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隆冬,寒风萧瑟。
晚间,东宫的红墙高耸。墙内,被精心栽下的常青树伸展出枝干,其树梢杈桠上坠下的冰棱子,形成雅致的冰花,与院内的数株梅树相映成景。
春晓提着一只笼子,沿着狭长的甬道而行,行色匆匆,无心去欣赏宫墙内的景致。
她年纪不大,刚来宫里没几天,就被指派到东宫,侍奉太子妃。
太子妃心善,又是一国公主,从未苛待过他们这些宫人。
只是这样的美人,命却不太好。
举宫上下,都知太子妃对太子一往情深。奈何太子就是当做看不见。
太子妃嫁过来两年有余,太子极少踏入她的房中。秋狩的时候,太子从马上摔下后,昏迷过去。
这一昏迷,就是好几个月。太医说,太子可能再也醒不过来了。
自此之后,太子妃日日守在太子的床榻边,夜夜以泪洗面。
思及此,春晓暗自叹气。
越过梅树,穿过九曲回廊,她已到了偏殿门口。
瞥见自窗纱里透出的微弱光芒,春晓向守门的宫人问道:“太子妃可歇下了?”
“没呢?太子妃刚哭过一回。”宫人忧心忡忡道。
觑了眼春晓手中那只盖了墨绿丝绸的笼子,宫人又试探着问:“春晓姐姐是来给太子妃东西的吗?”
春晓轻点下颌,“太子妃思念太子殿下过甚,担心以后对殿下思念如狂,遂让人寻了只猫来。她将猫放在东宫养些时日,好让自己将来有个念想。”
太子多日不醒,当今陛下自然起了另立皇储的心思。东宫若要易主,如今的太子妃不可能继续留下来。
看她日益憔悴的模样,帝后也有所不忍。
经过一番商量,帝后决定,让太子妃过些时间搬到宫外的庄子里,再赏赐她大量的金银财帛和无数的仆役,以作慰藉。
通禀过后,春晓入了偏殿。
落地错银铜牛灯散发出昏黄的色泽,映照着层层帘幔上的袅娜身影。
春晓拂开帘子,就见容茶坐在临窗的书桌边,只着素色的裙裳,鸦青长发被绾成简单的发髻,以一支羊脂玉簪固定。
年仅十八的太子妃,生得雪肤花貌。
此刻,她微垂螓首,手握狼毫笔,在洁白的纸页上悉心誊写,气质柔婉贞静。
似是过于专注,待人走近了,她才抬起头来,原本别在耳上的一缕鬓发垂落至颊侧。
春晓将笼子搁在一张矮凳上,悄悄地打量了容茶一番,发现容茶是在为太子誊抄祈福的佛经。
那张清丽的脸蛋,较之前些日子,竟是又消瘦了几分。
“太子妃切莫累着眼睛。”春晓劝道:“皇后娘娘曾说过,天下诸多美人中,就数太子妃的眼睛最是好看。若是伤着了,岂不可惜?”
“太子殿下看不到,本宫要这眼睛有何用?”容茶的眼眶发红,幽幽的视线投向花窗那儿。
寒风裹挟着梅香入窗,刮得人肌骨生疼。春晓兀自叹气,前去关窗。
容茶轻轻地按住她的手,摇头道:“你且开着窗,这冷风倒能让我清醒些,让我不要再做不切实际的梦了。每每不清醒时,我总会以为殿下醒过来了。”
春晓略是伤感地折回笼边,将丝绸掀开。
“宫里的猫坊,近来得了不少它国进贡的猫,奴婢照太子妃的吩咐,挑了一只鸳鸯猫儿来。”
金丝笼里,一只通身雪白的波斯猫便暴露在了空气里。
波斯猫看起来有两个月大了,一只眼睛是蓝色,一只眼睛是黄色,如同两颗璀璨的宝石。猫毛浓密细长,缩起来时,像个小圆球,煞是别致可爱。
许是对陌生的环境感到好奇,猫儿探头探脑的,圆溜溜的猫眼不断地转动,在打量殿内的人和物事。
容茶几乎是一眼就喜欢上了。
她提裙来到笼边,俯下身子。
青葱玉指伸入笼中,轻轻地点了点猫的小脑袋。
波斯猫温顺地趴在笼里,垂下脑袋,似是享受她充满爱意的抚摸。
刹那间,容茶的眼角晕开笑意,眼尾处的红晕变得格外生动。那双杏眸轻俏,清凌凌的眼波在里面悠悠晃动,如在泉边饮水的麋鹿。鲜妍的模样,几乎是照亮了整座宫殿。
“太子妃你看,这猫儿好像可喜欢你了,也算跟你有缘。”春晓在一旁夸道。
容茶的羽睫扇动,语调哀婉,“让它在东宫多待时日,沾点太子殿下的气息也好,以后,本宫看到它,就跟看到太子殿下一样。”
见波斯猫没有挣扎,容茶干脆让春晓放它出来。
然而,在笼门被打开后,波斯猫倏然亮出爪子,从笼里蹿出。
猫的眼里爪里,都充斥着凶狠的气息。
容茶想要抓住它,险些被它的利爪划伤。
她惊得收回手。
波斯猫趁机溜到了她看不到的角落。
“那畜生怕是性子野,太子妃且当心。”春晓紧张地检查起容茶的手,唯恐容茶受伤,“不若奴婢将它再交回猫坊,等驯养一些时日后,再送过来?”
“或许只是怕生罢了。”容茶摆摆手,“它想必也饿了,等它出来,本宫亲自喂它吃点东西。”
春晓一转头,看到食桌上的吃食和筷箸果然未被动过。
而这些珍肴异馔,大概是要落到猫的肚子里了。
春晓心里颇为感慨,忆起前些日子,她来为容茶送冬衣时,容茶还特意叮嘱她,“天冷了,你也记得添衣。”
太子妃总是这般善解人意,对一只猫都心存怜爱。
明明是天仙似的人儿,为何落得这般下场。
对于一位年轻姑娘来说,余生若只能与孤寂为伴,那纵有金银无数,又有何用?
“奴婢就在门外候着,太子妃若有什么吩咐,尽管与奴婢说。”
春晓怀着满腔的怜惜退出偏殿。
等听到殿门被阖上的声音后,容茶的眼睛赫然明亮。
她关了窗,阻隔了寒风。
再摸摸空瘪的肚子,她迫不及待地来到桌边,捻了一块粉色糯米皮的玫瑰糕,送入口中。
轻轻一咬,香甜的玫瑰卤馅儿落入唇舌中。细尝一番,是她喜欢的味道。
容茶又夹了好几块栗粉糕,用来犒劳艰苦奋斗的自己。
待大快朵颐之后,她坐到窗边的美人榻上,手持一面菱花铜镜,欣赏起自己的这张美人皮来。
至于桌上那卷未抄完的佛经,她连看都懒得再看上一眼。
早在嫁过来前,她就穿书了。
那时,西晋太子尉迟璟出使东晋。她醒来时,刚好衣衫不整地躺在他的怀里。
她被当做政治联姻的工具,嫁到西晋,虽贵为一国公主,却只是炮灰的命。
尉迟璟冰姿玉颜,风华绝世,是万千少女的梦中情人,奈何他心狠手辣,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
他们两睡在一块的事被人抓包后,他不动声色地娶了她这个东晋公主。等登基后,他却撕毁盟约,率军攻打东晋,直抵东晋京都,让东晋皇帝跪地投降。
东晋亡国之后,范容茶这个妻子的存在就显得很尴尬,随时都在等着被废被杀。
在原书中,范容茶是身穿一袭红衣,如蹁跹的蝴蝶,从数丈高的城墙上一跃而下,倒在殷红的血泊中。尉迟璟亲去城门口收尸,他停在她的身边,用帕子揩净她脖子上的血,再将染血的帕子放到唇边,笑容妖异冶艳……
得知自己的命运轨迹后,容茶是吃也吃不下,睡也睡不着。
不得已,她只能对尉迟璟装出情深义重的样子,对当朝皇帝皇后也是用尽心思去讨好,以求将来能有一个好的下场。
她有想过,要不要学《甄嬛传》,暗中将尉迟璟给解决了,以防后患。但一则她段位不够,不是他的对手,二则他暂时还没做出什么伤害她的事来,她过不了心里那关。
就连感情,尉迟璟都不屑去欺骗她。
洞房花烛夜,别人家的夫君都是无尽温柔,夫妻琴瑟和鸣,而尉迟璟却给她丢下冷冰冰的一句,“太子妃的位置可以给你,孤永远不会爱你。”
他自始至终,都从来没给过她任何幻想。
苦恼了两年后,尉迟璟自己先出事了。
容茶记得,原书里并没有昏迷的这一段。
这难道说明剧情已经发生了某些变化?
不管如何,她在没有道德压力的情况下,最大的隐患就要自动消失。
容茶喜极而泣,乐得多吃了两碗饭,大有一种翻身农奴把歌唱的感觉。
等再过段时间,她就是个有钱有闲的小仙女了!
容茶心情雀跃,小声地哼起优美的曲子,“让我们红尘作伴,活得潇潇洒洒。策马奔腾共享人世繁华,对酒当歌唱出心中喜悦,轰轰烈烈把握青春年华……”
哼着哼着,她发现镜子里的自己,眼部周围的皮肤貌似有点干。
容茶蹙眉,轻“啧”了一声。
“都怪那狗太子,害我浪费了这盛世美颜。”
看来,她需要花点时间去做保养了,后面也得少掉些泪。
女人哭多了,是最容易变老的。她后头还有大把的时间去享受,要珍惜自己的青春才行。
正想着,忽听不远处传来一阵窸窣的动静。
容茶顺着声音的来源看去,就见那只波斯猫已经从角落里钻出来,在疯狂地用爪子刨地。
波斯猫的芯子早已易了主。
此时,附身在猫身体里的正是昏迷在榻的太子尉迟璟。
若非亲眼所见,尉迟璟还不会相信,自己小意温柔的妻子竟然还有不为人知的一面。
他想愤怒地斥责。
然而,话到了嘴边,却成了奶萌的“喵喵”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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