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嘘——”
好在熟悉的声音及时地在耳畔给了我提醒,只是时值深夜,又身处这样漆黑凉寒的楼道,那小心翼翼打到耳廓上的呼吸显得格外的清晰,甚至温热中还带着丝奇怪的痒意,痒得我大脑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条件反射地偏过头,躲了一下。
但躲完我就后悔了,只好把脑袋又原封不动地偏了回去,想了想,还配合地贴着他的掌心用气音答了声“好”。却不想我这边才刚说完,那只捂着我的手就忽然像是被什么给烫到了一样,慌张地收了回去。
我愣了好几秒,才疑惑地转过身。
——果然是拉比。
借着煤油灯暗淡的光线,能看到他只穿了件单衣,什么都没有披,头发被枕头压得有些凌乱,有好几处都翘了起来。应该和我一样,是睡到一半直接过来的。
只是也不知是不是光线太过晦暗的关系,总觉得他此刻的脸色有种说不出的奇怪。捂过我的那只手僵在半空好半天,才惊醒了似的收拢,顿了顿,伸出食指,指了指上面,小声示意我:“快看。”
我顿时心领神会,两个人排排站,一起扒着楼梯继续偷看。
但到底是深夜,窗外又细雨霏霏,凉意无孔不入,那一点豆大般的、颤颤摇曳的昏黄灯火成了黑暗中唯一的热源。因为冻得打颤,我不自觉地往拉比那边靠了靠。
拉比微微一滞,却并没有躲开,最后我们几乎是肩叠着肩地靠在了一起。
热意从相贴的地方传来,渐渐烘热全身。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竟然真的感觉暖和多了。
——这人不光手热,其实本体就是个火炉吧?
亚连和李娜莉还是没发现有人在偷听。
他们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李娜莉的侧脸贴着亚连的肩膀,颤抖中带着深浓的不安,断断续续地讲述了自己连做了几日的噩梦。
那是个不祥之梦。
听起来就好像黑暗三日真的降临,世界都被毁灭了一样。
亚连无声地叹气,一手挡着蒂姆不许它把这一幕录下来,一手安抚意味十足地拍了拍李娜莉的后背。
李娜莉也真的在他的怀中渐渐地止住了颤抖,却把他抱得更紧了一些。
……怎么说呢。
我一直都知道李娜莉重视同伴,比如神田,比如拉比,比如我,比如教团里的很多人。
但直到此刻,我才恍惚地生出了这样一个念头——在这些人中,她可能最重视亚连。
这没什么不好。
但我真是疯了——我竟然在想,那我们拉比不是就没希望了吗?
虽然始终都找不到确凿的证据,但我确实一直都迷之坚信着,拉比对李娜莉……是抱着某种不同于他人的好感的。
不然我也不会柠檬那么多次了。
嗯?等等,好像有哪里不对——就冲着亚连和李娜莉现在的这个状态,要是他俩再发展发展,有情人终成眷属的话,我不是就没情敌了吗?
我这么喜欢拉比,在拉比失恋和我有劲敌两者之间——我当然是选择让他失恋啊!
然而,还没等我好好地巩固一下这个想法,上面就忽然提高了音量:“那边的是谁?”
我们终于被发现了。
“啊——啊,被发现啦。”拉比抓了抓头发,和我对视一眼,率先地走了上去。
我反应过来,也跟着走了上去。
“欸?拉比?塞西?你们怎么会……”
拉比:“该我问你们才对,大半夜的不睡觉,跑来这里干嘛呀?”
早在我们上去的一刻,李娜莉便从亚连的怀里退了出来:“我是睡不着,想出来走走,却无意中发现亚连不在,有点担心,便找了过来。”
我“啊”了一声:“那这么说的话就巧了,我也是睡到一半发现你不在,才找过来的。”
拉比枕着双臂:“那这么说的话就更巧啦,我也是睡到一半发现亚连不在,出来后又看到塞西她们的房门开着,人却没了,所以才一路找来的。”
亚连叹了口气:“……所以说来说去,罪魁祸首果然还是我吗。”
李娜莉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拉比也想笑,却忽然偏过头,打了个喷嚏。
也难怪,在场的人中,就属他穿得最少。
我好歹披了件风衣,李娜莉也裹着自己的小斗篷,亚连就更不用说了,他简直从头到脚全副武装,说真的,我都怀疑他这一身压根就没脱下来过。
“嘶——果然不能只穿着单衣出来啊。”拉比打了个冷颤,顿了顿,走到亚连和李娜莉的身后,想推着他们下楼。却在触及到我目光的一刻,不知怎么,蓦地收回了去推李娜莉的手,只推着亚连过来,“好啦好啦,都回去睡觉,明天一早还要继续赶路呢!有什么话醒来再说也没差啦。”
他这时候,倒像个称职的大哥哥。
“塞西也是,快回去睡觉啦——”
可是……总觉得好像忘了个什么事啊。
直到重新钻回被窝,我才想起自己到底忘了什么。
啊,失策。
刚才李娜莉和亚连相拥的时候,我光顾着看热闹,忘记去看拉比的表情了。
所以,他到底有没有嫉妒啊……?
·
“你说什么?想要加快速度?”亚连愣了愣,“什么速度?”
“当然是俘获拉比芳心的速度啊。”
我反方向地坐在椅子上,整个人没精打采地扒着椅背。
“总之——就靠你了,军师。”
“……什么军师啦,就算你这么叫,我也一样还是毫无头绪啊。”亚连抬手,摸了摸趴在头上的蒂姆,“而且好好的怎么突然就要加速了?之前不是还说要慢慢来的吗?”
确实,几天之前,我都还在得意洋洋地和亚连显摆自己有个长久计划,准备充分利用温水煮青蛙,不,我是说,小火慢炖的那一套来打动拉比的铁石心肠,但问题就出在——那时候我是以为自己能长命百岁的啊。
冷不丁就在世时长不足了,我也很绝望啊。
但我又不能说。
原来守着个不能告诉别人的惊天大秘密是这种感觉。
说憋屈吧,也不是;说优越吧,好像又差了点什么。
算了,总之就是大方向不变,细枝末节什么的能砍则砍吧。
“还有你们现在相处得这不是很好吗?拉比也不像之前那样躲你了,”见我沉默下来,亚连顿了顿,露出了那种温和又包容的神色,问我,“发生什么了吗,塞西?你到底在急什么呢?”
他不玩扑克不黑化的时候,实在是个全世界都找不出来几个的好脾气。
温柔,体贴,为他人着想。
我都忍不住想要和他实话实说了。
当然,这也就是想想。
“你说我在急什么,”我一脸生无可恋,“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是青葱年少的15岁吗?我这也老大不小的了,身为堂堂撩妹小能手库洛斯·玛利安的关门弟子,都两年了还没拿下目标,说出去多给师父丢人啊——所以军师,请立刻帮我想个实操简单又立竿见影的办法,我知道你可以的。”
亚连:“……”
亚连:“不,我不可以,而且这能有什么办法……算了,要不再喂他吃片变小的药,然后你们两个和大家分开走,继续去过你们的二人世界吧。”
“原来你也这么想吗?但问题是,那个药早就被我扔在……”
“等等,什么叫我也这么想吗?不要真的去考虑这种事啊?”
“嗯?可是先提出这个建议的不是你吗?”
“……是我的错,你让我再想想。”
亚连唉声叹气地想了好半天,终于灵机一动似的一敲掌心:“有了!”
“塞西,实在不行,你就哭吧。”
“哭?”我愣住。
“嗯。”亚连一本正经地点点头。
我眨了下眼,迟疑地抬手,指了指眼睛。
“没错,就是这个哭。”亚连说,“以我对拉比的了解,他应该也属于那种对哭泣中的女孩子很没辙的类型……倒不如说,其实男人差不多都是这种类型。我也解释不清,总之就是,如果女孩子在自己面前哭的话,就会让人觉得很……你懂的。”
“道理我都懂,可是,”我问,“具体要怎么操作呢?”
毕竟印象中,从小到大,我好像一次都还没有哭过。
小时候跟着师父修行,手臂上的伤一道叠着一道,狰狞可怖,我没哭;
几十次送花被喜欢的人拒绝,我没哭;
眼睁睁地看着心上人在自己面前,对着另一个女孩子嘘寒问暖,关怀备至,柠檬树它都日夜围绕着我了,我还是没哭。
我都一度怀疑自己这是不是泪腺病变了。
算了,既然精神刺激不管用,那就上物理手段吧。
我深吸一口气,在亚连疑惑的目光下,对着眼睛就是一通猛揉。
我还就不信邪了,怎么就流不出来呢?
——当然流不出来。
我揉眼睛的动作蓦地顿住。
——因为所有的眼泪……早在那一天,就已经流干了。
那一天?
哪天?
等等,为什么我的脑袋里会突然蹦出来这么一句话?
还这么文艺?
是之前……听谁说过吗?
可是,为什么会想不起来到底是听谁说过……
“塞西,快住手,你这样太暴力了……”
“啊——原来在这里。”
亚连话音未落,房门便吱呀一声地被人推开了。一个红色脑袋探进来瞄了一眼,见我们真的在,立刻大大方方地走了进来。
“我说你们两个,怎么老是说悄悄话啊,”拉比也拖了把椅子过来,学着我反坐上去,“带我一个啦。”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我和亚连聊到中途,他忽然冒出来了。
……以前怎么就没发现,他这么离不开我们呢。
亚连的反应毫无破绽:“拉比,你们已经吃完饭了吗?”
“我出来的时候,老头和李娜莉都已经吃完啦,不过小克应该还要一会儿的样子,你们寄生型的饭量还真是大啊。”
“说到这个,其实我刚刚都还没有吃饱呢。”亚连有些哀怨地摸了摸肚子。
“这有什么,没吃饱就再回去吃嘛。”
拉比放松地把下巴搁到了椅背上,顿了顿,转头看我。
“塞西也是,刚刚好像没吃多少就走了,是没有胃口吗——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他话说到一半,也不知看到了什么,脸色唰地就是一变,仗着腿长,跨过椅子就来到了我的近前。
我直接被问懵了,不明所以地和他对视:“什么事……也没发生啊?”
“那眼睛怎么红红的?是……是哭了吗?”
“怎么可……”
“塞西刚才正经哭了好一会儿呢。”亚连的声音直接盖过了我。
趁着拉比转过去看他、又转回来看我的间隙,我们飞快地交换了个眼神。
我心领神会,大力点头:“没错,我——我都哭了好一会儿了。”
“可是……好好的怎么哭了啊?”
“是这样的,你别看塞西表面上没心没肺的,其实她心里特别的……”
“没什么,就刚才揉得太用力啦。”
我和亚连同时出声。
拉比:“……”
亚连:“……”
亚连瞬间就变成了死鱼眼。
·
离开了大理之后,我们继续南下。
不多日,便抵达了据目击者说最后见过师父的广州。
所以这次……终于要见到师父了吗——话说这股突如其来的情绪是什么?“近乡情怯”吗?总觉得突然就不太想进去了是怎么回事?
不过……还真是不一样啊。
比起这一路走来经过的城镇村庄,这里繁华得简直让人以为是来到了另一个世界。
尤其到了晚上,华灯璀璨,人来熙攘,街边五花八门的小摊更是热闹到了几乎让人目不暇接的程度。
为了尽可能多地搜集情报,又不至于太过分散,我们照例分成了三组。
值得一提的是——这次!我!终于!成功地和拉比一组啦!
而且还是拉比自己提出来的。
他说亚连和克劳利都不通中文,为了避免上回的恶性走丢事件再次发生,最好书翁和李娜莉一人带一个,然后……我们这两个剩下的就顺理成章地成了一组。
开心!
开心到都快忘了师父是谁我们干嘛没事闲的要去找他了。
因为我们逛得最远——我是说,调查的范围最广,所以也最晚才得知“穿黑衣的红发男人有个开妓院的情人”。
等我们跟着守在天青楼后门的马赫加小姐一路穿过长廊,来到那个金碧辉煌的房间,亚连他们早已在里面等候多时了。
“主人,”马赫加小姐恭敬地拉开门,“剩下的那两位驱魔师大人到了。”
衣着繁复的美艳女子微微颔首,端起茶碗,望向从门进来的我们。
“那么,容我再做一次自我介绍,我名阿妮塔,是这家店……”
她话刚说到一半,声音便戛然而止,那双细长而漂亮的眼睛惊愕地望定我,几秒后,嘴唇才微微地翕动了一下。
“您是……库洛斯大人的……”
这可真是个……久违的反应。
久违到虽然都已经好几年没看到了,却还是让我条件反射地站直了身体。
“没错,我叫塞西莉亚·玛利安,你口中的库洛斯大人——”
我露出一个极为沉重的表情。
“正是家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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