设法嘉奖,便在苏州歇脚。
他是微服出巡,换上民间公子的装束,带着几个侍卫去了苏州最有名的街道夜市。
桂花盛开的季节,由桂花制成的各式吃食成了康熙此行的首要目的。
桂花糕、桂花糯米藕、桂花酒酿圆子……
尤其是香甜醇厚的桂花酒,甘美柔和,一路上,也不知饮了多少。
康熙海量,国宴上饮酒不在少数,从未想过自己会醉,可偏偏那一天人事不省。
也是他贪快活,一时放松了戒备,竟让人下了药。
随行侍卫无法,只好将他就近送到当地知县家中。
康熙混沌迷惘,只记得王知县家中的桂花香甜悠远,圆月皎洁,身下是抗拒却不敢挣扎的她。
忽然想起她的名字,是叫闰月吧,据说是被父母所卖,辗转几家主子,流落异乡。
这些话,王柱国来来回回说了无数次。
身世确实够可怜。
不过,康熙认为,闰月只是个丫鬟,幸了也就幸了,康熙本打算赐万贯家财予她,可那王柱国成天在他身边磨嘴皮子,念叨着这丫鬟貌美,良善,德行佳,身世苦……
拐弯抹角的要康熙将王闰月带进宫,为此,还不惜收了此女为嫡女,记入宗谱。
康熙想起当年便仿佛又听见了王柱国喋喋不休的念叨,真是烦心!
他不由地低头看向聚精会神绣花的闰月,冷嗤一声:她倒是认了个好爹。
带一个女人进宫,对于康熙来说,更加不是难事,他以嘉奖王柱国为由,封了王柱国嫡次女王闰月为贵人。
其实一开始他只是想封个常在,不过见到王氏的容貌,当即改了主意,直接封了贵人。
后来王氏侍寝,明明身姿曼妙,却僵硬得宛如一个木头疙瘩,康熙顿时后悔了,该给她个答应的位分。
如今看来,是个贵人都混成这样了,当初要是封了个答应,那还不被人欺负得连骨头都剩不下。
……
中秋将至,宫里的几株丹桂也散出缕缕清香,每日去膳房时,闰月都会特意绕到御花园一侧,略赏桂花姿容。
宫里的一草一木都是万里挑一,至于这丹桂,也是内务府精心挑选栽种的上品。
香远益清,清香扑鼻。
不过闰月却觉得,宫中的桂花,还是比不上苏州王知县家中的几树桂花。
虽然王知县家中栽种的只是普通的金桂,但那一株一株长得却极好,仲秋时节,金桂怒放,满园的清香。
此时,闰月就会和王姑娘一起,挎着小竹篮,去园子里采桂花。
姑娘手巧,既会酿桂花酒,也会做酥皮月饼。
夜景月圆之时,桂花树下,闻花赏月,饮酒谈笑。
老爷夫人及少爷姑娘,还有她们这些下人,都围坐在一张桌上,吃着小姐酿的桂花酒和酥皮月饼。
往年历来如此,今年,闰月孤身在京城,只能遥祝他们人月共团圆。
康熙跟了她几日,顿觉得她这日子过得乏味,不乐意再留,便往各宫飘着,看看那些妃嫔,瞧瞧几个子女。
与他料想的不差,他如今重病,妃嫔们人心惶惶,那些有子嗣依靠的妃嫔还好,无子的低位妃嫔这几日像个屋头苍蝇一般,到处想找人依靠。
王闰月倒是气定神闲,整天刺绣,也不见她有半点焦急。
康熙见此便对她混成如今这番田地的原因又有了定论,连人情往来都没有,怨不得在深宫被人遗忘。
温僖贵妃软弱,遇事哭哭啼啼,哭了几日又病了,让康熙心生不喜。
钟粹宫惠妃和永和宫德妃收礼收得手软,康熙更加不喜。
他还没死呢,这两人竟靠这个发财。
宜妃是四妃中最受宠的,又有三个儿子,这段时间,翊坤宫也成了热门之地,不知有多少妃嫔想寻求庇护,宜妃却一个个都给挡了回去。
今日又退了几个常在送来的珍宝首饰,小桃红不解,“娘娘,听说钟粹宫和永和宫都收了不少礼,您怎么一样都不收。”
宜妃眼中泛有愁思,近来消瘦了许多,“皇上身子向来康健,本宫相信,皇上一定会康复的。”
小桃红又想起一事,道:“娘娘,今日内务府送了中秋过节的例礼过来,奴婢清点后,发现竟比去年整整少了一成,要不要奴婢去毓庆宫问过太子福晋一声。”
宜妃摇头,这位太子福晋是康熙亲自千挑万选,从万千秀女中挑出来的,刚嫁进东宫,康熙就直接将后宫宫务分给她管理,摆明了是对她十分信任。
从前康熙也曾在宜妃面前露过口风,已经命内务府挑好日子,准备正式册封瓜尔佳氏为太子妃。
宫务本是四妃共同协理,荣妃已经失宠,荣宪公主出嫁后,直接撒手不管事,占个名头罢了。宜妃见康熙这样果断就将后宫交予太子福晋,便心知康熙的成算,也放了权。
如今这宫务,是惠妃德妃以及太子福晋共同管理。
太子福晋初入后宫,谦和有礼,尊着他们是长辈,下决定前总是去问过他们。
依照宜妃看,瓜尔佳氏给了她们足够的脸面,可是这两位的脸皮是真厚,到现在都还把着宫务不放手。
惠妃也就罢了,她是还谋划着大富贵呢,可德妃这行事作风,难道还指望着老四老十四上去争一把?
太子福晋以准皇后的身份管理后宫,可惠妃和德妃迟迟不撒手,早晚惹得毓庆宫厌弃。
“太子福晋没必要在这个上面动心思,一准是德妃使得手段。罢了,皇上病重,本宫原也没心思去过这个中秋。”
小桃红嘟囔:“娘娘脾气好,不计较,可难保德妃不会得寸进尺。”
话音刚落,外头就有人传话过来,说是永和宫德妃身边的贴身宫女来见宜妃娘娘。
黄鼠狼拜年。
宜妃心烦,她和德妃不对付十几年了,知道有好处德妃向来想不起她。
本想不见,可她还是想瞧瞧德妃要整什么幺蛾子,便使唤人进来。
一个年岁较大的宫女,叫翡翠的,宜妃知道,在德妃身边伺候多年了。
翡翠道:“见过宜妃娘娘,德妃娘娘今日在永和宫中办了个祈福会,想请六宫主子一起给皇上祈福。”
“德妃可真是蕙质兰心,自皇上病后,什么佛会,祈福会,处处可见对皇上的情深义重,倒是显得本宫凉薄。”宜妃捏了捏指尖,“回去禀了德妃,本宫更衣后就去。”
翡翠福身告退,回去后立刻禀报德妃,德妃扬唇:“想给皇上表深情?这简单,稍后让她多抄几卷经书,日后皇上醒了,本宫可会好好在皇上面前说说她的情深,本宫可不抢人功劳。”
翡翠轻笑,“奴婢已经派人将桌椅摆好,笔墨纸砚也都分好了。”
就等着她们来抄经书了。
德妃想了想,道:“王贵人呢?叫人请了没有?”
翡翠愣了一下,半响后,才想起咸福宫有一个失宠的王贵人。
她说:“需要奴婢去请她来吗?”
德妃饮了口茶,动作十分端庄,“这是自然,那日本宫瞧她十指纤纤,不写字真是可惜了。”
这是闰月第二次到永和宫。
与上次不同的是,这一回永和宫的院子中齐齐整整的摆放了数十张桌椅,此时,已经有不少宫妃正坐在桌椅上埋头执笔,不知正在写些什么。
午后阳光日盛,就算如今入秋了,毒日头一点也不比盛夏时弱,在这样的阳光下,别说是写字了,就算是在阳光下行走也刺眼睛得很。
闰月对后宫折磨人的方法又有了新的见识。
闰月刚进去,德妃就看见了,笑吟吟的喊她。
闰月这才发现,永和宫的正殿内也摆放着几张桌椅,四妃中齐了三妃,德妃坐在正中,惠妃宜妃坐于两侧。
她进去请了安,德妃说:“王妹妹坐吧。如今皇上昏迷,咱们姐妹在后宫也只能为皇上抄经祈福,尽一点心力。”
闰月依礼坐下,巧的是又坐在徐贵人身侧。
徐贵人没空挤兑她,时不时拿帕子擦擦额头上的汗水,瞧着格外辛苦。
闰月闭了闭眼,拿起毛笔开始抄经书。
她是近几年才开始学字的,姑娘闲来时就会教她写几个字,在苏州王家时,她倒是时常练习,写出来的字也能得小姐一句“端方挺秀”。
入宫以后,也练过几个字,可惜笔墨纸砚全得要去内务府按例领取,闰月去过几次,被他们几番推辞,咸福宫已有几月没有供应宣纸了。
再次执笔,颇觉陌生,仿着书上的笔画一横一竖慢慢写。
康熙顶着烈日飘过来,低头看她的字,端正是端正,速度慢得很。
康熙向来喜欢美貌兼并的才女,一看她那字,就知道王闰月不是才女,她也就只能算是美女。
不过丫鬟出身,能识得几个字就不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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