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通明殿, 姜与倦转头,对身后黑衣侍卫道:
“你受伤了吧。”
斩离咬牙:“属下无能。”话音未落,却忍不住低咳了几声。
他没什么意外的神色,淡淡地说:“暖房内间东南角往下数, 第三个柜子。”
知道是赐药, 斩离抱拳:
“多谢殿下。”
*
梦变成真的了。
白妗醒来就发现自己动不了, 双手被一根红绡束缚, 绑在床头。挣了挣, 也不知怎么绑的,挣不开。
床幔放下了一边, 挂起一边,光线有点暗。
喉咙干哑得厉害。
她动了动唇瓣, 还未发出一个音节, 便有人将一盏水递到她的唇边。
白妗一言不发,她不想张口, 然而实在是渴得不行,盏挨得很近,连边角也湿润无比。
此时此刻她就像一条快要干涸的鱼, 根本无法抵抗这种诱惑。
只不过是微微启唇, 就被人轻轻地抬起后脑,一点一点喂进,还体贴地用袖子擦去从唇角流下的水渍。
觉得他这个动作太怪了,白妗偏偏脑袋,避了开来。
他不坚持, 轻轻将盏放下。
长袖下指尖摩挲,重温与唇擦过的柔软。
她望过去,后面是熟悉的紫檀木屏风,屏风前坐着熟悉的人。
她在通明殿。睡在太子的卧榻之上。
不,是被迫睡在榻上。
姜与倦在床前放置了一把椅子,此时,他平静地坐着,垂着眼与她对视,神色间看不出什么。
眉眼有些苍白,大概是受伤的缘故。
白妗开口的时候才感觉到疼,大概是牵动了唇角的伤口,细细麻麻的疼痛。
她先是笑了一下,随即幽幽地说:
“殿下,不将妾送到宗正寺吗?”
是那晚芳华宫中他威胁她的句子。
那时他说,“你真正的目的,会有宗正寺替孤审问。”
她故意这样说,故意激怒他。
不为什么,就是想激怒他。
然后她发现姜与倦很不对劲。
在她暴露就是那一夜的刺客,隐瞒欺骗他那么久,还捅了他一刀之后,她都做好接受他严厉审问,冷眼相待,或是痛心呵斥的准备。
怒气、悲愤、厌憎、冷漠,却唯独没有想到。
没想到他会如此平静。
他无视了她的问话,甚至用她喝过的那个盏子,倒了一杯茶,轻轻端起来,一口一口地抿进。
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印在她唇沾过的位置,睫毛温顺地垂着,喉结因吞咽而滚动。
他喝了一半,见她目不转睛地看他,微微笑了。
“妗妗,还口渴么?”
这一笑,简直让白妗头皮发麻。
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他们还是本来的关系一样。他是那个纯良好忽悠的太子殿下,她是他“眷顾正浓”的白内人。
若非自己被他绑着,她都要相信昨夜是一场梦了!
太奇怪,太奇怪了。
就在一夜之间,明明还是同样的脸,同样的温和。但给她的感觉就是完全不同,不论再轻声细语,也叫人汗毛倒竖。
殿内光线幽暗,不知时辰几何。
她双手被绑,他静坐一旁,时不时抿一口茶,袅袅香气中容色如画,几乎可以算得上是悠闲了。
诡异的气氛在弥漫,白妗脚趾都有些僵硬地绷直,他忽然起身,向她走了过来。
她眼睛眨也不眨,紧盯他,像一只警觉的花栗鼠。
姜与倦俯下身。
“今日是孤的冠礼,不同孤说些什么?”
他贴在她耳边,温柔地吐出三个字,“白昭媛。”
什么…昭媛?
下一刻,白妗顾不得思考这个称呼了。
他在解她的衣扣。
她惊悚:“姜与倦!”
这是她第一次连名带姓地叫他。直呼储君名讳,是以下犯上,大不敬。
“妗妗,”他却不在意,好脾气地一笑,气息撩过她耳边,呢喃般,“孤替你更衣。”
有人听过,堂堂太子为别人换衣的?
反正她是没有听过,眼看第三颗扣子就要被解,白妗再没办法坐以待毙,双手固然被困,双腿双脚却是灵活的,蓄力就要踢去,哪知他一个华丽的翻身,伸手在她腰窝一按,她扑腾一下,双腿便再也弹踢不得。
绝对的属于强者的压制。
白妗后悔了。
她不该不听师父的话,不好好修习内功,只顾钻研旁门左道的。
腿脚功夫再强,遇到极擅内功者,也毫无招架之力。
就像自古就有以屈求伸,以柔克刚。上次他能栽到她手里,多半只因她耍了阴招。
白妗没辙,她只有嘴能动。
“向来自诩君子的毓明太子,也会趁人之危么。”
从来都是柔情蜜语跟他说话,哪里露出过这种冰冷的神色。
姜与倦却觉得,很鲜活,这是她崭新的、他不知道的一面。
他的指,轻轻抵上她的唇,弯眼,
“嘘”了一声。
“小声一点。”
“一会有人来送孤及冠的玉带。”
“不要让他们发现你。”
柔情缱绻,白妗浑身打了个冷颤。
他这种表情,不知道为什么,竟让人觉得恐惧,像一张绵绵的大网罗织而来。
她紧紧盯着他的脸色,深吸一口气。
忽然张嘴,咬他的指尖。
一触到她的舌,他果然迅速地缩回。尽管消失得极快,还是让白妗捕捉到了一闪而过的慌乱,耳垂涨潮一般蔓上了血红。
白妗露齿一笑,心中一个念头成形。
“太子殿下,你不会是,喜欢上我了吧?”
不是单纯的,被皮囊迷惑,而是动了真情?
空气有一瞬间的安静。
他眼睫颤了一下,轻轻地:
“嗯。”
白妗蹙眉:“你不会吧?”
他唰地看她:“你说什么。”
白妗眸子转动了一下,又是那种温柔可怜的神情。
“殿下,妾说,听妾解释。”
她组织好了语言,才开口:
“其实,妾对您确实隐瞒了一些,包括妾会武功,顶替入宫一事,这些,妾无可辩驳。
可妾进宫,并没有存什么恶意,更无心危害大昭江山——”
他的手不去碰她,怕她再咬。只落在枕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轻叩。
“是为了什么?”
“为了…实则,是为了一颗私心。为了下半生的荣华富贵。”这是真话。
姜与倦眯起眼。
“那夜到芳华宫去,其实,其实是…”白妗有点难以启齿,犹豫,“妾说了,请殿下饶恕妾。”
可怜巴巴。
姜与倦不入套:“你且说。孤听着。”
白妗默默在心里骂他伪君子,面上却羞悔难当:
“妾身听说,每逢朔日之夜,陛下都会去芳华宫缅怀贵妃娘娘…听说,贵妃娘娘也是民间出身…”
她说完,很含蓄地停顿住。
姜与倦大脑机械地转了一下。
把两句话拆开,再合起来理解。
她的目标,是陛下。是他爹?!
她是来进宫自荐枕席的?!
想起那晚上他掀开帷幔,她惊恐回眸,衣不蔽体,雪白的裙角压在膝下。
她年纪轻轻,又柔弱多情,真正的容颜足以惑君。
倘若那夜来祭奠贵妃的不是他,当真是大昭陛下…姜与倦神色阴晴不定。
其实细想,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可一旦记忆掺杂进了感情,特别是强烈的情绪交织,便极易造成混乱。
姜与倦陷入了自己的想象之中,脸色愈发地不好看。
他站起身,沉沉地俯视她。
修长的身影如同玉山,榻边流苏穗垂下,漏过光芒昏黄。
少女轻笑一声。
“只不过,妾改变主意了。”
她看着姜与倦,眨了眨眼:
“太子的宠妃,听起来更诱人一些。殿下如此年轻健壮,又温柔体贴——说不定,妾就是将来的贵妃呢。”
他抿唇,不语。
她叹了口气,有点伤心:
“难道这么多天来,都是妾自作多情。”
好委屈呀,“难道殿下不喜欢妾么?”
姜与倦说:
“这句话,该孤问你。你可是真心?”
“妾自然是真心的——否则何以在殿下身边,周旋如此之久呢。”
白妗款款一笑。
“是,妾就是对殿下有所图谋。”
索性化身采花贼,进宫只为一亲明珠芳泽。
姜与倦只是看着她,唇抿得紧紧。
“妾为了留在殿下身边,为了保全清白,甚至不惜以身犯险,去刺杀相里昀,难道还不够证明妾对殿下的用心么?”
她还敢拿这个来说事,姜与倦眉眼沉下来,低声斥她:“你太冲动了。”
“是,是妾考虑不周。是妾自负,又不想令殿下为难。若早知殿下珍重之心,妾…妾必定会选择依靠殿下、信赖殿下。”
“殿下一定能保护好妾的,对不对?”
反省态度良好。
姜与倦“嗯”了一声。又说,“孤既然是你的夫君,自然会护你无恙。”
白妗见这招奏效,眼睛一亮,立刻唤了一声夫君。
“夫君,现在可以放开妾了么?”
甜甜的嗓音,姜与倦有点怔。
白妗委屈地扁了扁嘴,装:
“疼。”
红唇嘟起,很可爱。
他难以自控,俯下身亲了亲她的唇角。一边将手伸过她的头顶,将红绡解开。
白妗努力偏了偏脸,他压得太近,让她呼吸有点不畅,手腕一松,耳边忽然传进清冷的一句:
“…不要让我发现,你在骗我。”
他低声说。她笑了笑。
“不会的。”
这个回答模棱两可。
不会让你发现,还是不会骗你?
一个谎言,总是要用另一个谎言来圆的。
她坐起身,揉着手腕,再次冲他一笑。
好像又是那个含情脉脉的少女,只不过,再不收敛眉目中的冷艳。
他看她一眼,再看一眼,忍不住想拥她入怀。
却紧紧地攥住手指,他知道自己必须克制。
此女是如此狡猾。
要是知道了他更深的心思,他将失去一切筹码。
作者有话要说:太子还是好哄,唉。
白妗。嗯,舅妈…那男主是…大外甥?!(智障脸
那么,每日致命一问:
今天大外甥睡到白舅妈了吗?
没有
反过来?
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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