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拂晓,林纨虽睡得不大安稳,还是按之前所想,一早便赶回了洛阳。
她只记得,前世陈氏是在秋天焚的文容阁,但具体是哪一日,她又记不大清。
林纨虽嘱咐了香见和香芸盯守,但她自己不在平远侯府,心中便仍是悬着巨石。
临行前,林纨随手掀开了车帷,又望了望周遭之景,正巧看见顾粲面容憔悴苍白,气质沉郁地朝他轩车的方向走来。
他淋了冷雨,今晨看着那么憔悴,想必昨夜也是没能休息好。
轩车车夫瞧见了顾粲,恭敬地道了声:“世子”。
林纨随行的侍从也都向其揖礼。
顾粲注意到了林纨的目光,便也看向了她。
林纨一贯知礼,还是冲他颔了下首。
顾粲微微抿唇,又瞧见了侍从旁的卫槿,面色微沉了几分,便一言不发地乘上了轩车。
林纨放下了车帷,想到顾粲的态度又变得冰冷且不近人情,心中暗嘲自己还真是多想了。
他知道她没怀上孩子,态度也便不那么温柔和主动了。
他原就是个性情冷而淡漠的人。
林纨和顾粲归返洛阳的路线大抵一致,待进了洛阳城门后,才分道扬镳。
顾粲轩车前往的方向是廷尉所,马上快到年底了,各州郡呈上来的疑难杂案陡然增多,积压的各案都等着顾粲判处。
顾粲的能力林纨是清楚的。
前世顾粲虽然只是个闲散世子,但自他十七岁入国子监修习官学后,每年的殿考都位居榜首。大邺的国子监除却六学等历朝都有的科目,还增添独创了武学。
惠帝希望入国子监治学的贵族子弟,除却修文治学,还要会习些武艺,文在国子监中虽比武要更重,但武也不可或缺。
顾粲的文功无人能及,武治虽略逊于文,但也能在各贵族子弟中位列前茅。
依他的天资,若是想做什么事,只需用上别人十分之一的努力。
但林纨怎么都没想到,这一世貌似自尊心受挫的顾粲,竟是当了廷尉。
廷尉需出入刑狱,要审讯惩戒犯人,动辄便要动用酷刑,而廷尉主审的犯人多是些贵族王公。
除了审案,还要判案。
判的案还不只是洛阳所属的司州境内的刑案,其余各州郡的判官,有拿不准的案件,也要呈到顾粲这处,由他审理后,再派专人去处理。
大邺虽有设御史一职,但自景帝分立相权后,官位相当于副丞的御史便由左丞郑彦邦暂为兼代。
林纨听闻,景帝似是有意将郑彦邦的监察之权慢慢移转到顾粲之手。
能者多劳,顾粲的父亲顾焉在大权独揽时,也是兼代了许多官位。
林纨想起了顾粲的绰号——玉面阎罗。
她暗觉,这绰号还真是恰如其分。
阎罗王在阴间,也是要审讯有罪的死者,依照他生前所为,决定是要拔其舌,还是要将他下油锅。
*
入了深秋后,洛阳的天总是乌沉一片,终于有了个晴好的日子,天色如洗。
林纨得闲,也有好些时日没晒到阳光了,总觉得身子湿寒难耐,便同卫槿和香芸等人在府西的兰雪亭处品茗。
快要入冬了,天气是越来越冷,林纨的身体状况也是愈来愈差,洛阳还没下雪,她便穿上了狐裘外氅,发髻上也戴上了卧兔儿。
雪白的卧兔儿又叫昭君套,毛绒绒的很是柔软,戴在头上可避风邪。
林纨生得本就白净,戴上卧兔儿,衬得肤色愈发明净清透。
但若是细看她的气色,便能瞧出她身体的状况不大好。
林纨又咳嗽了几声,怀中拿着套了锦罩的暖手炉,面容平静地看着卫槿拨弄着琵琶。
香芸递了她茶水,她饮了几口。
卫槿已经适应了新生活,进府后,她的年岁虽小,但林纨却将她的位置提到了同香芸和香见同样的位置上。
林纨对卫槿,多少有些愧疚。
前世林家出事后,林衍的那几院妾室,有儿女的都投奔了母家或是亲眷,没儿女的都想了法子改嫁。
树倒猢狲散,这些妾室若是没有林衍做倚仗,本就与庶人无异,再者林衍的妾室出身都不高,没有贵妾。
她们之前与林纨不亲近,家族覆灭后,也没人会主动邀她一同生活,谢家还活着的人被流放,她又与顾粲决裂,孤苦无依。
卫氏兄妹收留林纨后,卫楷为了生计,终日在外奔波。卫槿与林纨相处的时日不短,林纨很了解她。
她有时虽看着胆小憨厚,其实内里,却是个顶聪慧的女子。
林纨看着香见用手中持着的鎏金鸿雁云纹茶碾,细细地研磨着岩茶,心中却生出了些许居安思危的怅惘。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她虽觉得自己不算娇气,但真过上了清贫日子,方觉自己真的很娇气。
与卫氏兄妹生活的时日,她吃不惯粗茶淡饭,觉得难以下咽。
平民百姓,哪买得起精致的香糕饼点?
卫槿聪明,见她食欲不振,便去挖了葛根,蒸熟后捣烂成泥,再混些甘枣,制成简易的点心。
她前世受了他兄妹二人照拂,但此番她将卫槿带回府的主要目的,还是想将她做为制衡卫楷的人质。
林纨一直想着,待卫槿好些,见她对琵琶感兴趣,还专门请了琴师教她。
名义上卫槿是她的丫鬟,其实她却没让她做伺候她的事。
本来众人都欣赏着琵琶的泠泠清音,突地有人至此,打破了好气氛。
林涵携着两个丫鬟,一脸怒容的寻到了兰雪亭这处。
林纨掀眸,淡漠地看着眉目有些扭曲的林涵,不作言语。
陈氏忙着斗林衍的那些妾室,疏于对她的管教,林涵总是耐不住性子,喜怒浮于形色。
是谓又蠢又坏。
她也是懦弱,前世竟是被这样一个人欺侮了这么多年。
林纨其实一直想不大清,林涵如此针对她的原因到底是什么,她自认为,没与她有什么过节。
林涵没向林纨行礼,上来便逼问她道:“我问你,那日在豫州军营,是不是你让齐将军骑了那匹恶马?”
林纨心道,果然是为了这件事,却还是装糊涂:“齐将军?哪个齐将军?”
林涵啐了一口,伸出右手,用食指指向了林纨:“你…你少在这处跟我装糊涂!”
林纨面色未变:“堂妹近日归宁的次数有些过频啊,还有,你这么关心这个齐将军做什么?该不会是……”
林涵见林纨一副故作讶然的模样,心中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她与齐均的事,在这府中,除却陈氏,还没人知道。
林纨她肯定不知道。
林涵眸光一厉,打断了林纨的话:“想不到你看似端庄,内里却也是个不安分的,明明与镇北世子有着婚约,还要去军营那种都是男子的地方,去勾搭其他男人。堂姐真是好手段,挺着个病秧秧的身子,还要想出各种法子,故作娇柔地去勾引男子。”
这话说的极为难听,连一向沉稳的香见都听不过耳,她正要冲上前去替林纨说话,林纨却制止住了她。
林纨听到林涵的这番话,面色也是变了几分,她很想诘问林涵,她又做了些什么,明明是有夫之妇,还要与齐均私通。
但现在还不能打草惊蛇。
她没让奔野摔死齐均,留他一命,便是还有用处。
林涵见林纨不言语,又想出了更怨毒腌臢的言语来讽刺她:“堂姐勾引男人的时候,还是悠着些为好,毕竟你那脆弱的身子骨,可禁不起多个男子一同搓磨……”
“啊————”
“哗啦”一声,青绿且滚烫的茶水溅了林涵满身。
林涵露在外面的肌肤被烫得锐痛,她不顾身份,又大声尖叫了数声。
那声音极为刺耳,听得林纨闭起了一只眼。
她身后的丫鬟忙拿出绢帕替她擦拭,林涵的手背和颈部都被烫出了水泡。
她找到了是谁用热茶在泼她。
是眼前那个穿着嫩黄裙袄的小丫鬟泼她。
林涵看着自己被烫出泡的手,上去就要扇卫槿的脸,卫槿反应快,躲得及时,避开了那一巴掌。
林涵怒问向卫槿:“你算是个什么东西,竟敢用热水泼我。”
卫槿忙跪在地:“奴婢不敢,是一时失手,还请小姐饶奴婢一回吧。”
林涵怒极,手背和颈部的烫伤仍在灼痛:“你…你莫要解释,你就是故意的!”
卫槿的语气依旧平静:“小姐误会奴婢了,奴婢真的不敢,只是小姐身上的烫伤若是不趁早处理,会落下疤痕的。”
说完,她又故作怯懦的抬眸,看了林涵一眼。
林涵听后,自是不想让身上留疤,她微微眯起了眸子,打量着卫槿。
见她年纪虽小,眉间却初显妩媚,容貌很是精致明艳,看着竟有些胡人血统。
林涵的容貌虽不及林纨出色,但她也是自诩有美貌的,今日瞧着连林纨身边的一个丫鬟都要比她貌美,心中更不是滋味。
林涵冷笑了一声,心道很好,这个丫鬟她记住了,随即愤而转身离去。
林纨看着林涵离去的背影,微微颦眉,耳畔处是香见和香芸与卫槿的说话声,但她却全然都没听进去。
杜瞻前日来了信,事情已经准备的差不多了。
这几日,还没什么苗头。
但过几日,陈氏和她的母家,必会大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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