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士们围绕开来,军鼓声声,齐均和卫楷相继进入了骑术比试的场地。
林纨悄悄地隐入了兵士们的身后,默默观战。
而景帝,则在无意间,看见了林纨的身影。
他心中顿生疑窦,林夙向他举荐的人,他本就有些设防,又看见林纨与齐均的关系有些亲密,顿时便对齐均没了好感。
比试开始——
大邺的骑术,当与射箭结合,所以骑术又可称为骑射。
这比试的第一项,便是齐均和卫楷分别在马匹上做出各式高难度的马技,同时,手拿弓.箭,射向赛场特意布置的多处军靶。
卫楷上场时,齐均见他竟是换了一匹马,心中微惊。
会不会是卫楷发现这马有问题了?
随即,齐均又安慰自己,他和卫楷在比试前,为了在景帝面前出彩,都提前与各自的马匹培养了数日的感情。
他换了林纨给他的奔野,卫楷也换了匹新马,两个人对各自新马的掌控都有些生疏,在比试的过程中,便不能发挥的尽善尽美。
齐均决议,先放过卫楷这一次。
卫楷乘上马后,来了个倒悬马镫,他单眼紧闭,瞄准了他正前方的军靶。
“嗖——”的一声,那箭羽正中了靶心。
景帝高声赞叹:“好!”
兵士们也连连喝彩。
齐均微嗤,他本让那役管在马镫处动了手脚,如若卫楷在景帝面前展露倒悬马镫这项骑术,定会从马背上重重摔落。
卫楷换了马后,却丝毫未影响他的发挥,反倒是得到了景帝的赞许。
轮到齐均上场时,林夙的眼神微变。
他有些纳闷,齐均怎的突然骑了奔野上场,但碍于景帝在,林夙只得默默观之。
齐均心中一横,这场比试,他一定要赢过卫楷,不仅要得到景帝的赞许,也要得到林纨的钦慕。
他看着奔野油亮乌黑的毛发,挽住了缰绳。
奔野一如最寻常的马匹,很是温驯。
齐均眸中闪过一丝衿意,他自诩,他的骑术并不亚于卫楷。
他乘着奔野,矫健的完成了一套高难度的跳马,动作一气呵成,十分流畅。
景帝见齐均确实有俩下子,也是阖了阖掌,连声叫好。
众兵士又是一阵喝彩。
齐均心中愈发自信,这奔野马,果然名不虚传,认准了主人,便会听从他的一切指令,很是机敏。
林纨遥遥看着齐均,眸中蕴了丝冷意。
军鼓再次擂起,兵士们的兴致也是愈发高涨。
跳马只是热身,齐均最想要向景帝展示的是立马。
起先,奔野未见有异,齐均按照事先的演练,成功站在了马背上,奔野依照他的指示,放慢了驰行的速度。
齐均满怀信心,闭上一目,微微张弓,正欲射向眼前的军靶。
正当那箭羽蓄势待发之际,奔野却突然失去了控制,它突地仰首嘶鸣了一声,发了野性,完全不肯听齐均的任何指令。
众兵士皆惊。
景帝和林夙也被眼前的情状惊得微怔住。
顾粲的神情则少了些许的冷意,他眸底蕴笑,面无表情地看着齐均从马背上重重跌落。
而林纨的身影,早已消失在了他的视线中。
*
林纨折返回帐前,特意留了一侍从在讲武台不远处,为的就是,将卫楷引到帐中。
卫谨正在帐里用着各色糕饼,他在军中只能啃硬馕和馒头,连肉都很少吃到,更遑论是这些做工精细的糕饼。见到这些,自是馋的紧。
林纨静默地看着卫谨,不作一言。
军帐的帐帷突地被人掀起一隅,一侍从入内,恭敬地对林纨道:“翁主,卫统领来了。”
卫统领?
卫谨微怔之际,林纨笑了笑,对其解释道:“你兄长刚刚在讲武台前,受了景帝的赏识,他应是被升了职衔,这番,怕是会从豫州到洛阳去。”
卫谨一听他阿兄要去洛阳,神色有些失落。
林纨从案前起身,又问卫谨:“你想不想同你阿兄一起去洛阳?”
卫谨将口中正塞着的糕饼拿了出来,重重地点头后,又摇了摇头。
林纨见此,面上的笑意敛去了几分。她不再与卫谨讲话,命帐中的侍从看好他,独自一人走出了军帐。
卫楷静等在外,见林纨出帐,恭敬地冲其施了一礼。
眼前的少女虽着戎装,但看上去,仍是温柔无害。
但卫楷却清楚,适才齐均从马背上跌落,摔伤了背脊和右腿,应是与林纨脱不开关系。
而他顺利的赢了比试,得到了景帝的赏识,也是因于眼前的这个少女。
侍从站在不远处,与林纨和卫楷特意保持了距离。
林纨启唇,问向卫楷:“卫统领可还满意自己的新职衔?”
秋风拂过,将林纨高束的青丝吹拂,她的神色已经不如适才那般明艳动人,看着竟有些憔悴。
但这分憔悴,却为她平添了别样的美态。
卫楷垂下了眼眸,他也曾杀敌无数,如今,却不敢直视眼前这个纤弱的少女。
他低声回道:“卫某十分感谢翁主适才的提携。”
林纨面色未变,又言:“那卫统领,要怎么报答我?”
卫楷倏地抬起了首,原来她帮他,并非是一时好心,仍是有目的。
罢了,他这种粗鄙之人,断是看不透如她这般女子的心思。
卫楷有些结巴地回道:“那…那翁主想要卫某如何报答您?“
林纨往他的身前走了几步,卫楷心中微慌,强自镇定。
少女身上的淡淡幽香沁入鼻间,卫楷听着一道清灵的女声,向他提了要求:“我要你,在一年内,成为大邺的郎中令。”
卫楷怔住,一时失言。
林纨继续道:“你那‘胞弟’,我会将‘他’带到洛阳去,你既要去承初宫任禁军统领,总不忍留你弟弟一人在豫州军营吧?”
卫楷想起了卫谨,突觉不妙,他终于抬首,问向林纨:“他在何处?”
林纨回道:“他在我身后的帐中,你放心,他很好。”
卫楷言语带着不解:“翁主为何要如此针对我们兄弟俩?”
林纨并未回复他的言语,而是反问道:“他不是你弟弟吧?”
卫楷被戳穿了心思,正欲辩驳时,林纨又道:“一个女孩,竟是在军中扮男子这么多年,也是不易,你忍心她继续在军营中吃苦吗?”
卫楷怎么也没想到,林纨竟是识出了卫槿的真实性别,他唇瓣微颤,又问:“你…你到底要对我们做什么?”
林纨轻笑,回道:“我适才说的很清楚,我要你,在一年内,成为大邺的郎中令。”
卫楷的面色微冷,他又问向林纨:“翁主既将卫某的妹妹扣为人质,若是卫某做不成这郎中令,翁主是否就要将我妹妹杀之?”
林纨微抿了下唇,看着卫楷略带杀气的眼神,又道:“卫统领既勇武又忠义,才干并不亚于那齐均,若是你做不成,那旁人也做不成。三日后,你会与十名兵士前往洛阳,那些兵士中,有我安插的人手。你们到承初宫后,便能彼此照应。”
卫楷心中担忧着卫槿的安危,却听见林纨又道:“至于你那妹妹,我会将她带回平远侯府,好好照拂。”
一旁的侍从察觉到卫楷的神色有异,忙靠近了二人的身前一些,生怕卫楷对林纨不轨。
卫楷心绪微沉。
他知道,他只能应下林纨的要求,因为她将卫槿的生死捏在手心中。
而他,为了所谓的报恩,也为了自己妹妹的性命,只得听从眼前这个少女的全部指令。
卫楷自幼丧母丧父,与卫槿相依为命,他将卫槿看得比什么都重。
林纨看着卫楷与卫谨肖像的面庞,又道:“卫统领安心,这件事,你与我之间是互惠的。我断不会伤了你妹妹,还会好好照顾她,你也能趁此时机,建功立业,何乐而不为?”
卫楷仍是不解:“翁主为何选我?”
林纨的唇瓣涂抹得嫣红,却仍掩不住她面色的憔悴,她毫不犹豫地回卫楷道:“你很合我眼缘。”
卫楷听后,面色一红,又垂下了头首。
合她的眼缘……
卫楷听到这句,心中说不清到底是什么滋味。
林纨与卫楷又交代了几句后,强忍住身体的不适,进了帐中。
卫槿看向了林纨,眼神有些防备。
林纨对卫槿道:“你兄长要与你讲话,你出帐去寻他吧。”
卫槿有些兴奋,随林纨出了帐,她快步走到了卫楷的身前,卫楷抬首,看了林纨一眼。
林纨冲他颔首。
卫楷在林纨的注视下,将她适才交代他的话,一一与卫槿讲清。
卫槿听后,讶然地看向林纨,林纨则对她展颜一笑。
卫槿看着林纨清艳的面容,心道,她日后,竟是要跟着这奇怪的翁主,一同生活了。
*
齐均摔伤,引得兵士之间哗然,但没过多久,营中又复归平静。
景帝暂歇脚在豫州,林纨则携仍着男装的卫槿,想于今日便归返洛阳。
临行前,林夙劝她,让她歇一夜再走,如此着实奔波。
林纨却不欲在豫州多留,嘴上应下了林夙之命,说是要回馆驿处歇息,却还是命侍从备好了马车,往洛阳赶去。
她闭目坐在略有些颠簸的马车中,想着前世之事。
牙门军四分五裂后,也有如齐均一般的背信弃义之徒。
然卫家兄妹忠义,卫楷没了军役后,还曾与其妹卫槿照拂过没有居所,被贬为庶民的她。
她那时孤苦无依,早已对顾粲心灰意冷,好在卫家兄妹收留了她。
她在顾粲还在狱中时,便与他讲明,她同他情断,老死不相往来。
马车外是乱雨斜织,寒意慢慢渗进里面,林纨只觉,身如坠入冰窟,她紧了紧外氅。
那时顾粲已经出狱,她还是耐不住心中思念,想要去他和元吉住的茅草屋,悄悄地看看他。
可谁知在路上,竟是突然涌出了一堆恶民,要将她殴打至死。
按理说,洛阳百姓是不识她的容貌的。
雨声渐大,声音如豆击鼓,林纨只觉,那雨滴似是要将马车的顶部砸出个洞来。
果不出她所料,马车顶部的皮轩,竟是破了一处,淅淅沥沥的雨落在了她的身上。
车夫忙停下了马,侍从则为林纨撑好了伞,林纨从车中下来后,车夫检查了番马车。
他告诉林纨,这马车的承弓和车轭处,竟是都有损毁,一时难以行进。
天色渐暗,雨势未弱。
林纨没处避雨,只得静站在伞下,等着车夫和侍从想法子修好马车。
卫槿则缩在蓑衣中,只露了一双眼,有些怯懦地看着林纨。
半晌后,卫槿的视线从林纨的身上,转到了马车之后。
烟雨迷蒙中,有一豻溟轩车正往众人的方向前来,林纨也转身,看向了那轩车。
她本以为,那轩车只是路过而已。
谁知,那轩车竟停驻在马车之前。
轩车的车夫下了马,走到了林纨身前,侍从见状,拦住了他。
林纨挥手制止住侍从后,轩车车夫恭敬道:“我家主子想要同翁主一叙。”
林纨心中疑惑,便独自撑伞,随车夫走到了那轩车前,她开口,问向里面那人:“敢问阁下是?”
话刚说完,那人便掀开了车帷。
他唇角的线条冷毅,对林纨开口:“上来。”
林纨认出那人身份后,神色微凝。
她毫不犹豫的便要转身离去,那人却不顾雨势,从轩车中探出了半个身子,顺势握住了她的手。
林纨的手掌被那人微凉的掌心紧紧包裹,那人华贵的貅黑冕衣被雨淋湿。
倏地,天边闪起了霞粉色的裂缺。
林纨转身,那道裂缺,将那人的面容照亮。
他本就生得俊美异常,现下看上去,那容颜正如其名,昳丽烨人。
顾粲虽淋了雨,却丝毫未显狼狈,仍让人觉,其气质清冷孤绝,甚至有些桀骜。
林纨望着他漆黑的眸子,竟是忘了挣脱他的手。
雨似是都在这一瞬,静止在半空。
林纨一时间,竟是突地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不管是前世,还是今世,眼前男子的一切,都在无形间,蛊惑着她。
她越想逃,就越会囿于他为她设的樊笼中。
最终,只能渐渐溺毙其中,无法自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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