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蚁群

    她完全昏迷在他怀里。

    刃愈薄, 毒愈强,这次美人醉的毒性是上一次的三倍。

    姜与倦垂眸看她,她昏沉地睡去,两颊酡红, 睫毛纤长, 唇还红艳艳的, 不知沾的是谁的血。

    反应过来时指腹已按上, 索性沉着眉眼, 缓慢地擦去。

    抱她站起。

    少女一身黑衣,不带任何矫饰。

    为何以真容出现在边月使者的居所?

    姜与倦忽然想通, 她是来杀相里昀的。

    有些惊怔,继而是说不明的怒意。

    若不是他误打误撞身在此处, 难道她还真想要刺杀边月的大王子不成?

    且不提相里昀身边高手如云, 便说他的身份——大昭贵客,还是边月来使。

    不论成事与否, 一旦被抓,有没有想过后果?

    边月与大昭若因此事冲突,兵戈相向。

    国家之重, 重过儿女私情, 到了那时,他也保不住她。

    他如今只是储君,并非大昭天子。

    若是皇权威压,千夫所指,纵是舍却此身, 可有千分之一的把握?

    他保不住她。

    为何不与他提及,为何要如此冲动?

    在心中问出来的那一刹那,就知道了答案。

    她…不信任他。从来都不。甚至觉得,他连保全她的能力都没有。

    不,她是根本就没有想要他来保全。

    伤口迟钝地传来疼痛,到了这一刻,好似感官才逐渐复苏,迎来加倍的痛楚。

    他将她拥得愈发紧。

    “殿下!”有人高声唤道。衣衫摩挲,踩过竹叶的吱吱声异常清晰。

    姜与倦立刻往一旁避了避。

    紫色的长袍耷拉在身,相里昀一边披衣,一边在竹林之中健步如飞:

    “太子殿下深夜来访,有失远迎,”

    “本王实在惊喜…”

    “万分…”

    嗅到浓郁的血腥气儿,就看见一张惨白惨白的脸,相里昀吓了一跳,反应过来是姜与倦。

    尽管他迅速侧过了身,还是被相里昀眼尖地瞅见胸前大片血迹。

    吓,被捅了?

    相里昀幸灾乐祸,真是惊喜啊!

    若知道本是对着他,不知会不会是惊恐。

    姜与倦凉凉地盯他一眼,相里昀再走近,忽然发现他怀里抱着一个人。

    纤细黑衣,身形当是女子。

    姜与倦手放在她的后脑,将之紧拥在胸前。乌发从指缝中露出,如同蚕丝般柔软。

    哎,小白脸还带了个女的?

    脚下踩到什么,相里昀低头,矮草中有寒芒森森,一柄漂亮的月牙刃。

    刃尖沾染血迹。

    凶器?

    他不由自主眨眨眼,再看,青年抱着的那人瞧不清样貌,束紧的袖子下是一只纤纤玉手,沾着血,顺着指尖往下滴。

    很明显,正是姜与倦的。

    相里昀摸摸鼻子,有点复杂,是个蛇蝎美人啊。

    美人似乎难受,蹭了蹭他的胸口,仿佛就要醒来,青丝缭乱之间,露出雪白的容颜一角。

    像绝世的画作揭开。

    微翘的鼻尖完美,沾了一点血迹,却像凝脂玉点缀朱砂痣般,妖娆冷魅。

    用任何美好的词语形容都不过分。

    相里昀惊艳,他还要再看,姜与倦轻轻挡住,用手掌着她的脑袋一歪,令人完全靠在自己肩侧。

    “请王子自重。”

    他脸色因失血而苍白,衬得眉极乌黑,睫极密,瞳孔极暗。在月光的映照下,冰冷不似活人。

    一个刺客,有什么好遮掩的?搞得好像他会抢似的。

    相里昀心中嘀咕,打量姜与倦,语气带了些嘲讽道:

    “太子殿下,需要本王给你传医官么?”

    这家伙看起来随时会死。

    随从里有懂医术的,给他包扎一下倒没什么。不过,要是留下什么后遗症,就怨不得他了。相里昀暗自琢磨。

    “不用。”姜与倦隐忍,脸色古怪,他将少女滑下的身子揽得紧些,忽然开口:

    “相里王子。”

    相里昀挑眉。

    “孤听说,自从高祖以来,边月便有一座十分宏伟的建筑,叫做钟化神庙。”

    相里昀抱臂,靠住了一根竹子,冷眼看着他,不语。

    有是有,只不过钟化神庙在三年前就塌毁了,只留下一片遗迹。

    提这个干嘛?

    姜与倦也不在意,淡淡地继续,“此建筑多以黄杨木建造,据说是虫尉筑巢,导致顶梁整个出现了中空,才使得神庙毁于一旦。”

    殊不知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即便渺小如蝼蚁,也能令庞然辉煌灰飞烟灭。

    相里昀笑了两声:

    “莫非太子殿下今夜,是特地来教授本王有关修筑之术的?”

    “——不。”

    夜风微凉中,青年忽然一笑,眉眼中冰消雪融,氤氲着足以醉人的风采。

    “孤对此事颇感兴趣,便托人查探了一番。相里王子不如猜猜,孤查到了什么?”

    相里昀眯起眼,渐渐站直了身体。

    姜与倦勾起唇角,平静道:“原来神庙坍塌,不是天灾,而是人祸。在佛前侍奉灯烛的侍者,因月例微薄,不足以贴补家用,遂偷偷在神殿之中养起群蜂——”

    是蜂蜜引来了蚁群。其中便有对木材极有危害的蚁尉。

    他叹道,“孤此刻想来,便觉得宴会上王子之言,倒也并非全是戏语了。”

    轻描淡写,斯文有礼。

    相里昀怔了一会儿,不过片刻,便想明白其中关键,脸色顿时不好看起来。

    他面色凝重,几乎是有些阴沉地盯着面前青年。

    好一个毓明太子!

    姜与倦所说这番话,并非简单地想要告知始作俑者,而有深意!

    第一,

    连你们都查不到的原因,孤能查到。当然不是为了体现手下办事得力,而是告诉他,边月有大昭的人!

    两国之间安插细作是平常之举,可连在边月供奉大兴佛主、如此圣洁之地、只为皇家所用的钟化神庙都有他毓明的探子——

    便不得不令人警惕了!

    第二,借这个故事隐喻,隐喻的便是边月内乱!

    明明是在神庙当差的侍者,却一手引发祸端,毁掉赖以栖身之所。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联想边月形势,王上宠妾灭妻,他那个世子弟弟又不省心,总干些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蠢事。

    更有外忧,几个异性部落蠢蠢欲动,扩张侵吞,令王上与他焦头烂额。

    相里昀出使大昭,关键一环就是为带走战神魏晓。

    此人若能为他们所用,必定威慑四方。可是就连这个计划,也被大昭太子搅黄了!

    虽然至今仍在追踪,却不知何时能够找到。

    第三,最最让相里昀想喷血的,就是他最后一句,

    轻描淡写地嘲讽边月穷…

    月例微薄?宴会所言?

    自己那句“从前所见皆是庸人”,通过自贬边月以捧高陛下的,竟被他用来借题发挥了!

    相里昀脸黑了下来,此人一句多余的废话都没有,甚至不夹枪带棒,恶语相向。

    倘若自己愚笨,对政事一无所知,反而是鸡同鸭讲,正是因为姜与倦知道他能听懂,才故意这样说!

    相里昀一丝“被他当作聪明人了”的喜悦也没有,反而觉得难受至极。

    不是都说大昭明珠寡言少语,怎不知还有这样辛辣可恨的一面?

    忌惮地看了他一眼,相里昀冷笑道:

    “殿下来此,就是特地来埋汰本王的么?”

    姜与倦敛目,白净的面容上写满谦逊:

    “并非如此。只是听说令尊仿效大昭,广开言路,孤有一谏语,烦请王子代为通传。”

    相里昀直觉不是什么好话。

    就听他徐徐地说:“皓月当空,清辉万里,沐浴即可,何必手摘?”

    明月临空,何必来摘?

    既是清辉,如何能摘?

    不要觊觎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他语中所指,是大昭,魏晓,还是谁。

    这句话,究竟是说给边月王的,还是说给他相里昀听的?

    姜与倦将怀中少女横抱,转身。

    望着他的背影,相里昀到底忍不住:

    “喂,姜与倦。盛京的富贵温柔乡很是养人罢?明日骑射场上,希望你不要令人失望啊。”

    “相里王子。”

    相里昀懒洋洋应了一声。

    他不回身,淡淡问:

    “孤同你很熟吗?”

    相里昀脸色一变。

    “你不记得我了?”

    他跨出一步,重复了一遍:

    “你不记得我了?!”

    这张英俊的面孔上,再一次出现了崩裂。

    裂得彻彻底底。

    这个毓明太子带给他的阴影,甚至比筇王的一箭之仇还要深刻,他痛苦这么多年,当事人却忘得一干二净!

    没有什么比这个,更打击人的了!

    他抓狂,暴躁地想要拉人,却被一只手臂拦住。

    一个黑衣男子,相里昀认得他,是毓明太子的贴身侍卫?

    刚这样想,他的随从也悄无声息出现在了他的身后,却似乎气息不稳,一股淡淡的血腥味随风传来。

    “你受伤了?”相里昀斜眼。

    边月第一勇士,谁伤的?

    随从抹去唇角溢出的血丝,只沉声向那黑衣人道:

    “幽均卫第一高手,名不虚传。”

    旋即对相里昀低声说:“主子,请恕属下来迟。其他人还在缠斗中,未能脱身。”

    相里昀恍然大悟。

    难怪刚才整个院子安静得跟闹鬼似的,敢情是被人弄去喂招了?!

    看人家那个站得倍儿直,自家却喘得像条狗。

    相里昀震惊。

    打不过?!

    好的,他再一次被深深地打击到了。

    蔫下来。

    这么多年…奶奶个熊,不仅给人口头教育了一顿,想亮拳头揍人,居然还打不过!

    憋屈,太憋屈了!他十八年来就没受过这样的委屈!

    不行,为了扳回一局,现在,只有挖墙脚能拯救他摇摇欲坠的面子了!

    然而姜与倦几人已经没个影儿了。

    相里昀:“……”

    当人是无力招架、落荒而逃了,捏紧拳头,再次斗志昂扬起来。

    大昭明珠又如何,他相里昀,可是草原上永不熄灭的太阳!

    随从看着自家主子意气风发的样子,没来由的,觉得有点羞愧。

    以前他们是不是太捧主子了?

    中原人常说,天外有天。

    主子好像不知道。

    可是,主子在他们眼里,就是哪儿都好啊!

    不管了他就是他们主子的昀吹。

    一辈子!

    作者有话要说:e咋感觉相里这货是太子黑粉

    姜VS相里第一局,太子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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