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京城。
春日杏花吹满头, 谁家年少足风流。
“魏兄看什么呢?”一人驻足于杏花树下,正往一家商铺看去。一作文士打扮的男子走到他身边,出声询问。
此人生得面白无须,一股文弱书生之气, 被身边男子一衬, 更显得羸弱消瘦。
这家店铺共有二层, 门前砌了稍高的台阶, 一楼采光极好, 一眼便能看见内里的陈设。
多采用木制,檀木的架子上陈设了几个简单的玉器, 墙上挂着几幅写意山水,唯一的亮色, 便是墙角一个雪白的羊脂玉瓶中, 插着的几株梅花。长茎横斜,红花艳丽。
这季节还能见着梅花?
“这家倒是风雅。”文士打扮的男子若有所思。又抬眼看了看招牌:
“今非画馆?好怪的名字。”
身边人却已迈步走了进去。
他们进得店来, 楼梯处缓缓走下一个少女,身穿月白长裙,戴着同色面纱, 只露出两只又黑又亮的眼睛:
“三位是看画还是买画?”
“你是何人?”
少女颌首道:“店主外出, 我是新来的画师。”
“一个小小的画师也配与我们说话?”男子哼了一声,“叫你们店主来招待。”
“敢问大人是?”被这样轻视,她也不恼不怒,只是轻悠悠问了一句。
“我乃御史中丞之子杜丞,这位, 可是新近上任的兵部侍郎魏潜魏大人!”
那画师果然一惊,“原来是魏小侯爷!”
杜丞得意哼笑:“既然知道了,还不让你们店主速速出来面谈,再奉上等好茶招待?”
“茶自然是要备的,”少女眼一弯,“不过即便是魏大人亲临,我们店主还是不在。”
“你!”
一直沉默的魏潜却是摆了摆手,“好了,既然店家不在,我们便走吧。”
杜丞恨恨瞪了少女一眼,还待要说什么,魏潜不耐催促道:
“磨磨蹭蹭,是想让殿下怪罪么?”
“慢着,”那少女竟然一个箭步,拦在他们面前,“二位可是要去东府?”
魏潜垂眸,“如何?”
“可否稍妾一程?”
杜丞瞪大眼:“荒唐,你当我们是去集市还是作坊?那可是太子殿下的府邸,怎会让你一个小小贱民进去!”
少女却不搭理他,只望着魏潜。
魏潜皱了皱眉:“所为何事?”
“毛遂自荐。”她扬了扬背在身后的笔。
“呵…”魏潜勾唇,俊逸的眸子里破天荒有了些笑意,“皇子龙孙,何等大家之作没有见过?何况殿下并不爱此等附庸风雅之事。你要如何脱颖而出?”
杜丞也冷嗤几声,不怀好意地打量了她几眼,“若你生得仙姿佚貌,倒也未尝不可…”
他伸手来,要揭少女的面纱。
却被魏潜伸手挡住,眼神扫过:
“我以为,杜兄是读圣贤书之人。”
杜丞色变。
早听闻魏小侯爷说话不中听,但父命难违,杜丞还是硬着头皮来结交,没想到这人一开口,就是如此不留情面。
言外之意,不就是讽刺他书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遇见有点姿色的平民之女,调笑戏弄一二,京中纨绔谁不如此,你魏潜倒是清高!
杜丞脸色发白,强撑着笑道:
“是某失礼了。”
魏潜不出声,淡淡看着少女。
“魏大人要妾自证,可这时间紧迫,又该怎生是好呢…”她微蹙了眉,眸里好似烟云雾拢。像走到极处的墨笔,漾动无边的柔情。
后来魏武侯战神之名威震四海,却在烟雨楼欢场之地,豪价赎回一白身花魁。
人人赞他风流蕴藉,却不知一掷千金的背后,只为她那一句,像极故人的清浅一叹——
“怎生是好呢。”
……
“无妨,殿下久病初愈,想来也是需要休养一二的。”魏潜坐进一把椅子,慢声道。
“那就多谢大人。”
少女凝眸,将宣纸铺开。
沉吟良久,却不动笔。
“魏大人,”她忽然向他施礼,“容妾唐突,可否为妾取一枝梅花来?”
素手纤纤,指着墙角羊脂玉瓶。
杜丞喝道:“大胆!”
魏潜却起身,走向了角落。等到了近前,修长的身形却是伫立着,久久不动了。
杜丞见他发怔,遂向他走去:
“魏兄,发生何事…”
他也一下愣在了那里。
伸手去碰,却碰到坚硬的墙壁,果不其然,这玉瓶与梅花,乃是画在墙上的一幅画!
“这…”
二人回头,那少女又是盈盈一礼:
“妾手艺拙劣,让二位大人见笑了。”
单看这绘画的手笔,确实不算意境高深,与那些丹青大家,根本没有可比性。
却胜在玲珑心肝,心思奇巧!
魏潜却觉此女有备而来。
这些梅花,偏偏画在这一眼便能看见的墙壁上。东府设宴,是为庆功,他们正在思量要选何物作为贺礼。
殿下爱梅甚深,她故意吸引他们进入,甚至大胆自荐……莫非竟是与太子殿下相熟之人?
再看这少女一眼,总觉得,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杜丞此人平日斗鸡遛狗,私下里倒是个爱画之人,见此女确实有两把刷子。心想倘若举荐上去,当真被太子收用了,自己还能趁机谋些好处。
遂换了一副表情笑道,“带你进府也可以。恰好舍妹的马车便停在街上,便由本公子作主,恩许你同乘。至于能不能得殿下青眼,就要看你的本事了。”
魏潜来不及开口阻止,这少女已背上画篓、提着裙摆与杜丞走了。
身形轻灵。
*
两匹骏马栓在树下,树旁停靠着一辆马车。杜茵坐在马车之中,正等候兄长与魏武侯。
半天不见人来,正要令侍女去催。
杜丞忽然掀开车帘,探头便道:
“此人同我们一道进府,先交给妹妹,教她些规矩,切莫叫她冲撞了贵人!”
说着将一人让了进来。
是个戴着面纱,看不清容貌的女子。长发用一根木簪绾住,身形窈窕。
杜茵皱眉,不是说去挑呈给太子殿下的礼物?怎么带了个女的回来?
女子打量女子,都是最先从容貌开始的。
她戴的这面纱不知什么材质,半点看不清下半张容颜,只有清泓一般的两汪眸子。睫毛很长,眼睑下垂,又无辜又纯良。
瞳孔黑浓,氤氲着雾气一般。
杜茵心里咯噔一下,怎觉此人有种熟悉感?
少女冲她弯了弯眼,面纱下的唇角弧度微微。
…冤家路窄。
倒也不能算是冤家路窄,白妗想,毕竟她是有备而来。
杜茵打量她的同时,白妗也在打量她。
杜小姐今日是一身宫缎素雪绢裙,淡红色琵琶襟上衣,端庄中不失俏丽,最惹人注意的还是发上一支金镶蝴蝶簪,嵌了一颗指盖大小的明珠。
这人怎么那么喜欢戴明珠一类的饰品?
同车的侍女石榴见她目不转睛,不满地呵斥:
“你是什么身份,竟敢直勾勾地看着我们小姐?”
白妗敛了目,赞道:
“盛京第一美人果然名不虚传,美貌无双。今日得见,妾身也算不枉此生了。”
这马屁拍的,杜茵就算不悦,却不好再怪罪于她。
毕竟平头百姓没见过世面,人家因为惊艳看呆了去,自己还能报官,把人捉到牢里关着不成?
只仍抹不去心头那种微妙的不舒服。
至于杜丞交代的教此人规矩,杜茵只当没有听见。倘若真的冲撞了什么贵人,那也是这个人的命。
*
上次是翻墙潜进,这次却是光明正大、堂堂正正地从大门进入。
白妗立在东府门前,心头感慨万千。
魏潜落在人后,看她一眼,“怎么,害怕了?”
少女摇头。
魏潜:“那如何还不进去?”
白妗手上按着画篓的肩带,垂目:
“好,大人。
很乖。魏潜步子一滞,却不再管她,径直走进了府中。
宴会在园中举办,设席位若干。虽说她是杜家与小侯爷带来的人,终究身份低微,不可能给她单独准备一桌席面,只得与乐伎琴师等人待在一块。
虽然地处偏僻,却不妨碍她看清园中的场景。
粗略地扫视了一眼,斩离、槐序、宋簇成、到齐了。中途,大太监明海带来陛下旨意,不菲的赏赐流水般送入府中。
白妗看得冷笑,这些都是用整个巫医教教众的性命,顺带利用了她一把换取的!
实话说,她跟巫医教没什么感情,不至于为了小小一个分舵,跟大昭的太子拼个你死我活。
只是恼恨被他欺骗。
见鬼的信任,姜与倦必定是查到了有关她身份的蛛丝马迹,遂将计就计,让她被师父所弃、无家可归,最终只得依附于他!
他想得美!
害她到如此境地,这人却在此大摆筵席、山珍海味,真是好大的脸!
白妗咬牙切齿,一定要让这个人付出代价!
宴上。
“殿下,怎不见楚王?”宋簇成逡巡一周,问道。
“正在府中准备就藩事宜。”姜与倦淡道,“楚王年岁不小了,也该去封地了。”
筇王二十好几都没离京,怎的轮到一母同胞的楚王便改规矩了?
宋簇成面露诧异,一旁魏潜却知殿下为何向陛下请旨,令楚王早日就藩。
毓明太子失踪十余日,为了稳定人心,斩离假扮他坐镇东宫。
楚王一.党却蠢蠢欲动,几次三番派人暗中试探,皆被斩离与他合力挡回,有惊无险。
然而他们还不善罢甘休,甚至上奏弹劾东宫内臣,想要趁机动摇太子根基!
而斩离带兵围剿的,那座藏匿了巫医教核心势力的“玉宅”,正是楚王名下。
他心思不纯,与反昭邪教有所勾结,甚至行宫那些刺客,也是出自他的授意,心思之狠毒缜密,不惜以苦肉计洗清嫌疑!
只落得一个被逐去封地的下场,已是陛下仁慈!
酒过三巡,杜丞微醉,竟直呼道:
“表兄,不知那小厨子可还在府上?我可太想念她烧的冰糖肘子了。”
“来了来了~”他话音刚落,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厨娘打扮的女孩从花坛间走来,端着一个盘碟,猪皮晶莹,浓香四溢。
正是月儿柳。
白妗惊讶,她居然就是那个令玄武门主赞不绝口,东府的厨子?!
“你就知道吃吃吃,”槐序丢了个果儿砸他,却问姜与倦道,“三哥,昭媛姐姐的病还没有好么?”
场上一时间静住。
作者有话要说:一想到要虐男主我可太开心了
(ps:只在感情上虐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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