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王府内。
元祺刚刚出孝, 正冷眼看着仆婢小厮们把屋中素淡的摆设通通换掉。
身侧跟着的一个小厮问:“王爷,咱们什么时候回庆州去?”
元祺不甚在意道:“帝后都没有催我启程,急什么。”
小厮便垂下头。
元祺守孝这一年,闭门不出, 未曾见人。也就去年刚回京的时候, 激起了不大的水花。现在一年过去, 京城权贵们, 再次把他忘了个干干净净——包括帝后。
因此出孝这么多天, 也没有人来王府打扰他。
元祺就每日上午坐在窗边看书,下午练练刀法, 习武健身。
入夜的时候, 漆黑一片的寝室内, 突然闯入了一个不速之客。
元祺看不清他的脸, 只看得到他身上裹了一层披风, 头上戴着帷帽,把自己包裹的严严实实。
那人道:“皇帝去苍山行宫了。”
元祺嗯了一声:“这怎么了?”
那人道:“皇帝身边有许多守卫, 都是皇后的人。看来帝后不和, 皇后已经架空了皇帝。”
元祺嘴角缓缓勾起一个嘲弄的笑意。
这人一年多前就见过他,那时候就说,朝政大权尽数被揽在皇后的手里,皇帝恐怕早就成了摆设。
元祺却并不相信, 因为那时候帝后还在未央宫同起同卧,皇帝只是管的少了,并不是完全不管。
后来他入京, 再入宫,面见帝后,与他们同桌而坐,看着他们一家人气氛融洽,和和美美,他就知道了,这种传言一定是假的。
元祺抬头,借着月光,打量着来人身上模糊的轮廓,淡淡道:“所以呢?”
……
九月初七,帝王御驾回到皇宫。
李悦姝亲自到承天门去接他,看到他自车中下来,目光落在她的身上,身姿挺拔,神态从容,与从前一般无二。
李悦姝笑着迎上去,道:“瞧着精神不错,看来计神医果然高明。”
元承含笑不语,握住她的手,与她一同上了接他们去未央宫的御辇。
身后跟着的长顺与汪善面色复杂,不着痕迹地对视一眼,心中有些发愁。
元承问:“嵇奴、齐奴、馨馨可好?”
李悦姝道:“都好着呢,你每天的信,嵇奴总要我拿给他看,有时候不给他看,他还恼。”
元承唇角微勾。
李悦姝稍稍侧身,靠近他耳边,低声道:“你说你,写那么露骨的话做什么?我还怎么给嵇奴看?”
元承一本正经道:“本就不是写给他看的。”
李悦姝轻轻地掐了一下他右手的虎口,半嗔半笑:“半个月不见,孩子们都想你了,一会儿见到齐奴和馨馨,不知道还认不认得你。”
元承诧异:“不至于吧?”
李悦姝道:“才三岁呢,忘性正大着,你得多哄哄。”
元承便嗯了一声,默了片刻,又侧目轻声:“那你想我没有?”
李悦姝斜他一眼,回身看向前方,嘀咕道:“信上不都问过了吗?”
都老夫老妻了,怎么还跟那些刚成婚的小年轻似的。
元承便开始笑,唇角抑制不住地上扬。
当时他刚做完针灸,出了一身的汗,却收到了她的回信。
她又与他絮絮叨叨说了些琐事,在信的末尾道:我亦想你。
秀气工整的簪花小楷,那么美,那么好看。仿佛是她在他身边,用那双温柔的手,抚慰他的病痛。
元承忍不住想,孩子们都还小,以后对他的印象,恐怕都模糊得差不多了,只她还记得。
余生漫漫,只要她还能每年想起他几次,他也就满足了。
回到未央宫时,太子元祯还在弘文馆读书,没有下学,元承便先去东殿看齐奴与馨馨。
两个小孩子坐在榻上,呆呆地看着他走来,果然是有些陌生了。
李悦姝坐到他们身边,温声哄道:“这是父皇呀,不认得了吗?”
齐奴眨了下眼,馨馨咬着小拳头,目光中有些好奇。
元承俯下身来,含笑道:“叫父皇。”
馨馨这才张了张嘴,稚嫩的童音喊道:“父皇……”
瞧见妹妹喊了,齐奴才跟着也喊了一声。
李悦姝拿过帕子,把馨馨的小手从她嘴边拿开,给她擦了擦上面的口水。
元承陪着两个孩子玩了一会儿,与李悦姝回到正殿。
晚膳两人照旧是与太子元祯一起用的,元承随口问起他的功课,元祯一一答了,元承才满意地点点头。
小别胜新婚,半月未见的夫妻,夜里自是一番云雨。
李悦姝侧躺着,头枕着他的胳膊,一臂搭在他劲瘦的腰上,与他闲话。
“元祺昨天入宫见我了,说收拾一下,等重阳过了便回庆州,我还没同意。”
元承问:“怎么?”
李悦姝道:“如今陈州、舒州正遭兵祸,路途遥远,恐怕出什么意外。”
元承道:“去庆州的路与陈州、舒州并不相通,倒不至于。”
李悦姝道:“我是看他似乎有些害怕,犹犹豫豫地问我,我便让他再等等,看看兵祸平息了再让人送他回去。”
元承道:“也好。现在正是敏感时候,各地藩王急于站队,向朝廷表忠。他留在京城,反而是最稳妥的。”
李悦姝嗯了一声:“就是这个意思。”
……
重阳这日,在御花园举办了盛大的宴席,文武百官与朝廷命妇都到了。
以暖阁前的一条石子小径为界,一侧是皇帝与百官,一侧是皇后与命妇。
宴席过半,百官那边大都起身,往前头的靶场里去。
历来传统,重阳节这日,百官们要比试箭法,拔得头筹者,能得到皇帝的丰厚赏赐。
李悦姝笑着起身,与众命妇道:“我们也去瞧瞧。”
命妇们躬身应是。
这次宴席是新阳长公主张罗主办的,靶场两边各扎了几个棚子,里头摆着桌椅,供大臣、命妇们坐着观看。而皇后李悦姝,却走到了场地正前方的棚下,坐在了皇帝专属的御座上。
她一手支颔,含笑看着场地中央站立的男人。
奏乐、行酒,由皇帝率先开弓,连射四箭,千牛卫将军小跑过去,把箭矢□□,再跑回来,呈到皇帝身前,跪地禀道:“四箭皆获!”
大臣们立时赞道:“陛下英武。”
元承把弓递给身侧侍立的守卫,回身来到棚下,与李悦姝并肩而坐。
大臣们之间的比试,便开始了。
各家夫人们开始猜测,不知谁能拔得头筹。
有夫人道:“前几年都是辅国大将军赢,他府上那柄剑,都是四年前重阳宴上,赢了射礼才得的。”
另一人道:“只云麾将军也不差,前年那场比试,不是只比辅国大将军差了一点么?”
有人点头附和:“是,去年云麾将军带兵剿匪去了,才错过了重阳宴,要不然估计成绩也不错。”
各家夫人把参与比试的几个武将的出身,挨个捋了一遍,最后最看好的,还是风头最盛的辅国大将军和云麾将军。
只是辅国大将军家的曹六去年冒犯太子,紧接着云麾将军就得到提拔,不知道今年有云麾将军与他比试,他还能不能接着赢。
众人只是随便说说,也不好说哪家的坏话。毕竟曹六的事儿,皇帝都没计较,虽说到底是个坎儿,但她们也不敢直接说出来落曹将军的脸面。
夫人们猜了一会儿,便专注地看场上比试的情况了。
文臣武将交替上场,有几个年轻的武将身材挺拔,英气逼人,各家夫人目不转睛地看着,都觉欢喜。
李悦姝目光扫视一圈,突然眉目一凝,与元承道:“是元祺。”
元承顺着看过去,只见元祺孤零零地坐在一边,低垂着头,眼睛也没往场地里看,瞧着有些落寞。
元承叹道:“这孩子身份尴尬,那些大臣都躲着他。”
挺可怜的。
李悦姝便吩咐查豆:“去把楚王叫过来。”
查豆应喏。
不一会儿,便看见元祺茫然地抬起头,朝他们看了过来,然后就跟着查豆来了他们这里。
李悦姝笑问:“看你没精打采的,觉得不好看么?”
元祺道:“是昨夜没睡好,便有些发困。”
李悦姝便问:“那你一会儿要上场吗?”
元祺摇了摇头:“臣箭术粗陋,就不丢人现眼了。”
实在是他身份敏感,与那些大臣比试,也没什么意思。
于是李悦姝吩咐查豆:“带楚王去找间屋子,休息一会儿。”
查豆躬身:“喏。”
曹长轲与李业成的品级都不低,很快便比试完了,两人皆是全获,要分出高下,还得等所有大臣比试完,他们再比一次。
元承看了一会儿,到了该喝药的时候,与李悦姝说了一声,带着汪善先行离开了。
李悦姝又坐着看了半晌,到底是不放心元承,于是离席去寻。
却没找到元承在哪儿。
李悦姝有些气恼:“服个药而已,怎么还没影儿了?”
温绫劝道:“兴许是又来了兴致,随便转转散心。”
李悦姝便道:“算了,不管他。咱们先去暖阁歇会儿,上午去祭祖祭天,我也累呢。”
温绫笑着应是,扶她到最近的一处暖阁歇息。
正看见元祺从里面出来,元祺瞧见她,不由一愣,拱手作礼:“母后。”
李悦姝听他又叫自己母后,笑道:“怎么不休息了?”
元祺道:“越睡越困,不如去看看射礼。”
李悦姝颔首道:“去吧。”
于是别过元祺,步入室内。
外面秋风萧瑟,带来阵阵凉意。室内一角却燃着香炉,门窗紧闭,暖烘烘的。
这暖阁,本就是供人临时休息之用,谁都可以进来。但若来时,里面已经有人在了,后来的那个便会回避,去找下一个供人休息的屋室。
李悦姝躺在榻上,不一会儿便睡着了。
再次醒来,是被一声急促的“陛下!”惊醒。
她茫然地睁开眼,只见屋中不知何时出现了另外的人。
元承站在她的榻前,背对着她,手中握着长剑,指向身前跪地的人——竟然是云麾将军李业成。
那声“陛下”,就是他喊出来的。
在她的榻边,温绫从案几上抬起头,神色也有些茫然,待看清屋内情形,吓得一个激灵跪倒在地:“陛下,殿下,这、这……”
李悦姝皱眉问道:“怎么回事?”
元承背对着她,语气不咸不淡,辩不出息怒:“朕服完药出来寻你,被告知你在这里,于是过来,推开房门,却看见他——李业成,站在你的榻边,而你与温绫,都昏睡过去了。”
他用了“朕”字,必然是极怒了。
李悦姝怔道:“我……我只是累了,过来休息,然后就睡着了,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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