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出来时,冷不丁看到正等在走廊的拉比还愣了下,回头意味不明地望了我一眼后,才在恰于此时被科姆伊派来请他的工作人员的带领下,大摇大摆地走了。
我把目光从师父的背影上收回来,转向已经走到近前的拉比,刚要开口。
却被拉比有意无意地按住了肩膀,他不动声色地摇了摇头,示意我有什么话回去再说。
我一点就通,但通的同时,忽然莫名地生出了某种微妙的憋屈感。
不是,这怎么在敌人的地盘上,都能想说什么说什么的,等回到了我们自己的大本营,反而要开始谨言慎行了?
因为拉比和书翁是一起住的,这种私密谈话怎么看好像都只能在我的房间进行。我们二话不说,一路快走,却没想到在临近宿舍的时候,又遇上了一批在搬运各式器材的科研人员。
就这种长队,这几天少说也遇到了四、五回了,他们是想要科学班的所有东西都搬去研究那个恶魔之卵吗?
我对这些向来没什么兴趣,短暂地讶异过后,便摸出钥匙想去开门,却不想一下就被拉比按住了手,还扒拉着转了一圈,给推去了栏杆那边。
就这样懵逼地被拉比引导着聊了好几个诸如“今天怎么又下雨了”“也不知道亚连在外面有没有被雨截住”“小克到底什么时候才能醒来”的话题后,等到那队研究人员彻底地走出了视野,他才放我去开门。
“……你刚才,是怕被人看到?”
外面天幕浓沉,我又有拉窗帘的习惯,从亮着灯的走廊中初入房间,只觉得里面一片漆黑。我摸索着打开壁灯的开关,在昏黄灯光亮起的瞬间,忽然福至心灵,转头望向拉比。
拉比刚把门关好,闻言顿了顿,才回过身,点了下头:“嘛,我是没关系啦,但要是被看到乱说的话,多多少少……会对塞西不好吧。”
“乱说?”我一时没反应过来,“会乱说什么?”
“就是,”拉比有些不自在似的挪开视线,“随便让男人进自己的房间……之类的啊。”
“这有什么?”我还是没明白他在意的点,“亚连以前来过好多次呢,而且我也去过他房间好多次的。”
“这怎么能一样,亚连他还是个孩子啦!”
我怎么想着,这三岁的年龄差好像也不是很大呢?
而且还马上就要缩短差距了,因为人家孩子再过两个月可就要十六岁了。
然后还没等我把这话说出口,那个马上就要16岁的孩子就来找我们了。
敲门声刚响起的时候,还结结实实地把我们给吓了一跳。我倒没什么,吓过之后就好了,却不想拉比的反应要大得多,他都没顾上和我说话,直接第一时间就紧张地拉开我的衣柜钻了进去,然后呆了两秒都没到,就又涨红着脸、还单手捂着口鼻地自己冲了出来,一路直奔窗帘,极为灵活地闪进去藏到了后面。
我:“……”
不是,你这是对自己的身材有多大的误解,才会觉得我这也就半截的窗帘能藏住你啊?都不说你脚下那双极为显眼的靴子了,这连大长腿都已经露出一半了朋友!
而且这还不是重点!重点是你这样会显得我们很像在偷情啊!
但关键是我们还没有!锅都背了结果还没占到实际便宜,这才是让人最不舒服的好吗!
不过好在来的人是亚连,看样子还真被雨给截在了半路,满身的潮气。因为回来后无意中听说我好像成功地堵到了师父,这才连头发都没顾得上擦,搭着张毛巾就过来了。
因为要谈的事涉及机密,保险起见,当蒂姆扑扇着翅膀想要跟进来的时候,亚连直接摁着脸地将它留在了门外,叮嘱了一声让它不要乱飞、可以去找李娜莉或者杰利先生他们玩后,便毫不留情地关上了门。
于是接下来就变成了我坐在床上、亚连拖了把椅子坐到床边、拉比盘腿坐在地毯上这样地围成了一圈——不过拉比在坐下之前,不知为什么,忽地拿过我放到椅背上的团服上衣搭到了晾衣绳上,盖住了什么东西。
因为现下有更重要的事,我便没太在意,只清了清嗓子,就这样在壁灯暗幽幽的光线下,和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外加顶着他们两个不自觉都有些凝重的目光,就跟外祖母讲故事一样地、声情并茂地将和师父的对话复述了一遍——除了最后的那句忠告。
“可是,总觉得好像有哪里说不通啊,”亚连微一沉吟,“而且师父那个人……”
“我倒是觉得,既然库洛斯元帅都那么说了,那应该就是真的没错啦。”拉比忽然毫无预兆地截断了他的话,一边说,还一边和他对视了一眼,“所以一切都只是上一辈的交集,塞西其实和诺亚那些家伙并没有什么直接的联系——我觉得知道这个,就足够了。”
“……啊,是的!没错!”他们目光相接不到三秒,亚连便好像被充分说服了一般,语气自然地附和了一句,“这么一说果然很有道理,别看师父他平时那个样子,但在这种事上应该还不至于编故事骗你的,所以塞西,关于这个就不用再担心了。”
说了你可能不信,据我观察,我好像才是这房间中最不担心的一个。
但做人肯定不能这么不上道,于是我立刻将脸上的表情从苦大仇深转为了如释重负,还附和似的点了点头。
“不过之前真的怎么也想不到,”拉比说,“塞西你的失忆,竟然会是这么来的啊。”
“我也没想到,”我深以为然,“你说这也太扯了,单从之前一直烘托的那种气氛来看,怎么也应该是那种遭受了重大的变故、或者掉了个崖、溺了个水、出了个车祸这种级别的,才说得过去啊。”
亚连:“……不,明显你说的这些才更扯好吗。”
“不过虽然听起来很扯,”我只当没听到,继续跟他们分析,“但拎起来直接往门框上磕这种事,感觉还真像师父会做出来的……”
——叩叩。
然后我的话便再一次敲门声给打断了。
比起上次,这回的拉比显然镇定了许多,我也毫不心虚,毕竟——怎么说呢,总觉得有亚连在这儿镇着,这个一眼就能看出是在谈正事的氛围就出来了。
“塞西在吗?我看到蒂姆一直在你的门口……欸?亚连?拉比?”
原来是李娜莉在路过这里时,发现蒂姆一直可怜巴巴地在我门口盘旋,以为它是进不来,才帮它敲了门。
“对了,亚连,”她想起了什么,望向坐在椅子上的亚连,“利巴班长好像正在找你呢,听说是关于开启方舟的实验什么的,你知道吗?”
“啊,差点把那个忘了!”亚连连忙起身,一边说着,一边和我还有拉比对视了一眼,“那今天就先到这儿吧,我得快些去找利巴先生了,早上答应过要帮忙的。”
“那我也一起,”李娜莉接过话,“正好去看看大家的咖啡有没有喝完——拉比和塞西呢?要不要也过去看看?”
“嘛,我倒是……”拉比从地毯上爬起来,无可无不可地走过来,刚要点头,未竟的话音却消失在了我冷不丁就攥住了他手指的动作上。
对天发誓,我是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想的,就是一看他也要走,就条件反射地想抓他的袖子留住他,但谁知道情急之下,这准头就有点没控制好,直接就抓住了他左手的中指和无名指。
因为当亚连过来后,我就退到了门后,所以这个动作恰巧被掩进了半开的门和房间形成的那个阴影中,这才没有被站在外面的亚连和李娜莉发现。
拉比显然也被我毫无预兆的偷袭弄得有点懵逼,侧过头,讶异中又带着些怔忪地望向我。我完全没敢看人家,一时只觉得骑虎难下,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只下意识地把他的手指抓得更紧了。
要命的是,我不但抓得更紧了,我还往下用力地拽了拽。
这简直就是把“你别走”这个意思都给发挥到极致了。
“拉比……?”亚连疑惑地叫了他一声。
“啊——你们先去吧!”拉比这才回过神,若无其事地转向正等在门外的亚连和李娜莉,“突然想起来我还有些关于飞镖的事想请教塞西,就先不去凑热闹啦。”
李娜莉多多少少知道些我练飞镖的事,不疑有他,而亚连直接就是我这边的人,所以我竟然还真就这样顺利地将本来要走的拉比给留了下来。
但留住是留住了,接下来该怎么解释啊?
在房门闭合的一瞬间,我立马就松开了拉比的手。
接着故作镇定地一路倒退回了床边,啪叽一下地坐了上去。
……不开玩笑,如果我说刚才完全就是这手它自己动的手,和我个人的意志其实没有任何关系,他会信吗?
然而我这边思绪才刚冒了个头,还没来得及好好地捋一下,拉比就已然走过来,蹲到了我的面前。
我:“……”
过分了,我和你说你这可就过分了,我这现在本来形势就危急,怎么还带这么近距离地用你那双简直就是世界上第一好看、就跟翡翠一般颜色的眼睛给我加压的啊?
“不要勉强自己啊,”拉比又露出了那种有些无奈的神情,“没事的啦。”
不是,我想着,我这好像也没勉强自己啊……
“库洛斯元帅既然能把细节说得那么具体,就说明肯定没有在骗你,塞西应该真的和诺亚那边没有任何关系。”
嗯?怎么突然就拐到这个上面了?
“这个我知道,”我虽是不明所以,却还是顺着他附和了一句,“我师父那个人,虽然从头到脚都是毛病,但他骗是不可能会骗我的。”
“……再说啦,就像库洛斯元帅说得那样,”拉比微妙地顿了顿,才继续说,“诺亚又不是血脉传承的,就算上一辈的人真的和那边有什么联系,那也与塞西无关。”
他说着,还向我的发顶伸出了手——这次他没有中途收回去,只迟疑了一下,便把手落到了我的头上。
“不管怎么样,塞西,就只是塞西而已。”
我一怔,望着他眨了下眼,又眨了下眼。
其实在师父说出那句话的一刻,我确实感到过有什么深黑冰凉的东西在心底蠢蠢欲动了一下,却不想所有的不快和戾气,都随着他这句话的出口,这只手的落下,被一下拍了回去。
一时间,我都忍不住怀疑在我们出任务的这段时间,科学班那些人是不是给每个人房间的壁灯上安装了什么供暖功能,所以灯光倾泻在侧脸上,才会这样的烫,甚至连带着空气中的温度也跟着一寸一寸地攀高。
虽然这一路上,我们也并不是没有像这样靠近过,但当时不是在战斗,就是在坠落自焚,根本没有机会像现在这样近距离地观察他。
所以他在大型人的时候,睫毛也这么长啊……
不对,我到底在想什么?
我立马故作镇定地将视线一低,却不想目光又正好落到了他凸|起的喉结上,而再往下点,就是因俯身的角度和V字领口开得太大而若隐若现的……
我连忙收回目光,过了两秒,又小心地抬眼,望了望他。
“而且,无论发生什么,塞西都不会变成自己一个人。”
自打我有记忆以来,我从没被人这样摸过头,也从没在别人口中听过这样的话。
我能感觉到发顶拉比手掌的重量,他站起了一些,微微俯身,似乎有刻意控制着手上的力道、很小心很小心地抚了抚我的头,就像做这个动作对他来说也很不熟练一样。
但不知怎么,却有陌生的暖流从心底的最深处悄然涌出,伴着丝丝缕缕、细细密密的酸胀感,漫上舌根,流至四肢百骸。
“因为无论发生什么,”他说,“我都会一直……一直陪在你身边的。”
·
因为拉比那个出乎意料的举动,我半宿都没睡着觉。
我这人其实极少失眠,从小到大被什么事影响到睡觉的次数屈指可数,想来想去,也就只有三回——一回是小时候,有次镇上的人们来玛萨的教堂庆祝什么事,我一不小心吃得有点多,当天晚上撑得睡不着;一回是冷不丁听到美玲的预言的那天,得知自己会死;而最后一回,是亚连遇袭。
再有,就是现在。
不是,他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
可是,我想的又是什么意思?
等等,不对,问题是我怎么总觉得他那话听着有点耳熟呢?
我蒙着被子在暖热的黑暗中想了好半天,才终于想了起来——那不就是我之前在方舟里和他说的话吗?
这……这怎么还带照搬的啊……
难道就是想把那句话还给我?就是那种……感动于我当时对他的不离不弃、然后在这种换我摊上事的紧要关头也毅然决然地表明不会离我而去之类的?
这么一想,也不是没可能?
所以你说就说,你说的同时,好歹给个拥抱、或者干脆亲我一下什么的啊,那我还能胡思乱想一下——结果他倒好,他直接给我来了个摸头。
他摸过李娜莉的头吗?没有!
他摸过记忆中那些漂亮的大姐姐们中哪怕一个的头吗?也没有!
迄今为止,被他摸过头的就只有伊兹和美玲啊!
真是的,也不能因为我是整个教团中个子最矮的,就把我和孩子给划上等号的啊……
但不服也没用,我当时因为没反应过来,直接错过了最佳的询问时间。等到第二天在食堂再遇到,拉比已然恢复到了平时的那种嘻嘻哈哈的状态,全然没有“昨天那个摸头其实有别的意思”该有的样子,显然就是没把昨天的那个小插曲放在心上。
破案了,所以果然还是源于我们黑色教团盛产的同伴爱。
我郁卒地直接把脑袋埋到了食物山里。
虽然早就知道以他的审美和喜好,要喜欢上我估计还要走一条很远的路,但这次却不知缘由地比先前要失望很多。
在吃饭过程中,李娜莉提到了中央已经派人来到教团的事,还说起了昨天的那场会议,据说各个支部的支部长齐聚总部,就是为了开这次的会议。
因为昨晚基本没怎么睡,我整个人都有些昏昏沉沉的,再加上对这些丝毫不感兴趣,便一直没参与讨论,只顾着埋头吃饭。
我叉起盘子中的最后一块烟肉卷,刚抬眼,想再找点吃的,视线中就忽然出现了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相当自然地将一盘份量十足的鸡翅放到了我的面前。我顿了顿,侧过头去看拉比,却发现他并没有看我,做完这个动作后,便继续一边吃着烤肉,一边听着亚连和李娜莉他们说话了。
我暗搓搓地也跟着听了听,发现依然还是提不起兴趣后,便放弃了,只打算一会儿吃完,就立刻回去宿舍补觉。
反正那些教团高层讨论的肯定都是世界级的大事,和我们这些基层人员不会有什么关系。
但还不到一分钟,我的这个想法便被打脸了——
“初次见面,亚连·沃克,我是从今天起负责监视你的哈瓦德·林克监察官。作为见面礼,这是我自制的南瓜派,如果不嫌弃的话,还请品尝一下。”
穿着在总部从未见过的服饰、额头上还竖着长有两枚红痣、冷不丁就出现在了我们面前的金发男人,这样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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