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悦姝眼皮跳了跳,一时呆住。
“怎、怎么可能?”她道,“明明就是两个人啊……”
李业成道:“我在北地驻守时,就听说过许多奇闻轶事。有乌戎、前羌善易容者,区区一只笔,只描画人的眉骨、脸型,就能将他变成另一个人。还有擅口技者,擅书法者,模仿人的声音、字迹,都不在话下。常有外族奸细混入城中,靠的就是这些技巧,伪装成另一个人,瞒天过海,偷窥军情。可这也只是在有意的情况下,你才觉得是两个人。若细究他不经意间的小动作,走路的姿势,这些,一个人是什么样就是什么样,骗骗外人便罢,真正熟悉之人,是骗不了的。”
说完,他看向李悦姝,问:“不知殿下说的,是什么人?”
李悦姝勉强笑了笑,道:“是从前给我唱傀儡戏的两个伶人,我看他们说话的口气、神态、一举一动都很像。”
李业成便说:“那是他们有意给你看到的,私下的模样,不可能完全一样。”
李悦姝嗯了一声,含混过去,低下头端起杯盏,小口轻啜,以掩饰自己内心的慌乱。
李业成默了默,又道:“臣今日来,是为了给殿下引荐我身边的副将的,此人从我刚到北地时就跟着我,绝对可靠,只是……”
他似乎有些犹豫,说:“只是此人年少时家里遭了火灾,半边脸都被烧伤,形容丑陋,因此常常带着面具。”
李悦姝心里全都是那些“两个人”“一个人”的话,也没多在乎李业成说的,只道:“传进来我看看吧。”
李业成应是,唤了一声,“廖淮,进来吧。”
少倾,一个带着半边银质面具的青年进入殿中,漆黑如墨的双眸看向李悦姝,又很快垂下。他上身前倾,拱手拜道:“见过殿下。”
李悦姝怔了怔,若只看他半边脸,瞧着也是英挺俊朗,极为好看的。
李悦姝向来喜欢好看的人,她瞧着廖淮,便觉面善,又是李业成担保的可信之人,于是颔首笑道:“挺好,就留在宫里吧。”
廖淮道:“谢殿下。”
此事办妥,李业成便也放下了心,李悦姝心里还想着先帝的事,也无意多留他,于是没过一会儿,李业成便主动请辞了。
殿中安静下来,李悦姝累瘫了一样歪在榻上,汪善又进来看她,李悦姝嘱咐道:“你小心一点,恐怕杨山报复你。”
汪善应是,看她脸色不太好,关切问道:“殿下可是身子不适?是否要传太医?”
李悦姝心神不宁地摇了摇头:“你退下吧,让我一个人待一会儿。”
汪善道:“喏。”
殿门被合上,李悦姝看着汪善离开的方向,心情有些复杂。
她就说,宗室里那么多亲王、郡王,汪善怎么就偏偏选择了瑞王,还有之前百花宴那次,瑞王去了灵清宫一趟,为何要把汪善要到身边……
她还想起了之前在宫外遇刺那天,瑞王拽着她的手,说她“认不出”。那会儿她还奇怪他在说什么,现在似乎也能想通了。
如果瑞王就是先帝……
李悦姝蜷在榻上,指尖紧紧攥着袖口,咬着手背,有点想哭。
汪善一定是早就认出来了,她为什么这么迟钝,为什么到现在才发现呢?
如果瑞王就是先帝,那她完了。
只要想想之前她在水川别院挥出去的那一巴掌,她就觉得自己脖子已经凉飕飕的了。
更别说昨天她还那样指责瑞王,明明之前都跟他谈好了,万一将来情况有变,她还可以去云州,后路都有了,结果那张纸被她给烧了……
原来她是真的蠢,李正安嫌弃她,是有原因的。
瑞王呢?瑞王是不是也很嫌弃她?所以昨天才那么生气,都不想跟她合作了。
李悦姝翻来覆去地在榻上滚了一会儿,出了一身的汗,几缕发丝湿哒哒地贴在额头上,也不知是热的还是紧张的。
直到温绫出现在屏风外,柔声唤道:“殿下,可要用膳了?”
李悦姝才长出一口气,坐起身,道:“简单送几样菜就行,送到内室,不用人伺候。”
没滋没味地吃了一顿午饭,李悦姝心绪稍稍缓和了一些,唤了宫人进来收拾碗筷,等人都退下后,温绫担心地看着她,问道:“殿下,您这是怎么了?”
李悦姝眼圈儿一红,还是想哭。
温绫连忙蹲下身子,温声哄她:“殿下若心里难受,便是哭出来,也无妨的。”
一颗豆大的泪便从脸颊上滚落下来,李悦姝再也控制不住,身子往前一倾,就扑在了温绫的怀中。
她呜咽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温绫,我完了……”
温绫又是心急又是心疼,拍着她的背给她顺气,“到底是怎么了?殿下?”
李悦姝摇摇头,只是哭,不断重复着“我完了”、“我要死了”之类的话。
温绫含笑安慰:“殿下哪里的话,您如今可是太后,天底下再没有比您更尊贵的人了,谁敢对您不利呢?”
李悦姝攥住她的衣领,抽泣道:“有、有的……”
温绫转了转眼珠,不觉想起了如今朝中形势,以为李悦姝是因为怕那些权臣才哭成这样,于是道:“管他们是谁,如今您才是太后,谁都不能对您不敬,也对您构不成威胁。”
李悦姝缓和了一下,“是、是吗……”
温绫肯定道:“当然啊。谁敢对殿下不利,只一条大不敬的罪就够他受了。”
李悦姝一时沉默,渐渐止住了抽泣。
现在大不敬的是她,该被治罪的也是她。可这一切是建立在瑞王是先帝的情况下……
瑞王真的是先帝吗?她猜的是对的吗?如果是,先帝是怎么变成瑞王的?易容吗?当初先帝驾崩,她守灵守了整整七日,后来又亲眼看着先帝梓宫葬入皇陵……
她眼花了不成?人真能死而复生吗?
退一万步讲,就算瑞王真的是先帝,她一开始也不知道啊。所谓不知者无罪,除了那一巴掌,她好像没做更过分的事吧?
李悦姝琢磨了一下,觉得温绫说的是对的,她好像没有必要那么害怕。
就算先帝真的还活着,就算生她的气了又怎么样,现在她才是太后,她才是大权在握的那个!
这么一想,李悦姝坐直身子,挺直腰板儿,拿出帕子沾了沾眼角,含糊道:“嗯,你说的有理。”
温绫笑道:“将来的事谁也说不准,殿下本就不必思虑过多,平白影响了心情,您从前还看得通透,今儿个怎么就迷了呢。”
温绫从小与李悦姝一起长大,于她而言有时候更像个姐姐,因此说出这话,倒也没觉得僭越,只觉得是掏心窝子的对她好。
李悦姝便说:“是我想茬了。”
温绫道:“既然没事了,殿下就出去走走?散散心?”
李悦姝点点头,刚想应下,又想起来今天小皇帝那边应该还是瑞王在侍讲,说不定出个门就碰到了……
她踌躇了一下,说:“不了,不出去。”
温绫道:“那您可有什么想吃的,想玩的?奴婢让厨房再给您送个冰碗过来?”
李悦姝点点头,温绫便退下了。过了一会儿,小内官查豆端着冰碗进来,脸上惯常挂着讨喜的笑,哈腰道:“殿下。”
李悦姝抬了抬下巴:“放案上吧。”
查豆应喏,依言照做了后,又机灵地走过来,跪在李悦姝的榻边,伸手轻轻给她捶着小腿:“殿下心情不爽利,奴婢们心里也着急。这会儿可好些了?”
李悦姝神色还是有些恹恹的,只嗯了一声。
查豆又说:“梨园的青歌他们新排了几出戏,殿下可要看看?”
李悦姝看他一眼。
说起来,她是有好一阵子没看过戏了。于是道:“好,传过来吧。”
今天被吓到了,她得压压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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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元承从清凉殿出来,长顺小跑着过来跟他说:“刚刚汪公公来过了。”
元承嗯了一声:“他说什么了?”
长顺道:“汪公公说,今儿个太后似乎是身体不适,瞧着面色不大好。”
说完长顺心里就忍不住嘀咕,太后身体不适,与他家王爷有什么关系!至于特意过来说一声吗?
元承微微一怔,侧目朝瑶光殿的方向看过去一眼。
长顺见他这样,面色有些古怪地问:“王爷,您是要去看太后吗?”
元承默了默,没说话。他心思汪善还真是一心向着她,生怕他不念着她一样。
元承问:“她做什么了身体不适?”
昨天还敢威胁他说什么不帮他了,瞧着不是生龙活虎的吗?
长顺茫然地摇了摇头,“汪公公没说呀。”
元承便又沉默。
长顺见他似有犹豫,忍不住小声劝道:“王爷,那可是太后,就算是病了也不关您的事,您行事素来谨慎,可千万不能在这上面糊涂啊!”
元承:“……”
正这时,查豆领着一堆浓妆艳抹的伶人从前面宫道上走过,往后头瑶光殿去了。
长顺说:“您看,太后还要看戏呢,想来没什么大碍,您就不必去了。”
元承:“……”
确实是不用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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