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茶见猫出来,当它是熟悉了陌生的环境,想过去抱它。
从小到大,她对这种毛茸茸的小动物就很是喜爱。
身为一枚植物学专业毕业的美少女,穿书前,她在打理各种植物时,也会欢迎这些毛茸茸的小动物到她的花园里做客,久而久之,她对猫咪也颇有好感。
然而,猫迅疾地后退。蓝黄双瞳赫然放大,涌起一簇簇火苗,显然是反感她的接近。
容茶只得怏怏地收回手。
担心猫饿了,她转身从桌上拿了一碗鱼肉羹和一碗热腾腾的羊奶,放到他的面前。
鱼肉羹是她之前就让人备下的,鱼片大小合适,汤汁鲜美。
尉迟璟停步,迟疑地看了会玉碗。
他素爱骑射。几个月前的秋狩中,尉迟璟率数名侍卫和皇子,共入林中。不料,当他将箭矢对准一只黑熊时,一道惊雷劈下。他座下的马匹受惊,四蹄狂奔,将他掀下马背。
起初,尉迟璟不相信在昏迷后,他的灵魂会附到一只猫身上。
他也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
他堂堂一国太子,身处万人之上,高贵清岑,气度无双,怎么能以一只畜生的身份活下去。
他素来是瞧不上小猫小狗一类的动物。
偏偏,他连着几个月,都离不开这只奶猫的猫身。
更令他意外的是,他被送到东宫,来到被他冷落许久的太子妃身边。
他记得平日里,她每每看向他时,那卑怯的声音和幽怨的眼神,仿佛都在控诉,你为什么不多看我一眼。
哪想到……
范容茶这个女人,胆子是有多大,才会想着做完两年的戏之后,出宫潇洒快活。
太子殿下颇有些不自在。
如果他现在能回到人身的话,他一定会到范容茶这个女人面前,冷嗤一声,“呵,孤没有强人所难的喜好。太子妃既然不愿留在孤的身边,到了时间,孤自会放你离去。”
然而,他不能。
不仅如此,自从变猫后,他还发现这是只有身体缺陷的小猫,生来就带有呼吸疾病。为了防止小猫死去,自己落得个魂飞魄散的下场,他努力适应猫的生活,强迫自己去喝令他反感的羊奶,咽下那些又清淡又腥的鱼肉虾肉。
尉迟璟轻嗅鱼肉羹,没有觉察到异常后,才慢慢地用舌头将羊奶卷入口中。
说来也奇怪,在没被送到东宫之前,他平常连喘口气都费劲。但到了容茶身边,他竟然感觉舒服了很多,还想在她身边多待会。
可这个念头刚蹦出来,立马被太子殿下给否决了。
呵,怎么可能!
就算有那念头,也是事出有因。
他觉得秋狩当日的惊马一事,另有蹊跷。在皇族长大的他,更倾向于阴谋论。
而范容茶是最能近他身的人,留在她身边,暗中观察,或许能找到幕后主使。
也只有留在她的身边,他才能伺机接近自己的身体,想办法回到人体内。
若非如此,他一刻都不愿在这个女人身边多待。
“你慢点吃,别噎着。”方才那位盼自己夫君早死的女子,此刻,正温柔地对待一只猫。
只见在昏暗的烛火下,她的一双麋鹿般的眼雾蒙蒙的,身上那层缥缈若仙的美感更令人惊艳。
他近距离地望着她,猫眼里的眸光一滞。成亲两年来,他从没欣赏过这位太子妃,也没觉得她多好看,因为他打从心底里憎恶东晋皇室的人。
想到此处,猫眼里的光泽逐渐暗淡下去。
而容茶歪了脑袋,心里寻思着,这猫的吃相倒是忒优雅,站立的姿势亦是风姿秀雅,像风度翩翩的君子般。
难不成宫里的猫坊还会特意训练猫的仪态?
想着来日方长,自己可以慢慢跟猫培养感情,容茶也不急于一晚。等猫吃完,她让人将猫放入安置好的猫窝里。
*
翌日。
闲来无事,容茶坐在庭院里晒太阳,捯饬自己栽种的花草,再翻开昨晚未抄完的佛经来。
她的身上罩了一身雪白的狐裘,领口处的一圈狐狸毛将她的脸裹住,越发显得她的脸只有巴掌大小。暖阳融融,女子乌发如云,肌肤白皙剔透,脸上绒毛清晰可见。
只不过,她的眉目间,隐有哀愁,若一轮皎月被乌云遮蔽。
不多时,春晓缓步前来,在石桌上摆了早膳。
收好红漆盆,春晓道:“太子妃,你昨日因这猫儿受了惊,莫要再累着自己了。”
容茶一脸悲痛地抄写佛经,表现出十足的林妹妹姿态。
“本宫明白的。”少顷,她搁下笔,柔柔道:“一会,太后和几位皇子要过来,你将本宫新栽的几盆白宝珠给张嬷嬷,由张嬷嬷带回太后宫里。”
虽说帝后都觉得太子醒不过来,有另立皇储的打算。可太后只认这一个太子,坚持让容茶继续尽太子妃之责,料理东宫的事务。除了时不时来前往东宫探望太子的情况外,太后亦会唤容茶过去,询问东宫之事。
想到那些繁杂的账目和琐事,容茶顿觉头大。哀戚的神情里,添了些真情实感。
“听闻太后连着多日难以入眠。山茶安神明目,希望本宫能帮她解忧。”
“那几盆白宝珠,在这样的寒冬,都能开得那般俏。想必太后娘娘定是会喜欢的。”春晓领命去办。
她所侍奉的这位太子妃还是一位照料花草的好手,任何花木到了她的手里,好像都能起死回生。宫里最出色的花匠比不上她。
太子妃不止在庭院内种下花木,亦是在东宫辟了一处宫室,当做专门的花房。花房常年被控制温度,栽满四季名花。
而这白宝珠,又是太子妃近日所养的极品。
容茶见春晓背过身去,迅速地抓起一只豆沙窝窝头塞到嘴里。
这时,一个什么东西跳到她的绣鞋上,吓得她不小心噎着。
“咳咳咳——”
容茶咳了好几声。
春晓听到声音,自然是担忧地回头询问。
容茶面颊发红。她的手里还攥着半个窝窝头,在春晓转头的刹那,一双手“嗖”得一下,从石桌上撤走,让人一看就觉得有鬼。
春晓难免觉得怪异,“太子妃这是……”
好在的容茶懂得随机应变,将剩下半个放入衣袖,再将头低下头,掩了自己的窘态。
与此同时,她终于看清始作俑者是一团雪白毛球。
那波斯猫正匍匐在她脚边,它懒洋洋地将前肢搭在她的绣鞋上,雪白的毛色毫无杂质,几乎与雪地融为一体。
猫眼眯成一道缝,好像只是来她脚边蹭阳光。容茶被它的外表萌到,当下收了要责怪的心思。
果然小猫就是皮。容茶长吁一口气,拍了拍胸脯。
待将窝窝头咽下去,她艰难道:“没什么,本宫只是还有件事忘了吩咐。太后可能会在东宫待上几个时辰,本宫不在的时候,你多差些人照顾铁柱。”
打从昨日后,她给这猫儿起了个清新脱俗的好名字。
她觉得猫还小,起这名字好养活。
尉迟璟立时移开猫爪,不屑地翻了个白眼。
让他顶着这个名字,他宁愿当场去世。
趁容茶离开他身边,尉迟璟悄悄地亲往自己的寝殿。
他想了解自己灵魂出窍的这些天里,他的状况如何。
东宫的格局,他向来熟悉。波斯猫的身体灵敏,他可以自如地穿梭于繁杂宫室与曲折回廊间。
然而,尉迟璟发现了一件诡异的事情……
他又开始喘不上气来,仿佛真要当场去世。
该死。
对于此事,尉迟璟百思不得其解,只能咬着小乳牙,懊恼地在雪地里刨出一个个印子。
他回忆了一番容茶和众宫人的对话,知容茶是前往正殿去见太后。
于是,他分辨方位,愤而掉头,靠着剩下的几口气,前去寻找容茶。
距离正殿尚有段距离的时候,尉迟璟在一处庭院里,觑见一个小团子的身影。
那是个约莫三岁大的孩子。孩子的脖间悬着璎珞,脚蹬鹿皮靴,此刻,他正拉着宫人堆狮子,玩得不亦乐乎。
似乎是觉察到旁边有动静,孩子稚气的脸转了过来。
见到猫儿时,孩子的瞳眸里绽出晶莹的光亮,小嘴咧笑,显得小脸胖嘟嘟的。
母亲平日里不让他接触小动物,他鲜少见到如此精致的猫。
孩子想跟猫玩。
他不假思索地丢下小铲子,抛弃那堆了一半的雪狮子,踏着皑皑白雪,小跑过去。
尉迟璟显然没什么闲情逸致。
他对孩子挡他道一事,非常不满。
偏生,孩子就是围着猫儿转。
他眨巴着大眼睛,蹲下去,伸出冻得红扑扑的小手,想摸摸猫。
尉迟璟心情焦灼,抬起猫爪,扇了扇孩子的手,想从孩子身边越过。
倏而,一道纤细的倩影疾步前来。
“哪来的野猫?”来的是位年轻女子,女子一把扯过小孩的手,“哎呀,康儿,别碰。这畜生得多脏啊。”
孩子委屈地嘟嘴,眼巴巴地盯着猫看,迟迟不愿挪动脚步。
女子顺着孩子的目光看去,秀气的脸蛋上写满了嫌恶,似乎多看猫几眼,都会脏了她的眼。
她索性一脚将它踢开。
那一脚直击猫腹而去。
尉迟璟虽然及时避开,但还是被她踢到猫身。
在雪地里滚了几圈后,他撞到梅树树干上。
尉迟璟眼前一黑,一口猫血都快吐出来。
别看这女人看起来娇娇弱弱,像朵风一吹就要抖三抖的小百花,这踢猫的劲道可不小。可想而知,要是被她踢中猫腹,这条猫命怕是真没了。
“皇孙的身体娇贵,要是不慎被抓伤怎么办?看看它那双眼睛,哪有猫的眼是两种颜色的?指不定是什么腌臜的妖物。”女子逮着几名宫人,就是一顿劈头盖脸地痛斥,“你们现在不将它丢了,是想让我亲自去处理吗?”
宫人们唯唯诺诺地认了错,匆忙地去逮猫。
尉迟璟胸闷难挡。凭他如今的体力,难以冲出众多宫人的包围。
不多时,他就被宫人抓住两只后爪,倒提起来。
就在此时,一个清脆悦耳的女子声音,被凛冽的冬风送入他耳中。
“章昭训想将本宫的猫丢到哪里去?”
一声宛若琴弦乍断。
似乎是容茶的声音。
猫耳上的绒毛随风轻抖,尉迟璟凝神聆听,再是听到窸窣的脚步声。
一行人在往此处走来。
那几个宫人吓得松了手,他便落到雪地上。
“雪天路面湿滑,太子妃且当心。”旁边的侍女和侍从在不断地劝着容茶。
脚步声由远及近,不多时,一双绣鞋落在他的面前。绣鞋的鞋底沾了泥污,绣折枝海棠上点缀了晶莹的冰雪,正渐渐地融化成水,洇湿鞋面。
不待他仔细看,他已是先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怀间暗藏幽香,尉迟璟如同置身于春暖花开的仙境,吸了一口仙气般,顿觉神清气爽,没了方才的胸闷气短。
真是神奇。
尉迟璟素来是好干净的,在冰雪泥泞里摸打滚爬了那么久,粉肉垫上已沾了不少水珠和泥泞,早就想清理了。
但他堂堂太子当着众人的面舔爪,着实不雅观啊。
尉迟璟做了番心理斗争,最终情感战胜了理智。
他一边嫌弃自己,一边控制不住地舔着一根接一根的指头。
容茶轻抚过猫的毛发,见猫如此温顺乖巧,对猫的喜爱更多了几分。
但想到猫儿被人粗鲁地踹了脚后,她就好心疼。
她将猫翻来覆去地检查,没见到什么伤口后,慢慢掀起眼皮,打量起那名女子来。
那女子的容颜清秀,在皇宫众多佳丽之中,并不算特别突出。
然而,就是这么个看似普通的女人,一直被尉迟璟捧在手心。
容茶心里暗道,不得了,她居然跟尉迟璟的心肝肉对上了。
这章昭训原是翰林学士之后,因父亲过世,家道中落,不得不前往南边投奔亲戚。尉迟璟在一次南下时,听得章昭训所弹奏的一曲琵琶音后,即是将人接入东宫。此后,荣宠不衰。
平日里,章昭训负责讨尉迟璟欢心,她负责岁月静好,两人井水不犯河水,日子过得勉强算是融洽。
但她连猫的一根毛都没拔过,章昭训就直接来了一脚,这简直不能忍。
真的好气哦。
去它的岁月静好。
忆起宫斗剧里,那些各宫妃子们的戏码,容茶好生酝酿了一番。
等她觉得情绪到位了,就像模像样地抬起下巴,强调了一遍先前的问题,清丽的脸蛋上,捎了几分认真的神色。
“章昭训方才是想让人丢了本宫的猫?”
容茶眼中尤带青涩,长相亦是偏柔美轻灵,似溶溶皎月,而非灼目的烈阳。
一句话说下来,到底差了那么点气势。
但愤怒的意思算是表达出来了。
在场诸人齐齐愣神。
听起来,太子妃似乎就要与章昭训计较到底了。
温雅仁善的太子妃绝不会用这种态度对待他人。
但是,他们又想到,再完美的女子,在面对夫君心仪之人时,难免会产生嫉妒的心思。
太子妃也不过是个年轻的小姑娘。
章昭训怔了一瞬。
许是意识到方才的举止会给人留下目中无人的印象,她当即抹眼泪道委屈,“太子妃,若非这猫儿咬了康儿,我在情急之下,去赶它。但是,太子妃的猫儿品相极佳,又有难得的两种瞳色,一看就是贵重的猫,康儿比不得。妹妹知错,还请太子妃责罚。”
她显然是在说,容茶纵容一只猫去咬皇孙,事后还要同她计较的做法,根本就是不分青红皂白。
说话时,章昭训轻推一下孩子,在暗示孩子哭两声。
但孩子还在不甘心地盯着猫,衣袖下的小胖手在不安分地揉搓着,好似还想去摸一摸猫。
他根本没接收到自己母亲的暗示。
章昭训一急,又拧了把孩子的胳膊。
孩子被拧疼,“哇哇”地哭了出来。
容茶将她的小动作收在眼底,想起来时听到的话,蹙了眉。
想来,这章昭训不是真的心疼孩子会被弄脏,而是觉得一只猫没资格跟皇孙待在一处才对吧。
难不成,章昭训还在妄想,有一个皇位等着她儿子继承?
只可惜,容茶清楚一个秘密。
这孩子压根不是尉迟璟亲生的。
要是尉迟璟知道自己头顶已经长满一片青青草原,怕是要被活活气醒。
一想到尉迟璟被心上人蒙在鼓里的事,容茶颇有种神清气爽的感觉,双眉也跟着舒展开来,战斗力跟着提升不少。
“章昭训不愧是以色侍人惯了,能清楚地分辨出猫儿的品相。你说得对,本宫的猫儿的确是名贵得很,你下脚那么重,的确是该罚。不若就在这里跪上个把时辰吧。”
容茶的颊侧尚是漾着清浅笑意,澄净的杏眸里,却平添了分挑衅,带着高高在上的意味。
光这一眼,就让章昭训自卑到骨子里。
章昭训有些懵圈。
她原本是想逼容茶做出让步,将此事翻篇的,不曾想,容茶竟是较了真。
章昭训不死心,再多看了容茶几眼,眼里分明是含了怨。
容茶挑了眉。
她毫不让步的架势,就像是在说,“本宫一日不死,尔等终究是妾,休想嚣张到哪里去。”
“章昭训还不跪,是对本宫这个太子妃有意见?”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容茶乐得不行。
她就是仗着尉迟璟给她的位置,欺负他的心肝肉了!
尉迟璟有本事醒过来打她啊。
而她怀里的尉迟璟只冷淡地扫了眼章昭训。
那眼神不像看心肝肉,倒像看一块普通的猪肉。
章昭训的举止并没有让尉迟璟感到奇怪。
令他大开眼界的是容茶的所作所为。
他甚至有种感觉,若是她是得宠的,她或许不需要伪装出温婉和气的一面,而是骄纵到无法无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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