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悦姝看了新阳大长公主元繁一眼, 她神色真挚,眸光清澈,似乎真的只是单纯来送珠花的。
李悦姝笑了笑,示意温绫接过, 面上平静地道:“区区一个珠花, 掉了便掉了, 不必劳烦你亲自跑这一趟。”
元繁道:“要不是下头婢子说曾在莲池附近见过太后, 臣妹也不知是太后的东西。既然知道了, 就想着赶紧送来。万一是皇兄赐下的,却丢了, 您该有多着急啊。”
李悦姝听她提起先帝, 垂目轻抿一口凉茶, 神色淡淡道:“只是普通的珠花罢了。”
元繁便哦了一声, 笑说:“那是臣妹多此一举了。”
“说起来, ”元繁继续道,“殿下那天用膳用到一半便离席了, 可是觉得饭菜不合胃口?要是吃不惯, 下次臣妹再办宴席,就不用那几个厨子了。”
李悦姝听她话里话外暗示她离席去莲池的事,心知她一定是看见了什么。
李悦姝放下杯盏,问她:“新阳今日入宫, 就只是来送珠花的吗?”
元繁掩唇轻笑一声:“那不是许久未跟太后坐下畅聊,心中想念,才借着这个机会来见您啊。”
李悦姝扫一眼她尚未显形的腹部, 问她:“这两天身子可好?我记得府医曾说要你好好休养。”
元繁神情一滞,轻抚着腹部道:“好着呢,这孩子不像他父亲一样,可着劲儿地折腾我。”
李悦姝便嗯了一声。
新阳大长公主特意来找她,肯定不是为了说这些有的没的,她既然看见了自己在莲池与“瑞王”会面,那她肯定要说些什么。或是威胁?或是交易。
李悦姝等她开口。
然而元繁坐着与她说话,从先帝聊到她尚未出世的孩儿,从朝堂政事聊到市井笑料,都没有透露自己真正的来意。
李悦姝甚至叫上查豆与温绫,凑足四个人,与元繁打了几把叶子牌。
直到日落西山,杨山突然慌慌张张入殿,几步至李悦姝身边,低头耳语几句。
“大公子出事了!大人请您现在去和辉堂。”
李悦姝一愣,下意识扫一眼坐在身侧的新阳大长公主。
元繁面色平静恍若未闻,手里还在摸牌。
李悦姝问:“可有说是出了什么事?”
杨山摇头道:“大人没说,总之殿下您去了就知道了。”
李悦姝默了片刻,吩咐道:“好,你去备车,我等等就去。”
杨山躬身应是。
李悦姝看向新阳大长公主,抬手示意殿中宫人退下,等人散干净了,她才问:“堂兄出什么事了?你做的?”
元繁把叶子牌扔到一边,往后靠着椅背,嘲讽地笑了笑。
“我怎么知道出了什么事?臣妹这一下午都在与太后您打叶子牌啊。”元繁眉目间隐隐带了一丝戾气,“可是臣妹知道,父亲一定会怀疑到我身上的。”
李悦姝眉头轻皱:“所以?”
元繁笑开了:“所以就需要太后您,帮臣妹遮挡一二了啊。”
李悦姝默了默:“原来是这样。我要是不帮你,你就要拿那珠花去大伯父面前做文章,怎么也要把我拖下水是吗?”
元繁抿唇一笑:“太后怎么能这么想臣妹呢,不过是臣妹真心实意地求您帮忙,别让父亲误会臣妹罢了。”
李悦姝眸中寒光一闪而过。
她从不爱多事,事情却总是要找上她。
当年先帝驾崩,她本已经接受了命运,打算日后就迁居延兰别宫,了此一生的。是李正安与贺卓发动宫变,硬是把她架上了太后之位。
她不理朝政,安心的做一个任人摆布的傀儡,贺卓却也依然要刺杀她,想要利用她的死对付仇敌。
都要逼她吗?
李悦姝凝视着新阳大长公主,缓缓道:“好,堂兄到底是出什么事了,你与我交代清楚,让我心里有个谱。”
……
李悦姝到了和辉堂的时候,却发现在的人并不多,院内的小厮婢女甚至都散去了,只东侧那间房里亮着灯,透过薄薄的纱窗,能看见有人影在其中走动。
李悦姝让温绫进去通报了一声,随后步入房中。
李修齐正躺在床榻上,双目紧闭,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额头处有重重的乌青。一边跪着一个太医,李悦姝认出这是常给李家人看诊的,李正安的心腹。
李正安的夫人姚氏坐在一边,眼睛已经肿成了一个核桃,看见李悦姝进来,泪又止不住地往下流。
李悦姝担心地看了看李修齐,问:“堂兄怎么了?”
李正安面色不善,摆手让那个看诊的太医和其他伺候的仆婢下去,沉声道:“你堂兄被人算计了。”
李悦姝已经听新阳大长公主描述过一遍,听李正安说的隐晦,她问:“算计?”
姚氏呜咽了一声,声音有些凄厉:“都是那个小浪蹄子!该死的丫鬟,竟勾着明瞻陪她去游湖,守卫都没带几个,谁知碰上一群不要命的地痞流氓,劫财不说,还看上了那个丫鬟,明瞻为了护她,被人给打了……”
李悦姝面上神色有些发怔:“伤的重吗?”
姚氏哭道:“如何不重!明瞻,明瞻,明瞻怕是要绝后了……”
李悦姝脸上适时露出了震惊的表情。
她心说,姚氏到底是说的隐晦了,不及新阳大长公主描绘的生动,仿佛身临其境一样。
新阳大长公主说:“我让他们照着那处使劲地踢,用脚碾,打得他求饶还不能停,非得踹够三十六次,打得他整个人昏死过去,自此再不能人道,才算解恨。”
李悦姝第一次在新阳大长公主脸上看到了神奇的诡异的光。
她笑着,整个人都似疯癫了一样:“父亲母亲就算怀疑我,也不能拿我怎么样,谁让我怀着他的孩子,那可是你们李家唯一的种了。”
李悦姝问她:“既然不会拿你怎么样,你还要我帮着遮掩做什么?”
新阳大长公主看着她,嗤笑了一声:“自然是瞒着的好,我又不蠢,难道放着表面功夫不做,非要撕破脸反目成仇吗?”
李悦姝定了定心神,转目看向李正安:“那……查出是谁做的了吗?”
李正安面色难看,沉声道:“还未。”
李悦姝问:“可要交给大理寺办案审理?”
李正安像看傻子一样的神情看着她:“愚蠢!难道要闹得人尽皆知,都知道我儿绝后了吗?”
李悦姝:“……”
姚氏抹抹眼泪,连忙出来打圆场:“老爷!太后也是心急,想帮着明瞻才会这样说。”
李正安面色稍稍缓和了些,道:“此事只能暗里追查,那几个闹事的地痞已经抓了起来,还有那个丫鬟,也在审了,看看能不能审出来些东西。”
然而话音刚落,门外就传来一个小厮的声音:“大人,那个丫鬟……没了。”
李正安怒道:“怎么办事的?!”
小厮道:“那婢子忒是嘴硬,张大人为了逼她招供,一时心急就用了重刑,谁知道那婢子身体那么弱,十鞭子抽下去就咽气了……”
“……”李正安额角青筋暴跳,猛地拂袖把案上的瓷杯、瓷壶扫落在地,一时只闻碎瓷落地的砰砰声。
小厮道:“那婢子临死前还发着誓说,‘奴婢对公子一片痴心,天地日月可鉴,绝无谋害公子之意。’”
“滚!”李正安道,“去告诉张回,剩下的那几个地痞流氓,要是再审不好,本官要了他的狗命。”
小厮连忙应了一声,飞也似地离开了。
屋内陷入诡异的沉默,李正安撩袍坐在椅子上,顿了半晌,抬头问李悦姝:“你说这事儿……有没有可能是新阳做的?”
“新阳?”李悦姝皱皱眉头,“新阳下午才跟我打了半天的叶子牌,怎么会是她?”
李正安神色不善:“明瞻在外头有人,对不住她,她身为皇家公主,怕是存心报复也说不定。”
李悦姝摇了摇头:“堂兄不是昨天才回去给新阳赔罪吗?今天新阳来找我的时候,还笑着跟我说,堂兄态度好,她愿意原谅堂兄,以后好好跟堂兄过日子。”
李正安有些怀疑:“真的?”
李悦姝嗯了一声,转目看向躺在榻上的李修齐:“说起来也是,堂兄昨日才跟新阳赔罪,怎么今儿个就又带着那丫鬟出游了?都不收敛一下的吗?”
李正安听她开始指责自己的儿子,脸色更是难看。
李悦姝道:“新阳听说堂兄出事了,还很着急,本想跟我一起来的,但我担心她胎像不稳,就没让她过来。幸亏她不在,要不然这么大的事,惊着她,动了胎气可怎么办啊。”
姚氏一听这话,猛然反应过来,伸手去拽李正安的胳膊:“对!对!老爷,新阳肚子里还有一个,这可是李家唯一的后了啊。”
李正安便默了默,道:“此事在有确切的证据之前,还是不要惊动新阳。”
李悦姝又道:“大伯父,恕我直言,就算有证据指向新阳,也不能尽信。”
李正安转目看她,眸子里闪着幽暗的光:“此话何意?”
李悦姝道:“新阳是公主,皇帝的亲姑母,她身后代表的,是整个宗室皇亲。李家若与她彻底决裂,不是让贺将军坐收渔翁之利了吗?大伯父您好不容易找到的平衡状态,不能因着这事儿就被打破啊。”
“再说了,”李悦姝想喝口茶润嗓子,奈何刚刚桌上瓷杯都被李正安扫落了,于是作罢,她顿了顿道,“新阳的性子,咱们也都清楚,她不是那等眼里只有小情小爱的人,她看得到大局,不会因为堂兄这事儿,就与咱们家生分,当然也不至于因为这事儿,对堂兄下如此狠手。要看谁是真正的幕后主使,只需看,咱们与新阳决裂之后,谁是最大的受益者,便知道了。”
李正安眯了眯眼:“你倒是分析的透彻。”
李悦姝微微垂首,道:“都是大伯父教得好,耳濡目染,我总该懂些东西了。”
过了一会儿,刚刚那个小厮又跑回来,兴奋禀道:“招了!招了!”
李正安精神一震,道:“进来说。”
小厮连忙入屋,迈过门槛时,还因太急绊了一下,差点摔倒。
他跪在地上,邀功似的禀道:“有个地痞交出了幕后主使给他的赏钱,是用一个荷包装着,张大人看了,那荷包用的布料,是上好的天绫锦!”
李正安一愣,还没说话,李悦姝就了然地接过话头:“天绫锦是年初时扬州送上来的贡品,一共只得了八匹,两匹给了小皇帝,我得了四匹,剩下的两匹给了新阳。”
她和小皇帝自然不可能用这样的手段谋害李修齐,所以证据还是指向了新阳,可这证据……来得是不是太快了些?
李正安向来多疑,证据太明显,再加上刚刚李悦姝说的那些话,他反而不敢轻易相信。
“不对,”李正安皱眉喝道,“再去审!”
小厮懵逼了一瞬,抬头看李正安又有接近狂怒的态势,吓得浑身一抖,连滚带爬地出了屋。
李悦姝安慰道:“大伯父别急,给的时间太紧迫了,只能看到表面证据也是正常的。”
李正安叹了一口气,道:“殿下先回去吧,这么晚了,也不适合还滞留在外,有什么新情况,我再派人进宫跟你说。”
李悦姝点点头,又看了一眼昏睡不醒的李修齐,道:“伯父伯母也不要太过悲伤,这个太医不行,就换另一个,天下之大,还愁找不到一个能医好堂兄的神医?”
李正安心知她说的是安慰的话,只点了下头:“嗯,我和你伯母再想法子吧。”
李悦姝出了和辉堂,月光寂寂,泼洒在沿路的小道上。
这一片都属于行宫外围,一个院落挨着一个,住得都是宗亲与朝廷重臣,门前是小路,不通马车。她想乘车回去,还得步行一段路。
李悦姝身边只带着温绫,踏上小道,其他护卫和随行内官都在马车那边等候。
因为李正安交代了,让她来的动静小一些,尽量别惊动其他人。
温绫提着一个灯笼,走在她的面前照明,身边经过的院落里也都灯火通明,看起来大家并未歇下。
走了一段路,温绫却突然顿住步子。
李悦姝抬目看去,只见前方不远处的院门前,正静静地坐着一个身影。
白日里才发生过的那些事又一下子回到了脑海。
李悦姝怔了片刻,几个称呼在喉口过了一遭,最后还是唤了一声:“……七弟。”
元承侧目看她,轻一勾唇:“进来坐会儿?”
作者有话要说:李悦姝:大晚上的你要干嘛?手动再见.jpg
二更,依然有红包
三更今晚大概是发不出来了,等白天吧,摊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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