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下坠

    第二日醒来, 身上是难言的酸痛。

    某些不可言说的地方更是。

    姜与倦不在身边,垫褥却非常整洁,她浑身干干净净,连身上的被子都盖得规矩。

    杜相思端水走进, 随意地招呼一声:

    “醒了啊。”

    白妗撑手坐起, 青丝如瀑下落, 掩住裸露的肩头。

    杜相思小小地“啊”了一声, 脸上顿时出现一种玄妙的表情。

    白妗顺着她的视线低头, 看见锁骨上都是印子,鲜红交错。

    立刻伸手掩住, 瞪她:

    “看什么看。”

    杜相思咳了一声,自己一个黄花大闺女, 这样盯着一个有夫之妇确实不太好哦。

    看来昨夜很激烈, 这是最后的狂欢嘛?

    又有新的素材,她自顾自一笑。

    姜与倦的枕头上叠着从里到外的衣物, 白妗躲进被子里,摸摸索索地穿亵衣,边穿边问:

    “太子殿下呢?”

    杜相思给她拧干帕子:

    “一大早就出去了, 听说是魏小侯爷相邀, 应该是去狩猎了吧。”

    魏潜?

    “出门时,殿下有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

    杜相思想了一下,“看起来精神头挺好的,走路的姿势特别有力,一点也不虚。”

    “……”嗯, 确实不虚。

    白妗小小地赞同了一把。

    杜相思忽然盯着她:

    “没出息。”

    白妗睖她一眼,“什么?”

    杜相思悠悠地说:

    “你昨天晚上要是能把他榨干,让他床都下不来,咱们的计划,不就事半功倍了么。”

    白妗咬牙,把手指攥得咯吱咯吱响。

    杜相思立刻半跪下来:

    “奴婢服侍娘娘更衣~~”

    这狗腿的样子,让白妗联想到太子身边的崔常侍。这次春猎确实没有见到他,难道说,他偷杨花落尽出宫卖钱一事暴露了?

    呃,反正不是她告密,她就借此事威胁了一下,保住了手头的三百两而已。

    何况就这事儿,也不至于让姜与倦从此冷落了他吧。——不过,不在身边也好,少一双眼睛盯着她。

    杜相思正给她系腰带,这是一件水蓝色的骑装,袖口略窄,腰身紧收,领子袖边都有细碎的装饰。

    今日会举行许多活动,皆是在马上进行,白妗作为东宫唯一的女眷,自然也要去充充场面。

    她将长发束成马尾,在额头上系好同色的佩巾,打扮得利落又清爽。

    杜相思则是寻常的粉色侍女服,只略略改动了裙摆,方便跑动。扎花苞髻,配上圆圆的鹅蛋脸,俏丽可人。

    一蓝一粉刚刚靠近围猎场,就有个幽均卫牵了匹马过来,似是等候多时:

    “昭媛娘娘,这是太子殿下特意嘱咐属下牵给您的,说是一会儿的游会,您可以骑这一匹。”

    说着牵过马来,只见这马浑身雪白,没有一丝杂色,脖子上的马鬃又长又软,阳光下更是雪亮惊人,额头上还悬挂着一颗血红的宝石。

    双眸剔透,看人的目光温顺至极,仿若开了智的灵兽。

    那侍从见她看得出神,笑道:

    “它叫长情,是匹母马。”

    白妗立刻联想到姜与倦那匹红棕色的马儿:

    “未移?”

    那人咧唇一笑:

    “娘娘聪慧。长情是未移的妻。”

    白妗抚摸着马儿雪白雪白的毛发,软毛在手里塌下一块,又拱起。

    心口涌着一股说不明的感受。

    她眉心微蹙。

    杜相思:“感动了吗感动了吧?长情未移…长情不移…呜呜呜太子殿下对你这么好。你肯定舍不得了吧。”

    白妗面无表情看她一眼。

    杜相思闭嘴。

    白妗上马,长情驮着她走了几蹄子。步子不大,有种闲庭信步的悠然。

    杜相思在一边亦步亦趋。

    难怪世人皆爱鲜衣怒马,这白马一骑出去,配上太子那玉郎般的相貌,春色醉人中折花一枝,多少闺阁女儿心都要给他辣手催去。

    白妗皱皱鼻子,勒紧缰绳,却不往围猎场去,而是驾马去往反方向。

    正好,趁斩离那些人不在,她决定找找有没有另外的出口,正行至半道,身后传来一声笑。

    “嫂嫂真是好福气!”

    赶了一下马儿,那人与她并排而行。

    银冠金带,是楚王。

    他指着她身下的长情,说:

    “这匹白马乃是来自西楚的‘赛龙雀’,又有美名‘夜照玉狮’,性极烈,三哥花了半年的时间才驯好。寻常之人,哪怕是亲弟弟,连碰都碰不得。谁知转眼就送给了娘娘。宫里说三哥待娘娘极好,弟还不信,如今看来,竟是真的。”

    白妗打量他。

    楚王是个比槐序大不了多少的少年,姜家这些皇子,都是天生的好相貌,更何况他是陆贵妃除了筇王外唯一的儿子,年纪轻轻拥有堪称凤毛麟角的美貌。

    只是眼下发青,徒添一丝阴沉。

    神情也微含讽刺。

    白妗非常配合,柔弱地捂住胸口,受宠若惊地感叹着:

    “殿下对妾如此厚爱,妾惶恐,十分惶恐。”

    却稳稳地端坐,神色也不变,一点惶恐该有的表现都没有。

    杜相思抽抽嘴角,这也太敷衍了吧。

    楚王的眼神有点古怪。

    “娘娘自己慢慢游赏吧,本王就不奉陪了。”说着拉了拉缰绳。

    “楚王爷慢走。”杜相思行礼。

    楚王却忽然定着不动,他再看白妗一眼,笑了笑:

    “对了。提醒一句,前边有一座悬崖,娘娘可要当心,千万控好了马。”

    这便打马调转了方向,慢悠悠地远离了二人一马。

    ……

    “阿妗,我觉得那个楚王有点奇怪,”杜相思摸了摸手臂,“他笑起来的样子,让人瘆得慌。”

    白妗不肯定,也不否定。

    “正事要紧。”她抿紧唇。

    ……

    华服少年在路上停下。

    从背后的箭筒中,取出一根利箭,慢慢举起了弓,对准白马之上,少女的后背。

    他搭着弦,眉梢碾动过一丝阴厉。想了一会儿,又缓缓将弓箭放下。

    背上一阵剧痛。

    ……

    白妗突然有不好的预感,回头,便看见那少年滚下了马,身下流出汩汩的血迹。

    杜相思自然也看见,吓了一跳,退后一步,有点哆哆嗦嗦,“这是怎怎么了…”

    她犹豫片刻,便走过去看,哪知走到半路,猛地往后摔倒,手臂上插着一根利箭!

    旁边是个陡坡,杜相思站立不稳,整个人都跌了下去,顿时消失在密密的丛林之中。

    白妗瞳孔一缩,四周潜伏有刺客,且数量不少!正要翻身下马,鸣镝声破空而来,胯.下的长情痛苦地嘶鸣一声,它也中了箭!

    此刻吃痛,撒开蹄子便跑,白妗拉不住缰绳,手心被磨破了皮,渗出鳞鳞的血迹。

    正在经历昨天槐序所经历的,白妗暂且还维持着冷静,可长情痛得极狠,光凭呼喊与拉绳根本制止不住,一股脑只顾往前冲!

    即便穿越密林也坦荡如平地,这一刻白妗才感受到:果真是一等一的神骏。

    她苦笑。

    却又想起楚王说,前边是悬崖…

    白妗开始进行极速的判断。

    此刻跳下来才是最明智的选择,可,这匹马却很可能直直地往前冲去,坠崖而死。

    更何况这样快的速度,她就算跳马保住一命,也会摔成重伤。

    不过须臾便做出决定。

    白妗牙关咬紧,从怀中摸出软骨散,想要用它涂抹在刀刃,令迷.药渗入血液将长情放倒,然而实在颠簸得厉害,试了许多次都不能成功。

    她的冷静快要维持不住,手腕也在抖。

    “妗妗!”

    恍惚听见呼喊,她回头,白衣青年策马而来,如同一团雪云——是姜与倦。

    他看见她伏倒在白马背上,似乎有些体力不支,整张脸被惊慌与忧虑席卷:

    “抓紧,不要松手!”

    他几乎破音,心急如焚,狠狠地驱赶着未移,终于赶上白妗,伸出手臂想将她带到怀中,指尖在要触碰的一瞬间,忽然分离,因她终于拼上最后的力气,将月牙刃插入了长情的皮肉之中。

    可是她忘了,再强的迷.药也得过一段时间才能起效,长情仍然疯跑不止,甚至因为背上新添的疼痛更加狂躁!

    姜与倦就这样与她错开。

    ……

    头发一路挂过枝桠,发带散落,长发扰乱了视线。风声混合着谁的嘶喊在耳边凌乱,她再也无法思考,紧紧抓着手里的凭依。

    一切景象都变换成了飞灰,在眼前片片破碎,连呼吸进胸腔的空气都带来闷痛。

    长情终于闭紧眼眸,前腿一曲,马身轰然倒地。距离空茫茫的崖边,只剩短短一步。

    而由于惯性,白妗的身体无法挽回地飞了出去,如同一块单薄的破布。她紧闭着眼,腾空无所依的那一刻,终于生出一丝绝望。

    和深深的恐惧。

    忽然陷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在那一瞬间,所有的感受都变得缓慢。

    天是澄澈的碧青色,没有一丝云彩。他阒黑的眸却有星芒旋转,倒影着她的面容。

    白衣黑发凌乱飘扬,风声刺耳,青年的面色惨白,又说不出的昳丽。

    他轻轻叹息,捂住她含泪的眼。

    “妗妗。”

    失而复得的喜悦,他抱她那样紧。

    “别怕,孤在。”

    这是她意识清醒前,最后听到的字眼。

    他们相拥着,急遽下坠。

    ……

    作者有话要说:全剧终

    (哈哈哈不是别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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