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不是直达、但坐火车最多也一个小时就能到的距离,不知怎么,我们愣是多坐了两个小时的锤子才抵达。
后半程为了跟拉比斗智斗勇,不给他机会再闹,我基本一路都保持着紧抱他的腰、把脑袋抵在他颈窝、怎么骗也不抬头的姿势,但没想到上头是躲过去了,下面却遭了殃——连坐了这么长时间的锤柄,我……我屁股硌得疼死了。
见我自打下锤子后,就一直鼓着脸地偷偷揉屁股,拉比连忙拉着我穿过矗立着标志性钟塔的广场,直奔那几排四年前都还没有的商业街,然后从某家杂物店中买了一个……嗯?买了一个花里胡哨的坐垫?
“可是,为什么突然想到买这个?”
“嘛,只要把这个绑到锤柄上,”拉比嘚瑟地比划了一下,“回去的时候就不会再硌……回去的时候就不用再担心坐着会不舒服啦。”
我:“……”
不!你死心吧!就算安个豪华座椅上去,回去的时候我也不会再坐锤子的!
……说不坐就不坐!
穿过小镇后,就是一片广袤的绿色草原。顺着其间蜿蜒的小道,一路走来,能看到很多零星分布的、拥有蜂蜜色外墙的房屋。再前行一段距离,入目便是那座坐落在湖边、用整齐的石头矮墙围着的、古老的木造教堂。
“就是那里吗?”拉比枕着双臂,出乎意料地眨了眨眼,“原来塞西和亚连小时候是住在教堂的?”
“资助师父的就是这里修道院的院长,”我点点头,等离得近了,忽然清了清嗓子,把手放到嘴边拢成了喇叭状,“巴巴——巴巴在吗——”
“欸?元帅的资助人不是叫玛萨吗?巴巴又是?”
“巴巴是玛萨的助手,是个……”
“咦?刚才的声音,难道是——哦哦哦!塞西!是塞西吗?好久不见好久不见!”
随着草叶被拨开的哗啦声,一个小山般的高壮身影陡然从我们斜前方的灌木丛中钻出,依旧是那一身沾满了草叶的深蓝背带裤外加一顶元气草帽的打扮,见到我后,立马一边欢呼着一边砰砰砰地朝我们这个方向跑了过来。
离得老远,我和拉比都能感到脚下的地面明显地震了起来。
我:“……如你所见,是个壮汉。”
“不,重点不是这个吧!重点是他冲过来了啊!塞西快……”
“没关系,这个我熟,”都不用拉比来拽,我就自己飞快地往旁边一闪,于是巴巴就这样势不可挡地、笔直地从我和拉比的中间冲了过去,“躲开就好了。”
拉比:“……”
由于用力过猛,巴巴一直冲到小路的对面才堪堪刹住脚,顿了顿,又乐颠颠地、砰砰砰地原路冲了回来。
“哈哈哈,不小心冲过头了!我太开心了!”巴巴好不容易冷静了一些,立刻开始东看西看,“咦?神父大人呢?塞西你是和神父大人一起回来的吗?亚连呢?亚连也来了吗?”
“啊……他们没来。”
“好想神父大人和亚连啊,神父大人他还好吗?对了对了!还有亚连——啊!说到亚连,那位准新娘怎么样了?”
“准——准新娘?”
谁的?亚连的?不是,这什么个情况?我也就比亚连早三年加入教团啊,这孩子就给自己整出来个未婚妻?
“就是上次跟着亚连回来的那个——咦咦咦!”巴巴忽然捧住脸,嘴巴张成了“O”形,一惊一乍地瞪向站在我旁边的拉比,“塞塞塞西,这位、这位难道就是……”
我这才想起还没有跟他介绍拉比:“这是拉比,是我……”
然而巴巴已经听不进我的话了,用一种惊悚又兴奋的目光在我们之间来回打量了好几遍后,立刻返身冲向了远处的教堂,速度快得身后都起了一溜烟:“玛萨玛萨!有好消息!继亚连带着太太回来之后,塞西也带她的先生回来啦——”
拉比全程都没太反应过来,直到巴巴都跑得没影了,才慢了一拍地、面红耳赤地转向我,结结巴巴地重复:“先、先先先生?”
“是的,”我和他目光相接,一脸沉重地点点头,“你没听错。”
“不,等等,这、这不是听没听错的问题吧……”
“我也这么觉得,这才几年不见,没想到巴巴这眼睛就进化得如此厉害了,”我知道他在想什么,深以为然,“这都能一眼看出来的。”
拉比:“……”
“也、也不是这个啊!”拉比张了张嘴,忽然好像有些无法很好地控制自己的表情,又像是压不住似的开心,又像是对什么很是无奈。下意识地抬手捂住眼睛,顿了顿,又觉得不对,改为去捂自己的嘴,不让我看到他的表情,只漏出轻轻的一声,“你啊……”
暖风恰在此时拂过,吹散了天上的流云,我装作没看到他之前上翘的嘴角,只冲他笑。
阳光正好。
·
虽然几年过去,城镇的变化堪称显著,但玛萨的教堂却和我离开时几无改变——进去的刹那,我竟恍惚地想起了第一次被师父抱来这里的那一天。
有种罕见的……回家了的感觉。
一进来,巴巴就开开心心地去捣鼓午饭了。
“……好久不见了,”玛萨则用烟斗一指,示意我们坐下。又在吸了一大口烟后,于灰雾缭绕中,瞥了拉比一眼,“所以,这位就是……”
我:“啊,他是……”
“我知道,”玛萨摆了下手,“和上次来的李娜莉一样,都是隶属于黑色教团的驱魔师。”
“嗯?这么说好像也没错,不过……”
“放心,不用强调了,”玛萨见惯不怪,“我不是巴巴那个笨蛋,不会误会的。”
但问题是……他好像……没误会啊……
可接连被这么打断,我冷不丁地就有些卡壳,只好在桌下拽了拽拉比的袖子,跟他进行了一番噼里啪啦的眼神交流。
“……那个,我确实是教团的驱魔师来着,”拉比读懂了我的眼神,抬手小幅度地指了指自己,见我点头,只好摸了下鼻子,转向玛萨。干笑了一声,相当不好意思地接过话,“不过,我和塞西……我们……也确实是恋人关系的。”
玛萨:“……?”
“恋人?”玛萨手中的烟斗啪嗒一下就掉了,但她都没顾得上捡,只耳背似的,将耳朵侧了过来,“和谁?再说一遍?”
“我,和我,”我立马嘚瑟地指了指自己,“没听错,就是我。”
玛萨这才将目光转向了我。
在某个瞬间,我忽然好像在玛萨的脸上看到了一种不同于单纯的惊讶、而要更为复杂、也更为难以置信的神色,可是再看,她就已经捂着后腰开始了老年人例行的龇牙咧嘴:“嘶——我的腰——”
说起来,玛萨一吃惊就会扭到腰的这个毛病还没好啊……
“……没想到,”一番捶打过后,玛萨板着脸重新坐下,抚了抚雕有树叶花纹的桌面,若无其事地发出一声平淡的感慨,“当初的那个塞西,也找到了恋人啊——小时候那段追着库洛斯围前围后地喊爸爸的日子也已经一去不返了——对了,你现在还管他叫爸爸吗?”
“离开这里之后就开始叫师父啦。”
不过在心里还是会叫爸爸的。
玛萨顿了一顿,就好像只是随口一问:“那他知道你们这个事吗?”
“当然知道。”我想也没想地点点头。
真要算的话,师父可是两年前就知道了,比亚连都还要早了一个月呢。
“欸?元帅知道吗?”拉比吃惊地望向我,“可是,这不是在元帅去了中央之后的事吗?”
啊,差点忘了我们是在搬到新总部之后才捅破的窗户纸……
“这个吧……是这样的,”我立刻想到了一个极为合理的解释,“虽然我和师父不是父女,但胜似父女,所以我们之间也是有那种近似于心电感应的存在的,区区“我和谁谁谁在一起了”这种小事,就算不当面告诉,师父在中央也是能感应到的——怎么样?神奇吧?”
拉比:“……”
玛萨:“……”
“还是老样子啊,”玛萨淡声点评了一句,随即将目光落在了我旁边的拉比身上,眼睛微眯,“话说回来,这位不是普通的驱魔师吧,是……书人一族?”
我立刻侧头,将拉比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遍。
不是,这都能一眼看出来的?也没有哪里打着书人的标志啊?
“啊……嗯,”拉比也讶异地点了下头,“可是,怎么会看出来……?”
“还是很明显的。”玛萨回答,却明显没有要展开说的意思,只将烟斗放在一旁,系好餐巾,带着某种预感似的望向了门口。
果然下一秒,巴巴就端着一个超大号的锅撞开了门:“开饭啦——塞西塞西,我准备了你最喜欢的特制汤哦!”
酒足饭饱之后,玛萨要去镇上帮忙,波波则帮拉比收拾出了一间空房,而我也回到了小时候住的那个房间。
“不过,原来准新娘说的是李娜莉啊。”分开前,拉比恍然地眨了下眼。
“时间过得真快,”巴巴立刻捧住脸感慨了起来,“一转眼亚连和塞西就都成家了,也不知道神父大人怎么样了,神父大人也要加油才是啊。”
因为要纠正的地方实在太多,一时反而不知道该从哪里下嘴,我顿了顿,只好在关上房门前,挑了个最严重的:“巴巴,师父的话,劝你还是不要指望他了。”
房间的各种摆设依然还是我离开时的样子,但上面却并没有如我所想的那般,积着厚厚的灰尘,可见即使我和师父离开了,巴巴也还在经常打扫这个房间。
我在窗前站了一会儿,才脱下外套放到床上,翻出浴巾进了浴室。
拉开帘子后,看到不是花洒,而是一个熟悉的浴缸。
要不是看到这个,我都快忘了——在初来教堂的那一个月,不知为什么,我每天都要在水里泡上一段时间。当时师父嫌我麻烦,不想总看着我,又怕我真的溺水,便在我的手腕上栓了根绳,另一端则牵在自己的手里,在外面时不时地就拽一下。
……但屁用都没有。
有次我不小心在浴缸里睡了过去,咕嘟咕嘟地都冒泡沉底了,师父也照旧在外面饮酒作乐。还是巴巴发现不对,喊来玛萨,我才没小小年纪就夭折在自家的浴缸里。
所以……玛萨会告诉我吗?
我拧开水龙头,冲了冲浴缸,然后接满热水,脱掉衣服,光溜溜地坐了进去。
大概率不会,我闭上眼睛想。
那要催眠她吗?
催眠是下下选,玛萨保守估计也已经八十多岁了,虽然身体一向硬朗,但刚才吃饭的时候,她压着咳嗽了好几次。
算了,还是诈一诈吧。
以“塞西莉亚·法莱”的身份。
不过……泡热水澡果然好舒服啊……
全身的毛孔都舒展开来,连日来的疲惫一扫而空。我就这样靠着浴缸的边沿,在热气氤氲的水中浮浮沉沉,直到叩门声由远及近,才昏昏沉沉地睁眼,意识到自己竟然又像小时候那样睡了过去。
“塞西……?”拉比似乎已经敲了有一会儿了,一直得不到我的回应,便好像以为我在睡觉,打算就此走开。
“啊,在!”我连忙在浴室里大声喊了一嗓子,“我在洗澡,你等下,我马上就出来!”
我说着,便起身迈出了浴缸,拽下刚才搭在晾衣绳上的浴巾飞快地将身上擦了擦。
嗯?等等?
但擦着擦着,我就觉出了不对。
不,等一下,现在这种——不正是在浴室里摔一跤然后引他进来看的大好机会吗?
不过——虽然小说里常有,但、但突然就要把这个情节给搬到现实来了,我冷不丁地还有些迟疑。
然而就在我好不容易下定决心,找了半天才找到个看上去不是那么智障的姿势跌坐到浴室的地板上后,却忽听拉比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塞西,巴巴叫我去外面帮忙,那我就先走啦?”
我:“……”
“塞西?能听见吗——”
“能、能听见,”我努力压住自己瞬间就变得哇凉哇凉的小心脏,“你……你去吧……”
不,你回来!你进来看我一眼再走!我这都摆好姿势了!
但我到底没好意思那么说,只好又原封不动地自己爬了起来,然后因为太冰屁股,重新调了下水温,一脚迈进去继续泡。
这回我一觉睡了个饱,等到再次睁开眼,浴缸里的水已经凉透了。
我揉揉眼睛,迈出去,擦干全身,等穿好衣服走出浴室,才发现窗外已然红云如山。
竟然已经到黄昏了。
我隔着窗户瞄了瞄,就见院外的拉比正穿着一身不知从哪儿找来的园丁服,跟着同样服装的巴巴在吭哧吭哧地铲土除草。
等我找到几条毛巾洗了带出去,他们那边恰好完事,拉比刚用胳膊蹭了下额头上的汗水,转眼见到我,都顾不上还有外人在场,立刻张开双臂地一路扑了过来。
“塞——西——”
然而等离得近了,才想起什么似的忽然刹住脚,光速地将身上套着的园丁服脱下来。又接过我手中的湿毛巾,把自己从头到脚只要是露在外面的部分通通地擦了一遍,但却似乎依然不满意,顿了顿,只好把毛巾往旁边的水盆里一扔,嘟囔了一句“对不起了塞西,再洗个澡吧”,然后俯身一把抱住了我。
“好累,好累啊——快给我靠一下——”
你这是靠吗?你这是熊抱!
“啊——糟了,一点力气都没有了,塞西塞西,你背我回去好不好?”
见他真的累懵了,我只好叹了口气,在他怀里转了个身,然后运足力气,背着他——没错,就是两腿拖地的那种背——一步一步地往回挪。
但挪了没几步我就发现了,这人压根就不是真心要我背,虽然手臂搭在我的肩膀上,但却一直小心地控制着力气没有压到我,只虚虚地跟个大型挂件似的趴在我背上,脚下也在自己走。
……就是这个姿势,光是想想都觉得智障到没眼看啊。
我这么一走神,脚下就是一绊,然而就在我往前扑去即将摔个大马趴的时候,拉比及时地揽住我转了个身,以身为垫地垫在了我|下面。
橘红的晖光从身后漫上,将我们密不透风地拢于其中,我把手撑在拉比的胸口,怔怔地和他对视,一时竟有些不太想爬起来。
“真好啊,”直到我一侧头,发现巴巴不知何时竟捧着脸地蹲到了我们旁边,浑身上下都冒着粉红泡泡,“塞西和先生是要亲亲了吗?”
我:“……”
太、太破坏气氛了你!
重新洗了个澡后,又吃过晚饭,拉比便黏黏乎乎地跟着我回到房间坐到了床上,美名其曰都累了一天了晚上必须要说悄悄话。
然而话还没说两句,人就因为太累、以及壁灯太过昏暗而歪倒在我身上,睡了过去。
我尽量小幅度地撤开,扶着他侧躺到了枕头那边,却在帮他摘发带、盖毛毯的时候,忽然想起了先前双人旅行期间他发烧病倒的那次经历。
和当时好像啊……
我轻轻地把壁灯关掉,然后借着从窗外倾泻进来的月光,走过去蹲下,趴到床边,在黑暗中静静地凝视他的睡脸。顿了顿,还不自觉地伸手玩了玩他散垂下来贴在脸侧的发丝,玩了能有一分钟,才将那凌乱的头发捋了捋,小心地戳了一下他的脸。
这人虽然身上硬邦邦的,但脸上却又热乎乎的,又软。
我没忍住,又戳了两下,才倾身过去,在他脸上很轻很轻地亲了亲。
但亲完,我就不想走了,我想爬上去和他一起睡。
可这到底只能想想。
我深吸一口气,轻手轻脚却毫不犹豫地出门,下了楼。
巴巴向来早睡,而玛萨年纪大了,容易失眠,这个时间,不出意外的话通常会坐在大厅独自喝酒,或站在格子窗前,望着窗外的那片墓地出神。
我走进去的一刻,玛萨刚好吹熄桌上的蜡烛,走过去想要拉上窗帘,冷银的月光顺着格子窗斜洒而入,将那张满是皱纹的脸镀上了一层寒霜。
“玛萨。”
我叫她的名字,专挑那种半明半暗的地方走过去,将面无表情的脸只露出一半,刻意营造出一种“这人和平时有点不一样”的古怪又诡异的氛围。
“好久不见。”
试探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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