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好的醒了之后就在外面了呢?
这熟悉到极点的蓝天白房、塔楼废墟、还有这虽然都快让人习以为常了却还是超没安全感的崩陷和震颤……我们这不是还在方舟里头吗?
还有那个黑了吧唧的人影是谁?
又双叒叕有新的敌人出现了?
不,不不不,等等,关注点错了。
敌人什么的不重要,重要的是,比起狼狈不堪的我们,那个从头到脚干干净净、黑底描金的大衣上连个破损都没有、旁边还飞着个金黄胖球的……酒红色长发的美男子,难道就是我那正不知在哪儿过着潇洒田园生活的——师·父·吗?
怎么办,总觉得心情……好像有点复杂。
我也不知道具体该怎么形容,总之,就是那种——没出现之前盼星星盼月亮地盼着他出现,但等到他真的出现了,反而开始担心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世界级的惨案了——的感觉吧。
“啧,”果然下一秒,师父就相当嫌弃地咂了下舌,“怎么别人的弟子都那么有出息,我教出来的就一个比一个蠢——一个半死不活,脏得要命;另一个更厉害,直接都厥过去了。”
半死不活的亚连:“……”
直接厥过去的我:“……”
听听!我说什么来着!他要是能说出什么好话来就怪了!
“李、李娜莉大人,”乔治转过头,结结巴巴地问,“那个人到底是……”
“是……库洛斯元帅。”李娜莉也很惊讶,一边望着师父的身影,一边喃喃着回答。
“什么?他、他就是阿妮塔大人要找的那位库洛斯元帅吗?”
没错,他就是阿妮塔小姐瞎了眼才看上的那位库洛斯元帅。
因为过于震惊,他们都没发现我已经醒了。
我当然也不可能主动去提醒他们,索性就保持着背靠石柱的姿势,光明正大地开始眯眼偷看。
对于师父的出现,受到打击最大的显然是亚连——不,准确地说,他的那个表情都已经不是受打击,而是上升到惊恐的范畴了。
“好好好久不见了,师、师父。”亚连的嘴角连抽了好几下,才颤巍巍地抬起手,强颜欢笑地和师父打了声招呼。
“什么嘛,”师父赏了他一眼,“见到我就这么高兴吗。”
……请问您这是瞎了吗?
“不过,看上去倒是终于能像样点地发动了,臭小鬼。”
直到师父提起,我才注意到亚连的左臂竟然齐着肩膀整个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他的右手正握着一把看上去就很重的阔剑。
不是,他的这个圣洁怎么又双叒叕改变形态了?
“啊,这个,这个是……”
亚连刚要说什么,就惊悚地看到师父向自己伸出了那只戴着高档黑皮手套的手,他懵逼了几秒,刚受宠若惊似的想要把手搭上去,就被师父一把揪住衣领,一个用力地抛到了我们这边。
砰——
好大的一声,砸得烟尘四起,都呛鼻子了。
“真脏!离我远点!你这笨蛋弟子!”
“什、什么啊,师父您这个混蛋!嘶——好疼啊!”
“还有你,也给我滚过去,”师父根本不理他,还不忘侧头,冷漠至极地瞥了一眼拉比,“只有美丽的事物才配留在我的身边,脏东西通通不许靠近我。”
拉比:“……”
拉比还能怎么办,为了不像亚连那样被扔,只好麻利地伸长锤柄,踩着飞了过来。
但和别人不同的是,他过来后,竟然第一时间地就望向了“还处于昏迷中”的我。
吓得我立马就阖上了半眯着的眼。
“说得好过分啊,库洛斯元帅。”他一边小声地和亚连抱怨,一边小心地揽过我,让我得以把脑袋枕在他的腿上。
我:“!”
膝、膝枕?
我连忙闭紧了刚准备睁开装苏醒的眼睛。
不行,从身体的这个虚弱程度来看,我觉得自己务必还得再多厥一会儿。
不过……他们两个还真是耐打啊,都伤成这样了,竟然还没倒下。
接着我就被一声饱藏了太多情感和故事的叹息拉回了注意力,是亚连:“习惯就好。”
“差不多就行了,别装了,”然后就是师父的声音,一如既往的低沉而富有磁性,带着仿佛已经看穿了一切似的漫不经心,也不知是在说谁,“都醒半天了还赖在人家的腿上,像什么话。”
我:“……”
干嘛拆穿我啊!
我只好缓缓睁开眼睛,装模作样地“嘶”了一声,一边按着脑袋,一边茫然地望向上方的拉比:“拉比?咦?这……这是哪里?”
拉比的耳朵特别懂事地直接过滤掉了师父刚才的那句话,紧张地扶着我坐起来:“怎么样?有没有稍微好一点?”
“还好?”我谨慎地选了个比较中性的词,接着十分不经意似的把目光转到了师父那边,顿了一下,忽地睁大眼睛,作震惊状,“啊,师父!您什么时候来的?”
我坚决要摘掉“已经醒了半天”这个帽子!
师父:“……”
师父满脸都写着一言难尽。
亚连在所有人都看不到的角度,给我比了个口型:演过头了啦。
我立马冲他挤眼睛:快帮我。
“就是——就是在塞西你还昏迷的时候啊!”亚连没办法,只好默契地接过话,“很惊讶对不对?我也是,完全没想到师父会出现在这里呢——说起来,师父,您到底是怎么进来的啊?”
师父理都不理我们这两个飙演技的,直接转向了面前那个明显已经失了神志、背后还涌动着十多根触手似的东西、全身上下都噼里啪啦地爆着电光的黑色人影。
“驱……魔……师……”
“我之前还想呢,到底是哪个没脑子的家伙,竟然在这个已经被舍弃的方舟里闹得这么凶——原来是你啊。”
“所以,那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我也跟着望了过去,“新的敌人吗?”
“不,”拉比告诉我,“是缇奇·米克。”
“缇奇·米克?他……他不是早就再起不能了吗?”这回我是真的诧异了,“到底发生了什么,这怎么看都已经完全脱离人的范畴了吧。”
“本来也不是人。”乔治阴沉着脸,小声地嘟囔了一句。
我闻言转向他,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总觉得这人好像有什么地方变得和之前不一样了。
亚连也神色复杂地望了乔治一眼,这才简要地跟我讲了一遍缇奇变成这样的经过。
不过这到底是什么品种的鬼故事啊,原本是奔着干掉敌人体内诺亚因子的目的去的,结果没干掉不说,反而还起到了激活作用,促使人家完全地觉醒了?
“这下完了,你说以后那些诺亚要是为了觉醒,天天排着队地挨个让你砍,你砍还是不砍呢?”
“……塞西,我看你现在精神得不得了嘛,就别靠在人家拉比的身上了。”
哇,有仇必报啊亚连。
虽然我此刻确实能感觉到体内的寄生型圣洁正在自发地进行着修复,但我可能承认吗?不可能!承认了我还怎么继续靠着拉比。
于是我立刻抬头看向拉比:“你别听他胡说,我现在非常虚弱,特别虚弱,虚弱极了。”
拉比和我对视了几秒,忽然一脸不赞同地转向亚连:“……别吓她啊,靠下我又没事的啦。”
这下我高兴了,趁着拉比不注意,立马显摆地冲亚连挤了挤眼睛。
亚连:“……”
亚连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只能心情十分复杂地、就跟看傻子似的看了拉比一眼。
“嘛,”拉比转移话题一般地指了指李娜莉,“比起别的,亚连你还是先帮李娜莉把脖子上的那个带子给取下来吧,我看她自己弄好像有点困难。”
“啊!抱歉,李娜莉!我都没注意到这个……”
你看亚连都没注意到,怎么就你……就你关注她啊。
我又不高兴了,下意识地把全身的重量都压在了拉比的身上。
拉比却好像以为我是虚弱得坐都坐不稳了,连忙调整了下姿势,让我能够舒服地靠在他的胸口。
其实我也知道他根本没别的意思,完全就是为了照顾同伴和方便行动,换成是李娜莉和米兰达,也照样会这么做。
但也不知怎么,心尖却仿佛被什么给轻轻地挠了一下。
我一时没敢乱动,再看那边,就见师父已经解开了束缚圣母之柩的锁链,身穿黑裙、脸上十年如一日地捂着蝴蝶面罩、只露出一抹红唇的高挑女性缓缓地从棺内走出,开始大展歌喉。
“反正也派不上什么用场,我就先让小鬼们都退场了,”师父闲适地呼出口烟,“可以吧?”
……敌人都失去意识了,您还装。
拉比一边揽着我,一边竖起耳朵,仔细地听了听:“这是赞美歌……?”
“是圣母加护。”亚连回答。
他话音刚落,地面上便以我们几个人为圆心,升起了一个半球形的防护罩。
“这就是库洛斯元帅的圣母加护吗?”李娜莉看起来也很惊讶。
“嗯,”亚连点头,“简单来说,就是那种在敌人的脑中施加幻术从而起到防护作用的技能。”
“也就是说,缇奇现在已经看不到我们了?”拉比问,“那攻击呢?如果他进行大范围的无差别攻击,会打到我们吗?”
亚连摇摇头:“放心吧,师父的圣母加护在防御上是最强的。”
“哇——那不是超方便嘛,这个技能!”
“是啊,超方便,”亚连想到了什么,眼角微抽,“这个可是师父平时用的最多的技能呢。”
“因为好用吗?”李娜莉疑惑。
亚连一脸的生无可恋:“在讨债人上门的时候,特别的好用呢。”
我:“而且在用之前,还会特意地把你给踢出去呢。”
“……不,不要再让我想起那段地狱生活了塞西。”
“那个,”李娜莉善解人意地换了个话题,“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库洛斯元帅好像是教团中唯一一个持有两枚圣洁的适格者吧?”
“两枚圣洁?”拉比显然是第一次听说这件事,吃惊地重复。
“是的,”亚连点点头,望过去,刚好看到师父特别能装地撇开风衣的下摆,从别在腰上的枪匣中拔出了那把华丽的银制手|枪,“师父在收养我之前,就已经拥有两枚圣洁了,一枚是寄生型的圣母之柩,另一枚就是他现在手中拿着的——装备型的断罪者。”
不过几句话的功夫,我们就看到那个据说被亚连和拉比联手地攻击了半天也一根汗毛都没伤到的缇奇·米克,几乎被师父给完虐了。
“……这、这就是黑色教团的元帅吗,真的太厉害了。”乔治喃喃。
李娜莉显然也没想到差距竟会这么大,不自觉地跟着附和:“是啊,真的……太厉害了。”
“简直就是,压倒性地占上风啊。”我感到拉比揽着自己肩膀的手下意识地收紧,抬头望去,就发现他的脸色肉眼可见地消沉了下来。
“嘛,没什么,”发现我在看自己,拉比立刻安抚似的牵了牵嘴角,“就是……稍微有点受打击啊,不管是和元帅还是和诺亚,实力的差距都太过悬殊了,我们……还是太弱了。”
旁边的亚连也视线低垂,一脸沮丧的样子。
“不是……你们和我师父比什么啊,这有任何的可比性吗?”我有点不能理解,怪心疼地抚了抚拉比的胸口,“你们怎么不想想自己多大,他又多大,要是到了他那个岁数还不厉害点,那不是白活了?而且他都那么大的岁数了,以后也不会再有什么上升的空间了,但我们不一样啊,我们的时间多了去了,未来不是还有无限的可能吗。”
亚连:“……虽然听起来好像很有道理,但是我错觉吗?总觉得塞西你一直都在强调师父老呢。”
“不,我只是在阐述事实,师父他比提艾多尔元帅年纪都大的,你不知道吗?”
“欸?是这样的吗?我不知道啊。”
“可能是平时比较注重打扮吧,毕竟年纪都这么大了,要是再不好好保养的话,就泡不到女人了。”
“说的也是呢。”
“……我说你们两个,这样真的没问题吗?”拉比的声音听上去特别无奈。
“嗯?”
我顺着拉比手指的方向望过去,就见师父眼角的寒光噼里啪啦地一闪:“以为我听不到吗?两个死小鬼,等出去的,我们一起来算总账。”
我和亚连一秒闭嘴。
我还掩耳盗铃似的往拉比的身侧躲了躲,试图借他的身体来挡挡师父盯过来的视线。
但这一躲,却让我无意中瞥到了乔治望向亚连的那个眼神。
我目光一顿,终于明白了到底是哪里不对。
这人……竟然对亚连抱着敌意?
我直起身体,在拉比疑惑的注视下,趴到他的耳边,非常小声地用气音问:“刚才发生了什么吗——亚连和乔治之间。”
拉比似乎有些惊讶于我的敏锐,顿了顿,也俯到我的耳边,简短地回了一句:“在缇奇·米克没变成这样之前,亚连想把他也救出方舟。”
我瞬间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乔治不接受亚连去救一个诺亚。
不接受归不接受,各自的立场和想法不同而已,但就因为这么一件事——就因为这·么·一·件·小·事,他就把亚连这一路上对自己的十多次救命之恩都给清零了?
不但给清零了,这盯着亚连的眼神,分明就是把亚连当成了杀父仇人啊。
——这人不能留着。
我冷静地想。
太危险了,对于亚连来说,“同伴”远比那些早已划分清楚的敌人更加可怕。
正因为他从不会对自己人心存戒心,所以来自“同伴”的杀意才是最为致命的。
要想办法在出去之前杀了这个人。
杀……?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后,我不由得一愣。
虽然我确实从小到大一直以来都对生命没有足够的敬畏感,但无感归无感,这还是我第一次切实地生出想要杀死谁的念头。
而让我更加惊悚的是,它竟然产生得如此轻易,如此自然,就好像这是一件极其寻常的事一般。
我……这是怎么了?
“不舒服吗?”察觉到我的异样,拉比立刻低下头来问我。
“……没有。”我慢了一拍,若无其事地摇摇头,重新靠在了他的胸口。
难道——是圣洁使用过度的关系吗?
可是,也没听说谁圣洁使用过度之后,会性情大变想杀人的啊?
而且这感觉,倒更像是……有什么东西,从漫长的沉睡中苏醒了一样。
我被自己的脑补吓了一跳,还没缓过来,就见师父那边骤然地对缇奇下了死手。
但缇奇却没事——他被人给救下了。
漫天的碎石瓦砾之下,身穿礼服、戴着高帽的充气人偶一手扛着缇奇,一手持着一把和亚连的圣洁很像的阔剑,望着师父诡谲地笑了起来。
“反正也派不上什么用场,还是先让小鬼们都退场吧。”
我脑中刚闪过“不带这么记仇的吧”,脚下就是一空,随着崩陷的地面,乔治、拉比还有我直接就掉了下去。
情况危急,拉比只来得及抓住了我,同时用另一只手发动圣洁:“亚连!”
锤柄急速伸长,上面的亚连默契地一把握住锤头,却不想刚一用力,锤头就在他的手中寸寸地碎裂了开来:“什么……?”
他压下震惊,果断操纵道化带疾扑而下,缠住了我的手臂后,又想去救乔治,却因为距离太远,扑了个空。
我们下落的趋势一缓,我刚松了口气,就见道化带上有鲜血蜿蜒而下。
我顿了顿,抬起头,远远地望了亚连一眼。
拉比显然也看到了血迹,他咬咬牙,在我还没反应过来之前,冷不防地松开了抱着我的手:“亚连!把塞西拉上去!”
我脑中一懵,几乎是条件反射地用仅剩的力气操纵血针切断了亚连的道化带,与此同时,向下一扑,用力地抱住了他。
“拉比!塞西!乔治!”亚连嘶喊的声音越来越远。
拉比整个人都怔住了,在下落的过程中,声音沙哑地喃喃:“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想都没想地就这么做了……说实话,现在的这个失重感让我有点后悔了。
我实在不喜欢这种坠落的感觉,便只好像之前在火中的那样,紧紧地抱住了拉比,脸贴着他微烫的脸,身体贴着他微僵的身体。
不过既然都跟着掉下来了,总觉得不说点什么,都对不起自己这么拼命。
于是我伏在拉比的耳边,飞快地问:“你现在……是有意识的吧?”
“什么……?”
看来是有意识的,那这回肯定能听到了。
我把下巴抵在他的颈侧,瞄了一眼下方越来越近的黑暗,抓紧时间地酝酿了一下感情,然后贴上他的耳廓,轻轻地、小声地把之前说过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我……是不会让你自己一个人的。
好吧,虽然乔治也在往下掉,但他不算!四舍五入一下你就是一个人,所以……所以我来陪你啦。
不过,果然下落的过程中就不应该说话。
灌一肚子风不说,头发还乱飞,甚至连声音都有些失真。
不知道他有没有听清啊。
意识越来越昏沉了,我想了想,刚打算退开一点,去看看他感动的表情,就感到那只原本只是虚虚地横在我腰上的手臂,骤然用力,将我紧紧地箍在了怀中。
我一怔。
下一秒,黑暗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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