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悦姝远远望见湖边亭中清瘦的背影, 侧过头对温绫道:“在这里守着,别跟过来。”
温绫屈膝应是。
脚下的石子路被日头晒得发烫,短短百步的距离,李悦姝却走了很久。
裙摆轻轻划过地面, 与石子路边细嫩的花草摩挲, 发出窸窣的声响。
李悦姝在亭前石阶下站定, 仰头望着亭内坐在木椅上的人, 抿唇不言。
元承没有回头, 只问:“怎么不上来?”
李悦姝便踏上石阶,步入亭中。
元承转目看她。
心里的猜测八.九不离十, 李悦姝再也叫不出“七弟”二字。
她扫一眼亭中陈设, 故作轻松地问:“今日没有四轮车?”
元承道:“长顺送我过来, 刚刚走了。”
李悦姝便哦了一声, 垂下眼睫, 轻声问:“叫我来做什么的?”
元承微微侧身,眸光幽幽地看着她。
明明都是太后了, 瞧着怎么还一副涉世未深的模样, 有什么心思,就这样写在脸上。她不露破绽,谁露破绽?
元承默了片刻,向李悦姝伸出手来:“过来。”
李悦姝心道, 来了来了!梦里他也是这样,让她过去他身边坐!
李悦姝不敢看他,眼睛只盯着他伸到面前的那只手, 白皙细腻,骨节分明,与先帝那双一看就很有力的手不同,却也是修长好看。
李悦姝干咽了一下,心跳如雷,两只手隐藏在宽大的广袖中,在腹前交叉,就是伸不出去。
她脑子里已经乱成一团了。
为什么他会向她伸手?
他知道她知道了。
她也知道他知道她知道了。
可她装着不知也就罢了,昨天还用那么无礼的方式试探他。
完了,完了。
李悦姝就站在那儿不动,一双眼盯着元承伸出的那只手,到底没把自己的手搭上去。
两人僵持了一会儿,元承倒也没催,只把手又往她身前递了递,唇边带了淡淡笑意:“不过来么?”
李悦姝眼前一黑,脑中嗡嗡作响。
他这是要与她挑明了。
罢了,伸头一刀缩头一刀。
李悦姝慢慢稳定心绪,她指尖有些颤抖,颤颤巍巍地朝他递了过去,就在指尖刚刚触碰上他掌心的那一刻,元承猛地握住了她的手。
李悦姝吓得身子一抖,抬目望去,视线便与元承的对上了。
元承挑了挑眉:“什么时候知道的?”
李悦姝眸光闪烁,支吾着道:“就……就昨天。”
元承肯定道:“你说谎。”
李悦姝:“……那……前天?”
元承:“……”
李悦姝又垂下头,老实交代:“就是那天在这里,跟你没谈妥,回去之后第二天猜到的。”
元承想了一下,了然地唔了一声,“怪不得那天汪善说你脸色不好,原来是这样。”
李悦姝:“……”不敢说话。
元承手上用力,把她拉到身前,板起脸问:“怎么,知道了朕还活着,你好像挺不高兴的?”
李悦姝吓得连忙摇头:“高兴!高兴!我……不是,臣妾万分欣喜。这简直是天佑大梁,社稷有望……”
元承嗤笑一声:“你脸上的表情可不是这么说的。”
李悦姝:“……”
李悦姝心里怕的要命,简直要给他跪下了。
元承却伸出另一只手,拍了拍她的手背:“坐下说。稳重一点,让别人看见,像什么样子。”
这亭子八面透风,虽说宫人们避得远远的了,但到底能看见。
李悦姝咬着唇,任由他拉着她的手,在他身边坐下。
她心说,被人看见堂堂太后被一个亲王拉着手,也挺不像话的。
“叫你过来,没别的意思。”元承道,“只是为了跟你说明,我们还跟之前谈好的一样,你别露出破绽,让别人看出来就行。”
李悦姝忙道:“臣妾身边没有人知道。”
元承嗯了一声:“你也不必这样说话。万一哪天周围有人,说习惯了却改不了口,也是不行。”
李悦姝垂下眸子,看着犹自被他握住的右手,低声道:“是。”
元承瞥她一眼:“你就没有什么想说的?想问的?”
李悦姝默了默:“……臣妾知罪。”
与其在以后的日子里担惊受怕,倒不如今天说个明白。这样他是不是要治罪,也能给个痛快。
“之前……”李悦姝道,“之前不知道您的身份,对您多有得罪。”
元承便想起来她之前那副嚣张倨傲的模样,轻嗤一声:“跟这会儿差别是挺大的。”
李悦姝愣了愣,一时摸不清他这是不是在讽刺她,是不是还在生气,不由急道:“臣妾那是因为不知道呀。毕竟之前在水川别院,从臣妾的角度,您做的也挺过分的……”
元承听她隐晦地提起自己挨的那一巴掌,不由目色微沉。
李悦姝道:“臣妾当时就想着,臣妾身为您的妻子,代表着您的颜面,怎么能被一个亲王轻薄了去,所以臣妾当时很生气,这一切都是为了您呀!”
元承:“……”
是不是为了他不知道,她当着他的面一套,背地里另一套却是真的。
见过了她更加鲜活的模样,他不想再看她这副带着讨好、又谨小慎微的模样了。
“没说治你的罪,你慌什么。”元承把她的手拉到腿上,饶有兴致地把玩她纤细白嫩的指尖,“你是不是念着朕,朕还能不知道么。”
“……”李悦姝悄悄觑他一眼,有些怂得低下了头。
四周寂静,只一侧吹过来一阵热风,吹动李悦姝额角的发丝,有一缕飘散着,萦绕在元承的肩头。
李悦姝稍稍往一边避了避,见他好像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可怕,心下稍定,小声问:“那您是如何……如何变成瑞王的?还会变回去吗?”
元承神色微一恍惚,道:“不会了。”
李悦姝杏眸睁大了一些。
元承侧目看她,松开她的手,往身后的栏杆上一靠,面上神色散漫,轻轻勾唇:“所以你也没有必要怕我了。”
李悦姝一怔,随即神情一肃,义正言辞道:“这不是怕,这是尊敬。”
她收回被他握了半天的手,小动作地活动了一下关节,这会儿午后没过多久,还挺热的,出了一手的汗。她早就想把手抽回来了。
元承:“……随你怎么说吧。”
两人干坐了一会儿,长顺从一侧推着四轮车过来,立在亭前,哈腰道:“王爷,该去清凉殿了。”
元承下午还要去陪小皇帝读书。
李悦姝一见长顺过来,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元承不开口,她也不敢主动说要走,其实她是不想待了的。
元承嗯了一声,转目对李悦姝道:“元祺一直一个人读书,总是不太好,等过阵子,你可以做主给他挑几个伴读。”
李悦姝便回忆起一年前的事来,“当时……本来说是要给他挑伴读的,贺将军想把他的孙子送进来,但是大伯父这边不同意,因为亲戚里没有与小皇帝年纪相仿的男孩,所以就搁置了下来。”
元承目光微寒,从一开始,这两个为祸的权臣就是为了把小皇帝培养成傀儡的,根本不会在意他书读的好不好。
元承道:“贺卓的孙子可以入宫,除此之外,韩太师的两个重孙也不差,至于李正安,他要是觉得不甘心,你就让他从远房旁支里挑人,总能挑出来。”
李悦姝垂首道:“好。”
元承伸手撩起她鬓边垂落的那缕发丝,给她别到耳后。
李悦姝身子僵硬了一下,随即恢复正常。
元承道:“你回去吧,有什么事,再让汪善来报我。”
李悦姝眉目低垂,没有看他。“好。”
元承便示意长顺近前,作势扶他坐回四轮车上,最后看她一眼,由长顺推着离开了。
李悦姝一个人在亭中枯坐了半晌,温绫才小心翼翼地走上前来,唤了一声:“太后……您还好么?”
李悦姝点点头。
温绫笑道:“那就好,奴婢看您面色,也比中午时好多了。”
中午用膳那会儿,李悦姝一想到不久后就要来碧波湖赴约,她就食不下咽,脸色难看极了,走路都走不稳,不知是下了多大决心,才带着温绫两个人走到碧波湖的。
李悦姝笑了笑:“你说的对,有些事真的面对了,才发现没那么可怕。”
她从前对先帝的印象就是不苟言笑,身上带着一股冷硬的肃杀之气,哪怕是在床笫之上,整个人也是疏离而淡漠的。她虽是他的妻子,两人却远达不到话本里说的那种琴瑟和鸣、举案齐眉的状态。她有时候甚至觉得,哪怕她不是皇后,就只是一个妃子,好像也没什么违和感。
可今天见到的先帝……不知是不是因为换了壳子的缘故,似乎有了那么一丝温和感,看着不再是高不可攀,凛然不敢冒犯,与他的距离仿佛拉近了。
温绫便上前扶她起身:“没事了就好,殿下,咱们回去吧?”
她虽然到现在也没弄清楚李悦姝究竟是因为什么心情不好,但大概知道是关于瑞王的。主子的事她不多过问,只在主子需要的时候,起一个安抚的作用。
李悦姝嗯了一声,主仆二人又顺着来时的路,慢慢走回瑶光殿。
刚歇下不久,却有内官来报,说:“新阳大长公主来了。”
李悦姝让人请她到偏殿就坐,自己换下了刚刚出门时汗湿的衣裳,重新梳洗了一下,才去见新阳大长公主。
新阳大长公主示意身边女婢奉上来一个木匣子,笑道:“昨天下头的人打扫庭院时,在莲池边上发现了这个珠花,想着应是太后落在那儿的,便特意前来求见了。”
李悦姝定睛看去,瞳孔微缩。
是她的东西,应该是那天见完“瑞王”,不慎掉在那儿的。
作者有话要说:一更,评论有红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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