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纨失去意识前,太后神情不忍,对她道:“不要恨哀家,嫁进郑家后,郑临会好好待你的。”
待她彻底晕厥在食案后,太后差了几名宫婢,将她掺到了霁霞阁的二楼。
待宫婢将林纨放到四柱床上后,林纨在意识朦胧间,听见太后语气微沉,命一众下人:“翁主身子不适,需要在此静养片刻,你们且先退下,岁绒姑姑守在阁外便可。”
下人们应是。
烈阳高照的旱日里,平地起了一声惊雷,暴雨如注,淅淅沥沥地沿着檐沟,落了一地。
雨水和泥土的咸湿气透过影木槛窗,慢慢渗入了阁内,林纨身上那股子燥意却半分都未消减,急需纾解。
太后在她的吃食中下了合|欢散。
这事不光彩,她自要将一众下人都遣了下去,只留下岁绒姑姑守在阁外,以防不测。
林纨前世对亲缘淡薄,没好好孝敬祖父,也没常探望身为她姨母的太后,一门心思全放在顾粲的身上了。
重活一世后,她对亲人多少有些愧疚,心里是顶信任太后的。
她没想到的是,她信任的姨母竟要这样对她。
林纨用仅存的理智猜出了些许原因——
皇后郑氏和景帝有一嫡子为上官弘,刚被立储为太子。
但太子资质平庸,不及淑妃之子上官睿受宠,这些年,郑家总想攀上他祖父林夙。
林夙身为平远侯,又为当朝太尉,掌军权,却不愿参与到这立储之争中。
眼见着上官弘的太子之位岌岌可危,郑皇后和左相郑彦邦心中焦急,忙于为上官弘添些戚族势力,这才想到了拿她来下手。
林纨只知,太后与郑皇后关系并不和睦。
她肯帮着郑皇后做这些,想必只有一个原因,那定是与嫁到西疆的朝瑰公主有关。
林纨心中苦涩,形骸早已不受控制,就连身上单薄的衣衫,都觉得碍事。
她想散些热,便胡乱地为自己解着衣物。
太后到底还是最看重自己的亲女,为了朝瑰公主,便要牺牲她的贞洁,让她嫁予郑临那个登徒子。
林纨想再做些挣扎,郑临还没过来,她还有机会呼救。
只是开口的声音却像只病猫,毫无气力,四肢也是酸软无力,似是被注入了重铅。
槛窗外的雷雨声渐小,她听见了有人拾阶而上的声音。
林纨不再挣扎,她想攒着气力。
郑临若是过来,无论是踢打也好,用牙撕咬也罢,她都要想法子做最后一击。
那人走了过来,林纨睁开了眼,眼前之景虽然仍很模糊,但她却认出了来人的身份。
林纨难以置信,她喘着声音,嗓子微哑地唤了那人的名讳:“顾…顾……”
竟是顾粲。
“是我。”
顾粲回了二字。
林纨得知自己被下药后,曾有那么一瞬,想到了他。
她讨厌一切陌生男子的碰触,如果真的别无他法,她宁愿是顾粲来解她于水火。
林纨不清楚,顾粲是怎么知道她在这处的,又是怎么对付楼下的岁绒姑姑的。
还有郑临……郑临到哪儿去了?
顾粲并未言语,而是慢慢靠近了她。
林纨心不从身,她顾不得一切,就像抓住最后一颗救命稻草似的,低声向他乞求:“救救我……我求你,救救我……”
这话说的林纨羞赧万分,没想到今世初见,她竟是以这样一副面貌,见他。
林纨闭上了双眼,任由泪水滚落,她感受到,顾粲冰冷的指腹正慢慢为她擦拭着泪。
顾粲低声回她:“别哭,我救你。”
*
云收雨住。
霁霞阁外传来了悦耳的鸟鸣。
灭顶的欢愉一过,林纨便陷入了昏睡中,再度起身后,她发觉自己的身下,垫着顾粲的衣物。
他喜穿白衣,上面沾染着已变得干涸的血迹。
是她失了清白的象征。
适才,她嫌床上的织锦扎身,弄得皮肤不舒服,便小声抱怨了一句。
顾粲便将自己的衣物垫在了上面。
林纨以为是自己又做了噩梦,现下药效已过,她方觉荒唐,而且是荒唐至极!
她刚想起身,却发觉除却锦被,她未着寸缕。
顾粲觉出了她已起身,走到了她身前,竟是将床帏拉下,阻隔了她的视线。
林纨方觉,有人至此。
顾粲放下床帏后,对里面的她讲:“不必怕,一切交予我便好。”
林纨没有回他。
她隔着床帏的缝隙,隐约可见一混身滴雨的太监来到了二人所在之地。
那太监很是面善。
林纨忆起了这太监的身份,他是景帝近侍宦官赵忠认的干儿子,名唤小顺子。
这人八面玲珑,哄得赵忠那种老奸巨猾的宦官都视他为亲子,宫中纷传,这小顺子,在未来的几十年内,定能坐到赵忠的这个位置上,成为皇帝的近侍宦官。
他是怎么跟顾粲混到一处去的?
小顺子对顾粲行了跪礼,声音尖细,开口道:“顾廷尉,那郑家公子的双腿废了。岁绒姑姑…也被处置了,她失踪后,太后定会在园中寻她的尸身,不出两日便能打捞出来,旁人…看不出手脚。”
顾粲的声音冰冷,且不带一丝情绪:“只是双腿废了,倒是便宜他了。”
林纨心中一惊。
郑临的双腿被废,岁绒姑姑…听着小顺子的话意,是被沉池了。
而这一切的一切,都是顾粲做的?
他何时在宫中,安插了这么多的势力?
林纨第一次拒婚顾粲时,林夙曾问过她缘由,林纨寻的借口是——顾粲虽为镇北王之子,但实则却是个质子,在朝中没个一官半职。
这话,想必是传到了顾粲的耳中,他许是觉得失了面子,今年竟是成了朝中的廷尉。
廷尉掌刑狱,顾粲是有才干的,上任仅半年,就处理了数百件洛阳积压多年的棘手刑案。
他为人不苟言笑,判案虽公允,但一旦认定了犯人,逼供的手段便颇为狠辣,动辄便酷刑伺候。
都言顾粲极其忠于景帝,是景帝的爪牙,手上沾了不少人的血。
帝都因此,皆称顾粲为——玉面阎罗。
林纨只与顾粲做了不到一年的夫妻,对他这个人,还是了解不清。
他性情阴郁狠戾的一面,她便从未识清过。
小顺子抹了抹面上的雨渍,又道:“现下皇上正处置着郑临,园中诸人皆被惊动,都以为郑临白日酗酒,竟是要轻薄李美人。这轻薄不成,反倒被掉落的雨檐砸断了双腿。皇上大怒,连皇后都受了牵连。”
顾粲听后,走到了小顺子的面前。
他声音未变,状似清朗无波,但仔细一听,却掩了些许的阴鸷:“派人传话给太后,就说翁主的丫鬟香芸寻来了御医,得了解药,救了翁主。还有,今日我与翁主之事,不得再让任何人知晓。”
小顺子回了声:“是”。
林纨听着他二人的讲话,心中正猜测万分。
这时,顾粲却突然将床帏拉开,林纨微慌,忙用锦被遮蔽着身子。
小顺子已经退下了。
林纨的目光恢复了清明,看清了顾粲的此时之状。
他未穿里衣,只着了里裤和外氅,半露着结实的肌理。
斜阳从槛窗照入,打亮了顾粲的左半身,光线有些刺眼,他微蹙起了眉,鸦黑的长睫半闭。
有些疏懒,却俊美异常。
四柱床旁边的地上,散着林纨的衣物。
林纨不便弯身去捡,只下意识地看了地上的衣物一眼。
顾粲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弯身帮林纨将衣物捡了起来,又不发一言地将其递给了林纨。
林纨犹豫了下,接过了满是褶子的襦裙后,开口道:“还请世子转过身去。”
顾粲看了林纨一眼,依言转身,却并未走远。
林纨心中焦急,越是想要为自己快些穿上衣物,身上就愈发不适。
女子的衣裙繁复,平日她更衣时,都有丫鬟伺候着,现下让她自己穿,明显要费劲许多。
顾粲静等了半晌,以为林纨换完了衣物,刚要转过身去,林纨有些急了:“我还没换完…”
这番,顾粲却不肯再依她,而是转身,往林纨的方向径直走去。
林纨一时无措,顾粲已经坐到了床边,开口道:“我帮你。”
见林纨抗拒,顾粲又言:“翁主应早些换上衣物,霁霞阁随时都会来人,若是瞧见翁主衣衫不整……”
顾粲话还未毕,便瞧见林纨面色微愠,白皙的双颊已染上绯红。
刚受完雨露,鬓发微散的女子是极美的。
更何况,林纨是个美人。
顾粲的气息不易察觉地重了几分,他面色未变,帮她穿衣的动作也未停。
他将自己的异样掩得很深,继续适才未尽之语:“若是瞧见翁主衣衫不整,适才我所做的一切,便都白费了。”
穿完衣物后,林纨想要强自将心绪平复。
却突觉,顾粲的里衣,被他二人…弄得不能穿了。
林纨强忍着腿上的酸乏,将将站定后,开口问:“世子的衣物……”
她想故作镇定,可余下的半句,还是说不出口。
顾粲唇边掩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声音仍是淡然:“里衣而已,旁人看不出来。”
林纨的脸又红了几分。
霁霞阁不宜久留,二人并未僵持过久。
林纨急于下楼去寻香芸。
她没走几步,便突然转身,对身后的顾粲道:“世子与我的婚约虽未解,但今日之事,还望世子忘却。世子今日替我…解围,来日林纨定会报答,但绝不是以婚事报答。”
顾粲看着不远处的女子身姿窈窕,面容平静,可是眼神中,却闪过一丝坚决。
他微微抿唇,只回道:“翁主放心,今夜我会派人送药到侯府,翁主记得吃下。”
林纨微怔,顾粲只说了放心,却并未应了她别的要求。
还有那药是什么?
转瞬,她反应了过来。
是避子药。
顾粲想的倒是周全。
林纨不想再与顾粲多费唇舌,再不多言一句,只飞快地下了楼阁。
因着仓皇,险些摔倒。
顾粲想去扶她一下,却见林纨又站住了脚。
林纨走出霁霞阁后,顾粲站在槛窗前,定定地望了她的背影良久,这才下了楼,出了霁霞阁。
*
出了安澜园后,香芸一路不敢言语,林纨也没与她讲话。
待到了侯府,林纨下舆后,见侍从退下,这才对香芸命道:“今日太后给我下药一事,不要对任何人讲。”
香芸眸中已经噙了泪,她不敢问,翁主到底经历了什么。
她只知道,太后的计谋没有得逞,世子顾粲救了翁主。
但具体是怎么救的,她并不清楚。
香芸点头,回了声:“是”。
入夜后,虽然下了雨,但洛阳的暑气却依旧未散。
林纨只觉身上粘|腻,便命香芸:“寻人去备水,我要沐浴。”
回到自己的住处后,水很快烧好,林纨顶着一身的疲乏,浸了香汤。
她只觉自己的身上,沾满了顾粲的气息。
那是清冷的雪松,和微苦的广霍混融一起的气味。
前世,那气息令她安心、让她上瘾甚至是沉沦。
现在,这气息却将她满满的缠裹,搅得她心绪不宁,甚至有些烦躁。
林纨想将身上沾染的气息全都洗掉。
直到她觉得那气息稍淡了时,才命香芸和香见撤水擦|身。
林纨近侍的丫鬟除了香芸,还有个唤香见的。
香芸性子活泼,办事伶俐,脑子也挺活泛,却有些莽撞。
香见是个寡言的,平日答话稍有些木讷,但性子却较为沉稳。
林纨的肌肤生得细|嫩,似是凝了水的豆腐。
香芸边替林纨擦着身上的水|痕,边暗叹着林纨肌肤的凝白。
待她伺候林纨穿上寝衣时,却发觉,她的大.腿.内.侧,有一道红.印。
香芸不解,翁主血甜,易招蚊虫叮咬,所以屋内总是会焚着驱蚊用的草药,林纨睡的拔步床上,也置有蚊帐。
按理说,蚊子是咬不到翁主身上的。
那这“蚊子包”,到底是怎么回事?
整饬完毕后,林纨斜倚在了偏厅的罗汉床上,她一身素白的寝衣,散着半湿的发,面容有些憔悴。
香芸刚要劝林纨早些歇下,却见她摆手,挥退了厅内余下的丫鬟们,就连香见都没留。
香芸有些纳闷。
林纨却突然开口问向她:“你是太武二年才跟着我的,先前并未见过镇北世子,今日,你是怎么找到他的?”
香芸心中一慌,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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