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我有记忆以来,便没来由地对大海抱有一股很深的恐惧。
又或许是有缘由的,只是那些缘由都被埋在了我半点印象也无的童年时代,想追根溯源都无从下手,只给我留下了看到海水就条件反射地冒冷汗犯恶心的后遗症,甚至某些严重的时候,还会两眼一翻直接就厥过去。
不过最艰难的那段时间已经过去啦,当然,说到这个,就不得不提一下我那位伟大的师父了。为了帮我改掉这个臭毛病,师父他老人家简直是无所不用其极——他竟然连招呼都不打一声就一把拎起我直接地抡到了海里,是的,直接!抡到了!海里!我当时还是个孩子好吗!都不到十岁啊!不过拜师父这个以毒攻毒的方法所赐,不,我是说,感谢师父一直以来含辛茹苦的教导,我终于从掉进去就只能吨吨吨地喝水、喝饱了再被师父找的专人给拎出来成功地升级到学会了简单的狗刨。
感谢这个狗刨!
虽然它无法让我带着拉比这么个身高都快到一米八、体型也无限趋近于成年男性、还因为失去了意识而变得死沉死沉的伤患游上去,但它好歹能让我不至于因为恐惧就麻爪松手啊!
而且我还特别及时、特别明智地在入海之前憋了口气!
我仗着有这口气撑着,在冰寒刺骨、能见度极低的海水中,摸索着捧住拉比已然漫上恶魔病毒的脸庞,用力咬破舌尖,对着他的嘴就渡了过去。
然而渡了还不到两秒,我便被一股大力猛地扯离了拉比。
接着一个黑漆漆的身影,代替我就啃了上去。
嗯?代替我……?
不是,你等等!你谁啊!你啃哪儿呢!你给我松开……哦,原来是在啃脖子啊。
打扰了,吸血鬼先生,吓得我都差点憋不住气呛进水了。
等再回过神,我和拉比就已经被接连地甩出大海,浑身湿冷地摔在了半倾斜的甲板上。回到刻盘范围内的一刻,时间回复的圈环瞬间便笼罩了我们。
拉比身上的伤在金色圈环的扩散下飞快地愈合,他出于惯性地呛咳了两声,接着也不知想到了什么,按着头的手忽然一顿,懵逼中带着一丝恍惚地望向了我和克劳利。
“哼,总算是活过来了。”克劳利立于雨中,酷拽地摩挲了一把自己重新立起来的刘海,“看来能在病毒扩散到全身之前把它们给吸出来呢,真是多谢款待了。”
“吸、吸出来?”拉比还有些懵,经我提醒后,僵硬地摸了摸脖子,这才生无可恋地相信自己是真的被吸血鬼给咬了。
雨丝绵密,依旧淅淅沥沥地敲击着甲板,但来自云上的攻击却不知何时停了下来,原本深陷旋涡正在不断下沉的船也被一股未知的力量推着,重新地浮上了海面。
堪堪站稳后,以防万一,拉比立刻砸出一条火蛇,盘踞上空护住了船。
漫天的火光之下,他像是想开口说些什么,却不想刚一张嘴,又是一顿,迷惑地舔了舔嘴唇后,登时脸色十分微妙地转向了克劳利。
“我说小克!你咬脖子就咬脖子,怎么弄得我的嘴里也都是血啊?”
“嗯?这个可和我没关系,当时是塞西……”
“克劳利的意思是——这个你应该来问我啊!”为了避免克劳利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我连忙把拉比的注意力拉到了自己这边,“你听我说,你听我给你分析啊,从你当时掉下去的那个角度、昏迷的严重程度、以及在海里这样那样的情况来看,我觉得你百分之二百,就是那个……”
“那个?”
“——咬到舌头了。”我煞有其事地得出结论。
拉比很是迷惑:“咬到舌头?可是我也没感觉到疼啊?”
“你的肩膀上还被开了个洞呢,现在疼吗?不疼吧?这不是都回到刻盘的范围内了吗,肯定是米兰达帮你把伤口给恢复了呀。”
“哦——原来是这样啊。”拉比恍然。
一旁的克劳利:“……”
克劳利:“不是,眼带,这你都信?”
“嗯?为什么不信?塞西分析得很有道理啊——嘛,这个先放放,我想到要怎么解决云上的敌人了,塞西,小克,把耳朵凑过来一下。”
拉比说,他要用木判。
从书翁被偷袭开始,他便一直都因为这样那样的事而心神不宁,直到这次在冷水里泡过一回,大脑才真正意义上地冷静了下来。
是啊,火力再强,打不中也没有任何意义。
当务之急,就是先想办法确定敌人的具体方位。
“总之等云层散开之后,就能知道上面到底有多少恶魔了。小克,那个瞬间非常关键,你一定要……”
“——是在说上面的恶魔吗?有六只啊啾。”
原来只有六只的吗?
这也太坑人了吧,仗着自己能飞就躲在云层后面放冷……
嗯?等等,好像有哪里不对——刚刚是谁在说话?
我下意识地回过头,登时就和一颗硕大无比的黄色脑袋来了个亲密接触。
因为离得太近,冰冷而硬质的触感紧贴着额头传来,就连上面不断滑落的雨水,都显得格外的瘆人,我愣了愣,猝然睁大了眼。
“有、有恶魔!”临近的船员条件反射地惊叫出声。
“塞西!”
接着小臂就是一紧,等反应过来,我已经被拉比猛地拽到了身后。
下一秒,瞬息暴涨的黑锤挟着雷霆之势地就砸了过去。
……却急刹在了一只极为眼熟的金色格雷姆的面前。
“蒂姆……?”
自从洗完澡后就不知飞去了哪里的蒂姆,此刻正拍打着翅膀以一种任谁都能一眼看出是保护的姿态挡在了那只黄色恶魔的身前,顿了顿,还落到了它那个就跟鸭子变异了似的大脑袋上。
“干嘛啦你们!太过分了啾!明明是你们想知道上面到底有多少只恶魔,人家才说的!不过——不过这个气味好熟悉啊,难道你就是玛利安的那只格雷姆吗?可是没听说体型这么小的啊。”
……是我的耳朵出了什么毛病吗?它刚才是不是提到师父的名字了?
“蒂姆甘比?”拉比也懵了,“你、你停错脑袋了吧!虽然颜色差不多,但塞西在这里啊?”
……怎么你就找不到其他的差异了吗?别的先不说,光大小就不一样啊?
但蒂姆却好似完全没听到一般,依旧四平八稳地停在那只恶魔的脑袋上。
“啊,我知道了,是闻到了主人的气味对吧!所以说快点放下武器啦!都是在玛利安手底下做事的,是同伴啦同伴!我不是你们的敌人啊啾!”
“玛利安?”拉比一愣,“库洛斯元帅?”
“没错没错,就是库洛斯·玛利安!我是他的改造恶魔啦!”
克劳利:“改造恶魔?恶魔……还能改造的?”
“——两个蠢材!到底还在磨蹭什么!”克劳利话音未落,桅杆上便猛地传来了书翁暴跳如雷的叱骂声,“仗着敌人停止攻击就得意忘形了吗!怎么不用木判啊拉比!真是混账!废物!两个白痴!”
战斗画风的克劳利被骂得脸都黑了:“竟、竟敢把我也骂进去……”
“可是这里还有只恶魔啊熊猫老头!”
“都说了我虽然是恶魔但却是玛利安的改造恶魔啊啾!”
“所以改造恶魔到底是什么?还有这种话谁会信啊!”
“解除戒备,臭小鬼!它没说谎,关于这个过后再解释,先把上面恶魔给我解决掉!”
既然书翁都发话了,拉比便只好暂收敌意,开始实行我们刚才的计划。
认识了这么久,这还是我第一次见识到拉比的木判。
木判·天地万解。
粗壮无匹的蓝白光柱直冲云霄,少顷,便如同闪电一般,呈树杈状地从高空四散劈下,强风乍起,刹那之间,雨消云散。
“找到了,”克劳利说,“在四点钟方向!”
“OK——”借助锤子的冲力,拉比将他猛地推上了天,“上吧,小克!”
片刻之后,作为诱饵的血屑混着鲜红色的六角形碎片簌簌而落,纷扬如雪。
与此同时,一道近乎刺眼的亮白光柱陡然出现在了船的西侧方向,但不过几息功夫,便连同束缚着米兰达刻盘的深紫锁链一起,在空气中消弭得无影无踪。
“是……李娜莉小姐吗?”书翁从桅杆上一跃而下,走到了船栏前。
正向我走来的拉比脚下一顿,蓦地望了过去。
·
“都回到自己的岗位上去!开始点名!”
“可能有人掉到海里去了,一旦确定失踪人员,立刻报告!”
船上的战斗就这样告一段落。
刻盘的回复速度上来后,巨大的金色圈环重重扩散,整艘船很快便再次焕然一新。
船员们身上的伤口早已消失,只有为了让恶魔痛苦地死去而刻意没有吸血的克劳利还处于贫血的状态,此刻正虚弱地蜷在甲板上,被米兰达手忙脚乱地照顾着。
书翁离他们要远一些,正面朝夜海,拢袖而立,像在沉思,又像在打量。
阿妮塔小姐则头抵船舵,垂着眼不知在想些什么,守在她身后的马赫加小姐同样也是一脸沉重,却什么都没有说。
而拉比——拉比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坐在主桅之下,忙碌的船员们在他的身边来来回回,他却仿佛浑然不觉,只以拳抵唇,脸色难看地盯着之前的那道光柱消失的方向。
我知道他在想李娜莉。
因为李娜莉,至今未归。
不过说到未归,那只所谓的改造恶魔还有蒂姆……都去哪儿了?
我环视一周,没看到它们,便暂时地按下疑惑,下到船舱,翻出了那几瓶和新团服一起被送来的补血药剂。
然而还没等我返回甲板,上面便忽地传来了一声巨响。
接着就是船老大的声音:“小的们!给我上!”
……还让不让人喘口气了?这才多大一会儿,就又有敌人了?
可等我惊疑不定地跑上去后,才发现他们拦的,是拉比。
拉比的黑锤已然抵在了甲板上,蓄势待发,人却被十几名船员抱腰的抱腰,扯腿的扯腿,叠罗汉似的强行地拦在了离船栏两三米的地方。
我忽然就意识到了他想做什么。
“放开我!”拉比还在不停地挣扎,“放开!”
“你这小子!自己都已经重伤在身了,还逞什么强!”船老大呵斥,“这么冒然离开船是会没命的!我们现在就把船开到女孩那里去,给我冷静点!”
“不行!那样太慢了!还是我这么直接飞过去比较快!”
也不是不让你找,但你……就这么着急吗?
见实在甩不脱缠着自己的人,拉比情急之下,条件反射地发动了圣洁。
但几乎在众人被暴涨的黑锤弹开的瞬间,我就看出他后悔了。
我却一动没动,什么都没说,也什么都没做。
反而是米兰达毫无预兆地冲上去,从身后抱住了他。
“不要这样!请、请不要对船员们动粗,大家为了保护船还有我,已经……已经……”
拉比垂在身侧的手紧紧地攥成拳。
“……抱歉。”
他艰涩地说着,却坚定地拿开了米兰达的手,顿了顿,继续往前走。
米兰达在后面踉跄地跟着,几次都想去抓他的手腕:“真的……真的没受到什么致命伤吗?”
“……没有。”
“那有没有流血的地方?还、还是包扎一下比较好……”
“好了,不用管我。”
“可是……”
“够了!这种事怎么样都无所谓吧!”拉比终是再也无法忍耐,猛地抽回了自己的手,因为抽得太快,看上去就好像甩开了米兰达一样,“你们就一点都不担心李娜莉吗?就不怕如果去晚了、去晚了的话,她也会像亚……她是你们的同伴吧!”
“可是……”
米兰达的眼泪一滴一滴地划破脸颊,颤抖着反问。
“你不也是……同伴吗?”
拉比倏地怔住。
与此同时,我只感到有股奇怪的不适隔着什么似的翻涌而上。
我形容不好那种感觉,只觉得仿佛蒙了层水,仿佛身处海底,隔着水面地去感触上面的风吹日晒——能客观地知道它在,却无法切实地、清晰地感受到它。
但我却无比清醒地意识到,这远不是简单苍白的一句“我好像酸了”可以形容的。
原来……这么不舒服的吗。
这种压抑,这种憋闷。
为了压下这种不适,我立刻一瓶接一瓶地喝起了补剂。
一时间,静得落针可闻的甲板上,只剩下了我咕嘟咕嘟喝药的声音。所有人包括拉比、包括米兰达、甚至连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偏开视线一脸“这小子太丢人了我可不认识他”的书翁都望了过来。
我就这样地在众目睽睽之下喝光了补剂,然后大大方方地反手拔刀,对着手臂就是一划。
涌出的鲜血顷刻便化为绳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向拉比,趁着他还没反应过来之前,把他捆了个结实。
这是我在米兰达刻盘的加成下,刚刚学会的新招。
却没想到一上来就用到自己人身上了。
“塞西……?”
拉比回过神来,懵逼地望向我。
我没理他,直接转向船老大:“有绳子吗?”
船上最不缺的就是绳子,我从中挑了根最粗最长的,亲自动手,在原先的基础上又给拉比结结实实地绑了好几圈。
“你试试,”绑完我还问呢,“挣得开吗?”
拉比:“……”
拉比当然挣不开:“塞西你这是要干嘛?快放开……”
“打住,别叨叨,”我立刻截断了他的话,“我替你去找李娜莉就是了。”
仔细想想,我好像一直都是这个做法——我一直都是,抢在拉比之前,救她、帮她、关心她、照顾她。
信不信这要是颁个奖的话,“世界上最伟大的酸性气体制造者”这个称号,非我莫属。
却不想拉比闻言,脸色都变了:“不行!你不能去!”
看看这人!多双标!
见我不理人,拉比连忙慌乱地转向米兰达:“米兰达!快拦住她!她身上有伤,不能让她离开船!”
“是、是啊,塞西你也受伤了啊……”米兰达看起来都快要心力交瘁了。
我从旁边的急救箱中翻出纱布,三下五除二地把脑袋包好,又递给米兰达,让她帮我简单地处理下大臂。
“没事,我和某人可不一样,你看,我这都做好万全准备啦。”
“……可、可是,那你要怎么过去啊?”
这个我早就想好了。
“我坐这个去,”我拍了拍还抵在甲板上的黑锤,然后若无其事地转向拉比,“到时候别忘了用格雷姆远程地操控一下——当然,你不同意的话,也没关系,我完全可以自己在海上铺一条血路,再走过去。”
这当然是骗他的,要是能做到这个,我这排名可能还垫底吗?
“你到底在想什么啊塞西!你不能……”
拉比难得露出了些无措的神色,见我真不是在说笑,更慌了。
“啊——是我错了!是我不好!我、我不去找了,我会耐心地等着大家把船开过去,所以塞西……”
“晚了。”
我告诉你,我这心理上、生理上好不容易才都准备就绪,不找还不行了呢。
“再说了,也确实需要出个人去找李娜莉。”
“——那女孩没事哦!”
我话音刚落,一颗硕大的黄色脑袋便再一次毫无预兆地从右侧顶住了我。
我被顶得一个趔趄,还没反应过来,就感到有什么东西不轻不重地跳到了自己的脑袋上。
是蒂姆。
拉比:“你是……”
“是……是之前的那只恶魔!”
“什么恶魔!都说了我是同伴啦同伴!我早就被玛利安改造过了啾!”
“不要慌,”书翁分开慌乱的众人,走上前来,“它没有说谎,库洛斯·玛利安能改造恶魔这件事,整个教团中,只有我一人知道——不过,你说李娜莉小姐没事,是什么意思?”
“就是人还活着啊啾,只不过情况有些特殊,单靠我和蒂姆甘比没办法把她带回来,需要驱魔师的帮忙……具体的我也说不清楚啦,总之你们去了就知道了。”
拉比刚要开口,却被书翁抢先一步。
“你们都留在船上,以防再有敌袭,”老人家的声音虽缓,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至于李娜莉小姐那边,就交给我……”
我登时松了口气,要是书翁能去的话,那就再好不过了。
却不想老人家顿了顿,忽然转向了毫无防备的我。
“——和塞西小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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