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直接被摔懵了,过了好几秒,才发现自己竟然直接掉到了一个散发着幽幽蓝光的、就跟闹鬼的那种古堡似的走廊中。
我顾不上屁股裂开似的疼,第一时间探进团服上衣左边的口袋摸了摸,然后微微一顿,从中掏出了一块老旧的怀表。
——原来刚刚发烫又唱歌的,是这个。
等等,话说我这是……从教团里出来了?
可是,是……怎么出来的?
怎么师父非让我带着的这块怀表还被他改造成了个音乐盒——还附带上了瞬间移动的功能吗?而且唱歌的……还不是当初我在方舟中听过的那个女声,而是一个有些熟悉、却又说不出到底是哪里熟悉的少年音。
我翻来覆去地查看了一遍,面无表情地敲了敲,又用力地掰了掰,还是掰不开。
不过,刚才突兀出现在脚下的那个同心圆,除了颜色不同之外,简直就和停放在总部的那个白色方舟的门一模一样,该不会……
不,最关键的是——刚才那个长得就跟一具掉了色的尸体似的怪物,还有那个在莹绿光芒中凭空出现的女人,到底都是什么人……?
还有这里,又是……
大团大团的疑惑同时在脑海中浮现,然而还不等我稍微花上那么几分钟的时间捋一捋,摆弄怀表的动作便忽然定住了。
我心跳蓦地漏了一拍,有那么一瞬间,几乎以为自己产生了错觉——自从战后便犹如人间蒸发一般的、被我藏到拉比体内的那一丝血,竟然在刚刚……和我重新取得了联系。
拉比……在这里?
虽然似乎被什么给干扰了,只能感知到个大致的方向,摸不清确切的位置,但我还是立马就跟被打了鸡血似的腾地一下就爬了起来。
我形容不好这种感觉,就好像被一只大手猝然拉出了昏沉混沌的水面,又好像在浑浑噩噩的逼仄空间中猛地见到了阳光,续了一大口新鲜的空气,整个人瞬间就活了过来。一时间,所有的疑惑都被抛到了脑后,看什么都带了颜色,后果什么的也都再顾不上,雄赳赳气昂昂地寻着那丝若有似无的联系就找了过去。
但走了还不到十步,我就清醒了。
既然能感知到拉比的存在,就说明这里极有可能就是千年伯爵和诺亚的老巢——好吧,就算不专门去思考,单从这挂在走廊墙壁上的一幅幅白胖子肖像画也能看出来了——竟然还什么姿势的都有,偶尔一张还会带个诺亚上镜。就比如我眼前的这张,上次在约旦遇到的那个打扮得就像印度耍蛇的一样的诺亚就正跟八爪鱼一样地在抱着千年伯爵那个圆鼓鼓的肚子……
于是为了避免引起不必要的冲突打草惊蛇,导致敌人恼羞成怒直接对我方人质下手,我立刻放轻了脚步,就跟做贼一般地开始一间一间地找。
如果说教团的方舟被永远地停在了白天,那我此刻所在的这个方舟的时间应该就被设定在了午夜——透过铁艺烛台上昏暗的烛光,能看出这种广大的内部结构和由火山岩砌成的墙壁和教团先前的那个古堡很像,都是年代久远的产物,只是这里的一切都好像未经岁月腐蚀,古老、幽暗、却又带着股诡异的整洁,就仿佛被定格在了刚刚完工的、全盛的一瞬间。
而里面的房间也很多,其中大部分都是空的,但也有一些或堆满了标着数字的电话,或挂满了各式各样粉粉嫩嫩的小洋装,或一进去就通往了别的什么地方——比如餐桌上正放着氤氲红茶的小花园,又比如岸边乱丢着一堆鱼骨头的小池塘。
当然,期间最惊悚的一次,是我一推开门,就望见了一张被满满当当的礼物盒、大型糖果、还有布娃娃围着的床,而床上,则侧躺着个穿着绘有卡通图案的睡衣、怀里还抱着只玩具熊的中年男人——此刻正哭得一脸可怜,甚至眼角还带着泪,看样子好像是刚刚入睡不久。
我:“……”
这、这谁?也是诺亚?
虽然我确实一直都在极力避免和任何敌人产生冲突,但对于自己竟然就这样捻手捻脚又一气呵成地关上房门、活像怕将对方吵醒、而对方身为敌人还真就没被我给吵醒这一点,还是觉得很是匪夷所思。
只隐约觉得,刚刚的那个场景……好像曾经在过去发生过很多次一样。
难道那个一看就喜欢哭鼻子的老男人,和以前的塞西莉亚·法莱……是认识的吗?
事到如今,也没什么是不可能的了——但就算认识也和我没关系,我没什么表情地压下心中的那股异样,心无旁骛地继续找起了我的拉比。
就这样偷偷摸摸地撬了人家老巢的20多个房间后,我终于在一如既往地往第24个房间中探头时,毫无心理准备地和正挖着耳朵说着“我说谢利尔哥哥,再这样下去,眼带小哥就要被你和蚀给玩死了,你看老人家根本都没有开口的意思嘛”的缇奇撞上了视线。
只开了条小缝、打算瞄一眼就走的我:“……”
因为极度的震惊、都有些不会说话了的缇奇:“……”
“……等等,蚀!”缇奇和我大眼瞪小眼了半天,才猛地反应过来,一脸惊悚地指着我问对面的人,“这、这也是你上次带回来的?带回来你倒是给关起来啊!就这么放着她在方舟里乱跑像什么话——不对,问题是到现在竟然都没人发现的吗!”
我本来还有点懵,闻言却立刻唰地一下打开门,带着某种预感地顺着他的视线往刚才被门挡住的那边望去,然后瞬间滤去了周遭所有的一切,无比精准地定位到了中间那个正散着头发、垂着脑袋坐在沙发上的身影。
——拉比。
是……拉比。
我张了张嘴,下意识地就跑了过去。
却在途中一刹,猛地注意到拉比背后的沙发背上,还坐着个上半部分很像梳着那种西瓜发型的绿头发诺亚,此刻正将那条长长的、上面还咕噜咕噜地转着几颗眼球的舌头收回嘴里,听到缇奇的问话,愣愣地摇了摇头。
“不,”他似乎有些茫然,“不是我带回来的卟……不过我认得她,就是上次说的女驱魔师,她直接把我放在那个叫乔治的驱魔师体内的寄生虫给……”
他话音未落,便有血色镰刀骤然扫了过去,带着浓重的杀意将他强行逼离了拉比,但在他躲开后,却没有继续追击,而是瞬间改变形状,凝成了一个长方体的透明血罩,然后砰地一声、严严实实地、只在暗处悄悄留几个小孔透气地将拉比连人带沙发地给罩到了里面。
但我原本因为成功地将人拉到了自己的地盘、又顺带着给他做了个耳塞及时地屏蔽了外界的危险声音而咕咚一下落地的心,很快就重新提了起来——因为我发现被罩进去后,拉比的情况反而好像更糟了,即使发现我进来,极力想起身,想过来,到头来却也只能很小很小幅度地抬了下头,就好像正遭受着某种极大的痛苦,连正常地开口说话都做不到。
我几乎是立刻就想起了当初从乔治嘴里冲出来的那只眼球状的寄生虫。
所以,所以只把人罩上……是没用的。
我极缓地转向刚才因为要躲我的攻击而和拉比拉开了一段距离、此刻正站在不远处的那个绿头发诺亚。
我敢说自己的这个脑子自打有记忆以来就没像现在这样急速地运转过。
所以书翁才会……虽然看上去毫发无伤,甚至还翘着二郎腿,却还是坐在原地一动不动。
因为——只要那个诺亚想,他随时随地都能杀死拉比。
可是,到底要怎样才能……
我意念微动,刚想再向前几步,走到自己的那个罩子前,身体就忽然好像被无数根看不见的线给操纵了一般,不受控制地原地转了个身。
……要坏。
我这才意识到自己竟然因为太过关注拉比,完全没忍住……把身后还杵着两个诺亚这件事给忘了。
不过这招是什么?类似操纵木偶那样操纵他人的行动吗?不对,好像没有具象化的线……是靠意念……?
这怎么连诺亚里也有跟我设定撞车的?
我下意识地抵抗了下,又及时刹住。
虽然一眼望去,敌我人数相当,都是三个人,但对方——不但有个极为难缠的缇奇·米克,还有个可以直接掌控拉比生死的寄生虫母体,现在可好,又多了个会念力操纵的。
这怎么看……我们这边的老弱伤残都有点要完啊。
“金发的女驱魔师,”站在缇奇和拉比他们中间的那个戴着单边眼镜、一副上流社会人士打扮的诺亚面无表情地望了我半天,才转向身后的缇奇,“缇奇,这就是罗德之前说的——库洛斯·玛利安的另·一·个·弟·子·吗?”
“喂喂,我说那个……虽然是的,没错,”缇奇的脸上还带着些抓狂和懵逼,“但现在最该关注的不应该是为什么他们驱魔师会出现在千年公的方舟里吗?”
“……也就是说,她和亚连·沃克的关系,一定很好呢。”
但那个一头长发被束在脑后、光看长相就很是阴冷的诺亚却充耳不闻,就仿佛难以克制似的单手捂住脸,只从指缝里阴恻恻地盯着我,最后像是做了什么决定一般,慢慢地拿下手,冲着我的这个方向张开。
“那亚连·沃克犯下的滔天罪孽,就先由你来替他偿还一些好了——”
我条件反射地又想躲,然后连忙再次刹住,只任由那股迎面而来的巨大冲力将自己击飞出去,重重地撞在了身后给拉比扣的那个罩子上。
我觉得他大概是想一举两得,直接撞碎罩子,却不想那个罩子被我做得极为坚固,我整个人撞上去,都纹丝未动。
——不过不管怎么样,先像这样将他们全部的注意力都转到我身上再说。
于是我不动声色地收起背后用来缓冲的血液,哗地一下全洒到了脑袋上,然后一脸痛苦地从罩子上滑下,无力地倒在了地上。
甚至为了追求逼真,我还学了下以前在厨房看过的那种被刀拍得奄奄一息的鱼,小幅度地抽搐了一次。
“——怎么样,书翁?”果然下一秒,剧痛就从头皮上传来,我直接被那个阴冷的诺亚抓着头发地给拖了过去,“人质又多了一个,如果你还是不说,我就当着你们的面,先杀了这个女人——毕竟,你的那个弟子看上去好像很在意啊。”
他说这话的时候,我刚好透过被血糊到脸上的头发,想给拉比个暗号,但等到看清他的样子后,却忽地一怔。
比起刚才,拉比的位置似乎要往前挪了一些,但整个人却都在微不可查地颤抖,搭在沙发扶手上的手指不知何时深深地陷了进去,嘴角也流出了血,而被大滴大滴的冷汗浸透的红色发丝下的眼睛,则仿佛已然失去了理智一般,正死死地盯着抓着我头发的这个诺亚。
我下意识地张了张嘴,直到短促地吸了口气,思绪才回笼,连忙暗搓搓地冲拉比眨了一下左眼。
拉比……拉比毫无反应。
我又试着眨了下右眼。
拉比还是毫无反应。
“所以小子,要不要劝劝你的老师,让他快点开口,好救你这个同伴一命?”
直到那个诺亚从上抓着我的脑袋,将我整个人都提起来撞上了血罩的外壁,拉比才注意到了我那个就跟眼角抽筋了似的的疯狂眨眼。
他一怔,顿了顿,就仿佛再无气力一样地垂下头,视线隐晦地往自己的右肩偏去。
我目光微顿。
接着血罩的上壁就仿佛快要支撑不住了一般,纷纷扬扬地掉了些血片下来,正好顺着拉比那件从来都不会好好系扣子、松松垮垮的团服上衣的右侧领口滑了进去,渐渐地,将他的衣服染红了一大片。
“怎么,这是要放弃了吗?那就没办法了,这女人只能……”
“咦?”从刚才躲开我的血刃后就一直站去了一边的、叫“蚀”的那个绿头发诺亚,忽然迷惑地望向拉比,几乎是下意识地打断了自己同伴的话,“出来了……?”
“嗯?”缇奇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什么出来……”
他话音未尽,呼吸便陡然一窒,立刻喊了一声。
“谢利尔!”
伴随着他反应过来的示警,巨大的血刃骤然自左胸到右腹地洞穿了正抓着我脑袋的这个诺亚的身体。
与此同时,罩着拉比的血壁寸寸碎裂,从他领口滚出的眼球寄生虫顿了下,刚想再一次地钉进他的身体,就被缠覆而上的血丝瞬间捏爆。借着漫天爆开的血珠的掩护,已能自主控制身体的拉比飞快地捡起掉在脚边的黑锤,扑过来一把捞过我,在我默契地拔出血刃的一刻,瞬息暴涨、缠裹烈焰的黑锤以雷霆万钧之势,把那个因被偷袭而开始大口大口地咳血的诺亚重重地抡向了他绿头发同伴的那边,将完全没反应过来的两个人一起砸进了墙里。
而没了顾忌的书翁,也在平地窜起、呼地一下烧着了房间两侧长长的落地窗帘的烈焰之中陡然竖起手指,大团大团的黑针霎时挡在了霍然起身的缇奇面前。
缇奇的脸唰地一下便冷了下来。
这一次全胜在出其不意——虽然那个长相阴冷的诺亚似乎出人意料地伤得很重,破了个大洞的伤处竟如被沸水烫到了一般,起了很多火泡;而一旁的那个绿西瓜头也被烈火狠狠撩了一下——但就算光剩下个缇奇·米克,也够我们烦一阵的了。
——现在绝不是个和诺亚打的好时机。
“等一下!”于是我立刻从拉比的身后钻出来,冷不丁一声大喝,“都先别动!”
先下手为强地唬住在场的所有人后,我立刻从口袋里掏出了那块旧怀表。
其实在来的路上,我就有想过一旦找到拉比,要怎么脱身——当然,以我过往无数次通过方舟的经验来看,无外乎就是以愿望为引,以怀表为媒介,再来个歌声作为开启条件——所以……
我登时一脸凝重地捧住那块怀表,下达指令:“请速带我们离开这里。”
偌大的房中骤然陷入了一片死寂,只有正舔舐着四壁的火焰还在噼啪地回响。
但我手中的怀表没唱歌,没发烫,脚下也没出现先前那种黑色的同心圆——什么都没发生。
我:“……?”
“就这样……小男孩?安然入睡?”我顿了顿,试图自己动嘴,给它个助推,“叹、叹息着灰烬中闪烁……闪烁的火星?”
——还是没有任何的反应。
“……想个具体的地方。”最后还是老人家看不过眼,警戒着对面的缇奇的同时,压低声音,淡淡地给了我个提示。
具体的地方?
就在我脑中条件反射地闪过了什么的一刹那,以我为圆心,地面上倏地出现了一个巨大的黑色同心圆。
“这是……方舟的门?”
缇奇难以置信地张了张嘴,随即猛地反应过来,却已来不及阻止,只能隔着熊熊燃烧的烈焰,眼睁睁地看着我们嗖地掉了下去。
和停放在总部的白色方舟不同,我们这次正经经历了一段长长的黑色甬道,才得以重见阳光。
在失重感传来的一刻,拉比就已然极有先见之明地一把捞过了我,在阳光于头顶出现的瞬间,更是在空中护着我以自己为垫地飞快翻了个身。
混杂着青草和松脂气味的新鲜空气迎面扑来,下一秒,我们就这样压断了数根枝桠,砸在了地上铺的那片极为松软的叶层上。
我下意识地回头望去,入目便是一片被茂密枝叶割得支离破碎的澄蓝天空和被滤去了大半热力的阳光,怎么瞄也没瞄到有敌人追来,这才松了口气。
然后回过头,动了动,想要从拉比的身上爬起来,却不想刚直起个上半身,就被拉比按着后脑勺和腰背——就仿佛失而复得一般,不由分说地、重重地给搂了回去。
然后……然后我和拉比同时倒吸了口冷气。
“哪、哪里疼?塞西你哪里疼?”
拉比脸色陡变,这才猛地意识到什么,连忙放开我,翻身拉着我站起,抖着手地开始检查我血糊糊的脑袋,想找到伤口到底在哪里。
“啊……”我登时反应了过来,立马左动右动地不让他乱碰,“这个不是受伤,是我自己的血。”
“当、当然是你自己的血啊……”拉比这下连声音都开始抖了。
“不,我的意思是——不是脑袋上撞出来的血,是我故意弄上去装给他们看的……”
所以你别摸了啊!你、你还摸!我这都好几天没洗头了!
然而拉比根本就不听我的解释,磨磨唧唧地扒了半天,确定我真没说谎,脑袋上真没伤口之后,才微松了口气,接着立刻将目光投向了我的右肩。
啊……右肩。
我这才想起这里的衣服直接破了个洞。虽然先前在脱离符咒束缚的瞬间,我便已经在伤口上覆了层血用来凝固止血,但经过了刚才的那一连串折腾,先是一撞,再一砸,后来又被拉比重重地一抱,伤口还是裂开了,此刻已有些暗红慢慢地渗出来了。
“这是刚才……?”拉比还从来没在我身上见过这么严重的伤,整个人慌得都麻爪了。但手头又完全没有可以用得上的东西,包又没法包,碰又不敢碰,只能手足无措地干站在一边用看的,“不,是、是之前在约旦战斗时受的伤?”
“……不,”我刚想像刚才那样地糊弄过去,我也知道现在最正确的做法就是像刚才那样地糊弄过去,但也不知怎么,脑袋尚还有些不清楚,嘴巴就已经不受控制地动了起来,小声回答,“是在……教团。”
“在教团?是——中央厅的那些人?”拉比微微睁大眼,顿了顿,蓦地意识到了什么,“因为亚连的离开?”
原来……他也知道。
其实本来……其实本来真没什么的。
无论是被索卡罗元帅用神狂给钉在地上的时候,还是之后被剥夺了大部分的感官捆着□□的时候,甚至包括刚才被人抓着头发往血罩的外壁上撞的时候……我都没觉得怎么样。
可是不知为何,只是被他这么追问了一句,那股就仿佛被所有人都给抛弃了似的、怎么动怎么挣扎都无济于事、谁也救不了我、谁也不来救我的——辛辣又酸胀的感觉却忽然后知后觉一般,一股脑地冲了上来。一时间,我只觉得哪儿哪儿都疼,肩膀疼,脸疼,下巴疼,头皮也疼,我也不知道自己这到底是怎么了,但就是整个人都好像鼓了起来,瞬间就委屈得跟个走丢了十几年终于见到亲人了的两百斤胖孩子一样。
“就是那些人,”我又生气又委屈,眼眶胀涩,胸口也难受,连带着鼻子也跟着发酸,绞尽脑汁地想着怎么告状,“他们、他们乱说话,说亚连、还有师父的坏话……”
所以,我就……
“所以我就……去教训了他们一下……然后这里,”我轻描淡写地带过了最关键的部分,然后立刻一指右肩,瘪了瘪嘴,“这里就被索卡罗元帅的圣洁……给捅穿了。”
捅穿这个词直接听得拉比目光一颤。
“他们、他们人太多了,我打不过……所以就被这样,”我又比划了一个下压的动作,“被这样脸朝下地摁在了地上。”
“就是,林克平时用的那种符……往身上一贴就立刻动不了了……”
“脸和下巴这里就是那时候磨破的,”我告状告上了瘾,顿了顿,在拉比碰也不敢碰、只能近距离小心地查看自己脸上的伤口时,又可怜巴巴地举起两只手,“还有手指头也都被磨破了,可疼可疼了……”
这下终于有个能碰的了,拉比连忙握住我的两只爪子,明知道没什么用却还是忍不住地给我吹指尖:“呼——呼——不疼不疼,不疼不疼……”
“这还不是最过分的,最过分的是他们还踩了……”
我诉苦诉得越发起劲儿,下意识地开口,可等到眼前真的闪过当时的画面了,呼吸才滞涩起来,张了张嘴,只觉得声音听上去好像有些失真,都不像自己的了。
“还……还踩了本子。”
“本子……?”
“就是拉比……画画的那个本子,我当时放到了风衣口袋里……我忘了、忘了把它放到房间里,就……带到了外面,”我嘴唇翕合了好几次,才继续,“然后就突然飞了出去,就被他们,给踩了……他们还用上面的纸……用上面的纸蹭鞋底……”
我越说越生气,越生气,嘴还越笨,还有些喘不过气,嘴唇动了半天,也说不出什么新东西,只能望着拉比,干巴巴地憋出这么重复的一句。
“他们踩我本子。”
我望了他一眼,又垂下,小声重复。
“他们当着我的面,故意……故意踩我本子。”
拉比握着我爪子的手微微收紧,连呼吸都好像滞住了。
“……不难受不难受,就是……就是个本子啦,没了也不要紧的。”过了好几秒,才俯下身凑到我面前,语气就跟往常一般无二地哄我,“买个新的就好啦。”
“可上面还有、还有那么多的画呢……”
“这个就更不怕啦,完全可以重新画嘛——”
“可是重新画,也不是原来的了,”我偏开视线。我知道自己不应该这样,但真的就是他越哄,就越像个无理取闹的孩子一样,之前那种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怎么动都动不了的委屈和无力怎么努力地收,都收不住,“也不会和原来的一样了……我就想要原来的……还我原来的……”
“嘛,塞西忘了我是干什么的了吗?”因为怕碰到我左脸和下巴上的伤,拉比只敢小心翼翼地捧住我的脸侧,把我扳回来,然后倾身抵住我的额头,“干我们这行的,任何东西,只要看过一次就不会再忘,更别说那些本就都是我自己画的啦——所以,真的不要紧,就只是重新再画一次而已,样子、大小、还有位置,全都保证画得和之前的一模一样、分毫不差,好不好?”
“……真的?”我垂了下眼,又微微地抬起,极小声极小声地问。
“真的真的。”拉比立刻笑眯眯地、信誓旦旦地竖起食指。
我又哼哼了几声,才终于放过了这个话题,顿了顿,又小小地告了个状。
“然后他们……还关了我小黑屋。”
“小黑屋?”拉比避开我的肩胛骨、落在我肩头的手微微收紧,脸上的血色肉眼可见地又褪了一分,“他们把你……关进地牢了?”
“我也不知道那是哪里,因为他们把我的眼睛和耳朵都蒙上了,我什么都看不见,也什么都……听不见,”我顿了顿,“然后身上也好像被绑了起来,只能躺着,都动不了……连手指头也动不了……然后还不给吃饭,就用注射来代替,也不给水喝……我也不知道这样过了几天……”
“过了……六天。”还是拉比顿了一下,告诉我。
才、才六天?
我一懵,总觉得这天数好像有点少,也不知道能不能起到告状的效果。却不想忽然发现拉比脸上的血色褪了个干干净净,等听到我被那个人皮伪装的怪物用脚踩着脑袋地摁在地上时,脸上的神情更是难看至极,就好像终于再也压不住怒意了一般,握着我肩头的手甚至让我感觉到了疼。
直到发现我“嘶——”了一声,同时还在偷偷地瞄他,拉比才好像怕吓到我一般,连忙收起了那种表情。
“啊——真是太过分了!”然后顿了顿,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勉强恢复到了他平时的那个状态,很不高兴地帮我骂,“我们不干了!”
“对!”我立马附和,“不干了!”
“真是的!这都什么人啊,再也不回去了!”
“再也不回去了!”
而且,我好像也真的……回不去了。
“可是,真的可以……不回去吗?”我小声问他。
就算我可以,你也……可以吗?
“……不回去了。”拉比站起身,右手揽过我的后脑,小心地让我把额头抵在他的胸口,仿佛下了什么决定一般,“再也不回去了。”
“我再也——再也再也不离开塞西了。”
“我不信,你以前也说过,但你说话不算数,”我小声地哼,可劲儿地颠倒是非,“你们这次,就都不要我了,就留我一个人……在那儿挨欺负。”
“没不要塞西啊……怎么会不要塞西,而且亚连那边,肯定也是遇到了什么事。”
“……对了,他们说,”说到亚连,我忽然想起了什么,“说林克死了……还说,是亚连杀死的……”
“什么?双痣他……?”拉比一愣,随即斩钉截铁地否定,“不可能会是亚连。”
我这才极轻极轻地呼出口气,额头抵着他的胸口蹭了蹭。
这么久这么久,我才终于听到了一句这样的话。
就好像……终于有人站在自己这边了一样。
“但是塞西……最后是怎么逃出来的?”拉比过了好久,才仿佛转移话题一般地问,“而且刚才的那个,怎么看都很像是方舟的门啊,可是颜色又跟之前的那个不一样……”
我登时抵着他的胸口,僵硬地眨了眨眼。
等等,竟然忘了还有这个!可是这个……这个要怎么说?
“这个就说来话长了,”我退开一点,忽然有些犹豫,“不过说了之后,你千万别害怕,也千万别激动。”
“嗯……?”
“那个,我……我好像可能……真和那个第14号有点关系……”
“但关系不大,真不大,”我连忙补充,“你等我想想怎么和你说啊——等等,等一下,说起来书翁人呢?”
我竟然直到现在才发现我们这边少了个人!
“啊……熊猫老头!”拉比也跟着反应了过来,随即安慰我,“没关系,我刚才有注意到他好像掉在了某个有麦田的地方,就没太担心……”
他一边说,一边环视了一圈,然后忽地指向远处。
“啊,那里有片麦田!应该就在那边……我们先过去看看?”
我立刻点头。
正好还能让我想想怎么委婉——怎么尽量把自己摘出去——地说出真相。
不过,又是麦田啊。
“当初我在罗德的梦里,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大片麦田。”
等到离开树林之后,视野就广阔了。
阳光明丽,麦浪如海,入目便是起伏不定的层层金波。
我一边被拉比拉着往前走,一边低头望着近前的这些颗粒饱满的麦穗回忆。
“然后我就开始找出口,结果走着走着,前面就出现了一棵白化的树,和一座奇怪的宅邸。”
“……我说塞西,”拉比的声音忽地变得有些奇怪,“你当初见到的白化的树,还有奇怪的宅邸,该不会……就是那个吧?”
我闻言,刚不明所以地抬起脑袋,便是一怔——就在我们前方的不远处,竟然真的出现了一座隐于苍灰暗影中的宅邸,而宅邸前,也真的栽着一棵已经白化枯萎的树。
我下意识地往树上望去——但那里却没有坐着一个看不清面目的小男孩。
“啊,门口那里好像有个人——会不会是熊猫老头?”
但等我们过去了,才发现那不是书翁——虽然也是位老人,但以那位老人的发量,怎么也无法让人将其和秃联系到一起,而且身高至少也有一米七十多,和书翁相去甚远。
“看来不是……”拉比叹了口气,但却不知发现了什么,忽然一顿,喃喃着改口,“不,眼睛、耳朵、站姿、还有习惯性的动作,是……是熊猫老头。”
他张了张嘴,转过头,怔怔地和我对视,又重复了一遍:“是……熊猫老头。”
我难以置信地转回去,仔细去望,然后就发现那位老人竟然真的和书翁有很多地方都极为相似,比如都涂着黑色的眼影,比如都长着尖尖的耳朵,甚至连表情和拢袖的姿势也都一模一样。
可是他看起来……只有五十多岁啊。
我嘴唇动了动,刚要侧头转向拉比,就发现宅邸门口又出现了个人。
“那个……”拉比的声音从旁边传来,“是缇奇?”
但我脑中已然嗡嗡作响,整个人都被定在了原地。
和之前在约旦那种游离在外地以旁观者的角度去看那一幅幅发生在过去的画面不同,这一次……这一刻我是身在其中,就这样望着那个活生生出现在眼前的人。
“不,是……”
我张了张嘴,只觉得有一股极为陌生、也极为浓烈的情感冲击似的从胸口漫上舌根,喉咙就仿佛被堵上了一个燥涩的硬块,声音沙哑,脸上也奇怪地发痒。
过了几秒,才发现脸上不知何时已然泥泞一片。
“涅……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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