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临眼中对她的觊觎,甚至是亵渎,林纨自是看得一清二楚,心中不禁生出了淡淡的嫌恶。
她示意香芸不必替她挡着,香芸略带迟疑,但还是在林纨平静的注视下,退至了她的身后。
郑临由目光幽深到神色一怔。
林纨竟是也往他的方向走了几步,她步履平稳,在仅离他不到一丈处,停住了脚。
郑临与林纨接触的次数不多,只远远地见过她一两面,她表面上看去,便是那种纤柔体弱的世家贵女。
没什么脾性,可任人搓捏。
她这番所举,倒是出了他的意料之外。
这曲桥是在僻静处,郑临的身后并未带小厮,虽有个香芸在,但林纨与郑临同站在此处,也可谓是孤男寡女。
郑临的眸中噙了丝玩味。
林纨直视着郑临,声音不疾不徐地开口:“太后邀我一叙,一会儿便会有人来接应,郑公子若是无事,就先退下吧。”
林纨的语气依旧温柔,郑临却从她口中听出了不容置喙的强硬。
羽翼乌黑油亮的双剪雨燕,从二人面前低飞而过,飞至池面时,惹得游鱼又是一番惊动。
郑临嗤笑了一声:“纨卿何必拒人于千里?”
林纨面色未改。
但香芸听到“纨卿”二字时,便有些抑不住性子了。
卿卿是夫妻间的爱称,郑临这个纨绔登徒子,怎能这么称翁主?
香芸面色薄红,斥向郑临道:“我家翁主是有婚约之人,将来要嫁的人是镇北世子顾粲,郑公子不该这么唤翁主。”
郑临适才便瞧香芸不顺眼,见一个丫鬟也敢来指责他,还提到了那玉面阎罗顾粲,心中窝了股火,便又冷笑了一声:“婚约?婚约这东西,也是可解的。”
香芸没成想郑临竟敢如此放肆,只微咬着牙:“你…你……”
林纨眸色微深,复又看向了眼前的男子。
郑临身为郑彦邦的次子,虽然才干相貌都略显平庸,但帝都也从未传过他行止乖张之事。
今日他的所言所行,都是如此的肆无忌惮,林纨心中不禁起了疑。
这时,太后近侍的岁绒姑姑终于寻到了林纨,她忙走上了曲桥。
岁绒姑姑面色有些焦急,气息因着小跑明显不匀:“今日是奴婢糊涂了,这派过去的小宫女对安澜园的地界不熟,竟是迷了路,让翁主等了这么久,还望翁主恕罪。这不,太后见您一直没过去,便叫奴婢亲自来寻了。”
岁绒姑姑说着,边向林纨施礼,边瞥了郑临一眼。
郑临见太后的人过来,也不便在此久留,正欲悄悄退下时,林纨却突然唤住了他:“郑公子,还请留步。”
“纨…翁主还有何事?”
郑临有些不解。
林纨面容依旧平静,她先让岁绒姑姑起身,而后才开口对郑临道:“郑公子无爵无官位,见到本翁主时,应当行长揖礼。适才的礼并未行,现下当着岁绒姑姑的面,郑公子合该补上此礼。”
郑临听罢,有些讶然,双眸也微瞪了起来。
林纨所言,并无纰漏。
他虽为左相之子,却并未在朝中任职,大邺的丞相一职也不是世袭的,就算是世袭的,也轮不到他头上来。
林纨的身份确实比他贵重许多。
岁绒姑姑是太后身边的老人,在宫中的威势也颇高,她附和林纨,向郑临问道:“郑公子难道没对翁主揖礼?”
郑临暗暗咬牙,决议先压下这口气。
毕竟,今日,这蔼贞翁主就会成为他的女人。
等他和林纨成婚后,看他怎么折辱她,看她还怎么拿翁主之位压他一头?
郑临伸出双臂,压下了头,动作僵硬地对着林纨施了长揖礼。
林纨眸色无波地看着郑临施了礼,见他略带狼狈的背影走远后,这才与岁绒姑姑一同前往太后所在的霁霞阁。
霁霞阁离曲桥有段距离,一路经行了好几处庭轩游园,还须穿过一条长长的环廊,如若是个新来的宫婢,确实容易迷路。
这点,林纨倒是不怀疑。
但岁绒姑姑做事一向沉稳,如若派人来寻,也该是派知晓安澜园布局的宫女来。
林纨微微侧首,看向了岁绒姑姑。
岁绒姑姑似是感受到了林纨的注视,主动开口道:“奴婢上了年纪,脑子总是不大灵,今日之事,还望翁主莫要见怪。”
林纨淡哂,回道:“无事,姑姑也莫要放在心上。”
岁绒姑姑也有五十岁了,若说她容易忘事,倒也合乎常理。
林纨暂时放下了心中所疑,穿过一圆月洞门后,便到了霁霞阁。
香芸这时却悄悄拽了拽林纨的衣袖,林纨低下身后,香芸小声在她耳侧道:“翁主,我…我内急。”
这话是压低了声音说的,却还是被岁绒姑姑听见了。
见林纨面露难色,岁绒姑姑开口告诉了香芸解手的地处,林纨轻剜了香芸一眼,催促道:“快去快回。”
香芸不住地点头,捂着肚子,一溜烟地跑了。
林纨无奈地轻叹了口气。
霁霞阁有两层之高,翼角皆翻飞冲天,枕矗于堆叠的石林上。
苍松古柏葳蕤,似是参天般的高,又似是浮在了那葱郁的浓荫上,设计精妙绝伦。
石阶被午后烈阳暴晒,有些发烫,林纨小心地拾阶而上,抬首时,见匾额的字迹雄浑端正,书着“霁霞阁”三字。
太后早已派人备了佳肴,见林纨终于来此,面上露出了温婉的笑意。
林纨母亲去的早,她虽不能时常见到姨母,但却与她很是亲近。
说是视若为母,也不为过。
阁内四处都放有红木高脚架,其上的青瓷盘中置了大块的冰,宫婢正用绢扇上下煽着,很是凉爽。
太后与林纨寒暄了几句,向她询问了身体状况,林纨一一答过后,太后便赶忙唤她净手,好用午食,别饿坏了肚子。
宫婢用银针简单的试毒后,夹了一筷香漕鸡脯,放在了林纨的食碟中。
林纨细细吃着宫婢为她夹的各式菜食,发觉太后的脸色并不大好,便关切地问:“姨母的身子可还好?”
太后轻揉了揉额侧,笑着摇了摇头。
岁绒姑姑接过了话茬,回道:“太后近日总是失眠,想必是这个缘故,看着脸色是差些。”
林纨忆得,前世姨母的身子便不大好。
太武五年,谢家虽生变,但姨母的太后之位却并未受影响。
只是姨母年龄大了,经不住家族巨变这样的事,在太武六年的岁旦前,便薨逝了。
太后见林纨的身侧并未有使唤的丫鬟,开口问道:“你这次来此,没带个丫鬟来吗?”
林纨一时不知该如何回话好,岁绒姑姑是个有眼力的,在太后耳侧小声解释了一番。
太后失笑,又道:“你成婚后,身侧近侍的丫鬟可不能如此莽撞,出了侯府后,这丫鬟须得办事得力才行。”
林纨听到“成婚”二字时,心里咯噔一下,却还是点头,回了声“嗯”。
一旁的宫婢见林纨的杯盏渐空,又为她斟上了新榨的甘蔗汁,林纨拿起杯盏,喝了一口。
甜腻的汁水入腹,这才心绪稍平。
太后又道:“哀家知道,你不愿嫁予镇北世子,但你祖父却不允,那顾粲也似是不愿退亲,娶定了你。你去年病好后就该成亲,这婚事却被拖了这么久。”
林纨的头有些发晕,她觉得自己可能是中了暑热,便强撑着精神回道:“姨母提他做甚,这婚事,迟早都是要解了的。我不愿嫁,祖父也不会逼我。”
顾粲,她的前世之夫。
这一世,林纨不想再与这个人有任何的纠葛。
前世,顾粲对他二人的婚约,并不在意,甚至有传言,他根本就不想娶她。
这一世,当她主动向林夙提起,她想拒了这门婚时,顾粲却说什么都不肯应。
林夙心中希望林纨嫁予顾粲,但又不好强迫她,只说让她再考虑考虑,一直拖着她。
这一考虑,便过去了近一年。
林纨重生至今,还未见过顾粲。
她不愿主动见他,甚至是故意避之,每次都是遣人送信到他府上,只在信中与他讲明,她不想嫁给他。
顾粲收到信后,次日便会送来回信,信上只有两个字——“娶定”。
反反复复了多番,林夙和顾粲这两边却都不肯解了这桩婚事。
林纨一时没有法子,便也不再给顾粲寄信,心中一直思虑着其他对策。
男人许是都有征服欲的,前世她想嫁他,他便对她不在意。
这一世,她不想嫁他,反倒是激起顾粲的求胜心了,偏要娶定她不可。
还真是可笑。
想到这处,林纨的头昏感更甚,目及之处闪着虚影,她渐渐觉出了不大对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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