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我平时想的看的甚至厥过去之前抱的都是拉比,所以这次也理所当然地梦到了他。
说来还要感谢罗德,要不是她强按头地给我看了拉比的记忆,我这梦哪儿来的这么丰富的场景素材。
——是的,我梦到了拉比的童年。
我觉得自己好像变成了一只跟屁虫,亦步亦趋地跟在亦步亦趋地跟着书翁的小拉比身后,在一眼都望不到头的麦浪和满天飘飞的蒲公英中,看着他小小的脸上洋溢着憧憬和期待,澄碧的眼宛如一泓映着星星的湖水,明净、清澈、又闪闪发光。
但好景不长,美好宁静的画面很快破碎,深浓的夜色如潮水般地漫过头顶,我尚还来不及反应,便一脚踏进了深夜的港口。远处的船只在熊熊地燃烧,滚滚浓烟被风卷上深黑的天穹,我回过头,看到深红的火光映在小拉比那张仓皇又茫然的脸上,而那原本明亮澄净的碧色深处,在涌起蔽天大雾的同时,有什么东西,悄然地碎开了一条缝。
就这样,场景不断地变换。
我看到拉比来到一个又一个地方,换了一个又一个名字,和很多人接触,和很多人成为朋友,又和很多人告别。
他的笑容越来越自然,眼底却越来越淡漠,有太多太多的人在他的生命中来了又去,从鲜活到平淡,最后通通化为了纸上的墨迹,被名为历史的洪流所淹没。
写字之人不会与墨迹进行交流,更不可能因为墨迹的一一消失而心痛。
蕴藏着勃勃生机的澄澈湖水,终是变成了冰冷而无机质的琉璃玉。
——他终是舍弃了心和归宿,成为了一具装满了情报和记录的躯壳。
直到他们来到教团。
在拉比初来教团的那个夜晚,因为书翁和科姆伊要进行某些私密的谈话,他一个人闲极无聊,在地下河道的岸上转了转后,靠上了冰冷的墙壁。
壁灯昏暗的烛光微微摇曳,在他的侧脸上投下明灭不定的阴影,他顿了顿,忽地闭上眼,淡去了所有的表情,也短暂地摘下了率直轻浮的面具。
我知道,他这是想在结识新的记录人物之前,得到片刻的喘息。
但不知怎么,望着这样的拉比,我却蓦地从心底生出了一股冲动,想要叫他的名字。
“拉比。”我也真的叫了出来。
可能因为这本就是我的梦,我的所思所想皆会成真,这声轻唤还真的传入了拉比的耳中。
但拉比却只是睁开眼,往门的方向瞟了一眼,便再没了下文。
我又叫:“拉比?”
没反应。
“拉比拉比拉比——”
还是没反应。
……他该不会是忘了自己已经换名字了吧?
但我又不想叫他之前的名字,便只好一直叨叨叨地叫“拉比”,就在我即将叫第十一次的时候,拉比终于意识到了这是在叫自己,立刻警惕地环视了一周:“谁?”
随即也不知都脑补了些什么,脸色蓦地一变:“哇啊——该不会是幽灵吧?”
我:“……”
你才幽灵!
“……欢迎来到梵蒂冈直属的抗恶魔军事机构——黑色教团,”我清了清嗓子,大言不惭地开始往自己的脸上贴金,“初次见面,我是这个教团的守护神。”
“守护神?”拉比睁大了眼。
“没错,就是那种冥冥中守护着整个教团气运的……伟大的存在。”
“噫——那不还是幽灵吗?”拉比看起来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你就不能把我当成那种突然出现在主角面前、一看就特别温柔善良的精灵什么的吗!”
你又不是没看过小说!以为我不知道那些有的没的只要是书你全都喜欢吗!
拉比:“……”
我干脆放飞自我了:“不说那些了,其实我这次在你的面前显灵,主要是为了帮你算算未来的——怎么样?想知道未来都会发生些什么吗?”
“不想。”
“很好,就知道你想,虽然有句话叫天机不可泄露,但既然你都这么想知道了,那也就没办法了——就让我大发慈悲地告诉你吧。”
“……什么嘛,这种事还带强按头的啊。”
拉比一脸微妙地靠回墙上,过了几秒,无可无不可地开口。
“嘛,那你就说说好了。”
其实这时候的拉比还不太会掩藏自己身上的刺,远没有两年后的他那么软和,虽然表面上好像漫不经心似的环着手臂,眼中却藏着深深的冷漠。
“你都想知道什么?”我问。
我以为他会问那种教团会不会胜利、或者自己以后能不能顺利地继承书翁的衣钵之类的问题,却不想他一开口就直奔着——
“有了!那就先说说这地方有没有很多的漂亮大姐姐吧?如果现在没有的话,以后会有吗?”
我:“……”
“死心吧你,现在没有,以后也不会有的。”我面无表情地回答。
“啊啊,真扫兴——”
“扫兴什么,你马上就会遇到命中注定的那个人了好吗。”我不高兴地说。
“什、什么人?”拉比好像以为自己听错了。
“命中注定的人,”我重复了一遍,想了想,还特意给他加了个注释,“就是会陪你一起旅行、一起吹风、一起自焚、一起跳崖的人。”
“……前面的听着还算正常但后面这都是些什么啊?”他满脸都写着不相信,“自焚?跳崖?我又不傻!”
你可不就是傻吗……
“那些都不是重点。”
“是重点啊!”
“不,重点是你都不问问她叫什么名字吗?”
拉比一时卡了壳,嘴角抽了抽,才说:“……那你说。”
“她叫塞西,”我力求营造出一种搞大事的气氛,“塞西莉亚·玛利安。”
说起来,这还是我第一次觉得冠上师父的姓也不全都是坏事,起码听起来很好听啊。
拉比似乎没想到会真的得到一个确切的名字,微微地怔了下,不确定地重复:“塞西莉亚·玛利安?”
“怎么样?有没有感受到一股来自于灵魂的熟悉感?”
“……并没有。”
“没关系,反正很快就会有了,”我玩命地给他下暗示,“还有直接叫她塞西就可以,不要叫全……”
我话刚说到一半,便忽然听到了从远处传来的水波声。
循声而望,便见深浓的黑暗深处转过了一点颤巍巍的昏黄光亮,随着暗色水波的一圈一圈扩散,有小船由远及近。
前面摇桨的一如既往是穿着米色风衣的探索人员,而船尾处,则正坐着一个身穿黑色团服、一边抱着行李箱、一边昏昏欲睡的……嗯?
坐着一个我?
我仔细地看了看,发现还真的是我。
还只有十六岁……的我。
不是,等等,问题是我那时候这么不注意形象的吗?
打绺的金发凌乱地披散着,没什么精神的灰眼睛直到船快靠岸时才微微地眯开,抱着行李箱的手臂上缠满了纱布,脸上的伤却没怎么处理,就那样任由皮肉狰狞地外翻着。
还真是……不太好看。
啊,她还忍不住打了个呵欠。
这下就更不好看了。
“噫——好可爱!”然而,就在我震惊于自己当初的不修边幅时,却忽听身后传来了一个激动的声音。
……可爱?谁?我?你瞎了吗?
“金发欸,虽然完全不是我喜欢的类型但果然超可爱的啊!”
你夸都夸了为什么还要特意加上前面的那句啊!
我心情十分复杂地转过头,就见拉比简单地整理了下头发,随即招呼都不打一声,就屁颠屁颠地下了台阶,特别主动地向一脸茫然的“我”伸出了手。
“啊——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拉比!是今天刚来总部报到的驱魔师,”拉比说着,另一只手也抓了上去,握着“我”的手摇了摇。和过往的无数次一样,露出了那种相当自来熟的笑容,“这位可爱的小姐,今后我们就是同伴啦!请多多指教哦!”
看吧!我就说自己没记错,他真的有一把握住我的手说过我可爱的。
……等等,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虽然完全不是他喜欢的类型,但这不是相当热情的吗?那我到底是怎么做到把这么一手好牌给打烂的?
初始好感这么高,都能被我搅和到看见我就避开走?
所以他这到底是有多不喜欢主动的类型啊……
我一时陷入了深深的迷茫和自我怀疑之中。
再看那边,就发现拉比已经在殷勤地问“我”的名字了。
“我”盯着他看了看,刚要回答,便被站在船上的探索人员恭敬地提醒了一声:“抱歉,塞西大人,您的这个任务不能等,必须要立刻向室长汇报才行。”
“我”了然地点点头。
拉比却一怔,顿了顿,试探地问:“塞西莉亚·玛利安?”
“我”诧异地转向他:“你认识我?”
拉比的脸上闪过茫然和懵逼,呆了好几秒,才掩饰什么似的草草点了下头:“那个……刚才在里面的时候,好像听人提到过,好巧啊。”
“这样啊。”
可能因为还没有喜欢上,“我”毫无深入话题的打算,说了两句客套话后,便毫无留恋地说了回见。
“对了,”末了还不忘强调一句,“以后直接叫我塞西就好啦。”
拉比:“啊……好的。”
然后“我”便走了,完成了接送任务的探索人员也再度划着小船离开,只留下拉比一个人站在原地陷入了迷茫。
“是她,是她,就是她。”我想起自己打的主意,立刻趴到他的耳边继续忽悠。
拉比吓了一跳:“……你怎么还在啊?”
“我——无处不在。”我深沉地装了一把后,有些好奇地问他,“不过你在想什么呢?”
“我在想……不是,竟然还真有这么个人的吗?”
“当然有了,就是你命中注定的人啊。”
“……信你才有鬼。”
“别不信啊,”我致力于在他的心中埋下暗示的种子,反正又不是现实,“你听我跟你说,别看现在可能没什么,但你以后可喜欢她了,她一不在自己的视线范围之内就忍不住地去找,一时半刻都离不开她。”
拉比:“……”
拉比显然没信,刚斩钉截铁地说了声“不可能”,门那边就出现了书翁的身影:“真是的,一会儿不盯着就到处乱跑,一个人在那儿嘀嘀咕咕什么呢,还不快过来!”
拉比迟疑了一下,嘴唇动了动,终究还是跑了过去:“来了啦!”
我刚要跟过去,所处的地下河道却轰然破碎,卷着麦香的风倏忽吹过,我茫然地转头,还没反应过来,便发现自己已然站在了一大片麦田之中。
可问题是……拉比呢?
我这个梦不是围绕拉比展开的吗?
我还想看看心中被种下了暗示的拉比和“我”之间接下来会如何发展呢。
可谁知我四下找了找,非但没找到拉比,反而看到了曾经在罗德制造的幻境中见过的那座宅邸。
……什么情况?我怎么又跑到这里来了?
我觉得瘆人,刚要转身离开,却忽听宅邸中传出了一段熟悉的旋律,紧接着,一个温柔的女声跟着那个旋律,轻轻地哼唱了起来。
只是不知为什么,那歌声虽然轻柔又和缓,仿佛能抚平一切的悲伤和恐惧,却无故让人生出了想要流泪的感觉。
下一秒,我倏地睁开了眼。
然后我才意识到那并不是梦,而是自己真的听到了歌声。
我下意识地动了下。
……嗯?这怎么浑身酸疼酸疼的,还完全、完全动不了?
我眨了眨眼,等到大脑褪去了那股刚从梦中醒来的僵直感,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正被拉比牢牢地箍在怀里。他一手横在我的腰间,一手把我的脑袋按在胸前,即使失去了意识,也丝毫都没有松开的意思。
……就是箍得好紧,我都快要透不过气了。
我拱了拱,费力地把拉比的手拿开,这才从他的身|上爬了起来。缓了缓,呼吸了好几口新鲜的空气后,还不忘飞快地检查了下他的身体。
还好。
虽然看起来很是狼狈,脸也脏了,衣服也破了,但万幸没受到什么致命伤。
紧绷的神经一松,疲惫便如同排山倒海一般地涌了上来,我一个没撑住,向前一扑,再度趴回到了拉比的身|上。
我这回趴了好一会儿,才重新坐起,抬头望向了天空。
这里的天空好像永远都不会变,依旧是那种仿佛被水洗过一般的湛蓝,明净而晃眼。
只是原本沦为了战场的塔楼却早已恢复如初,塔尖更是时不时地便有成群的白鸽划过。
再去看,所有沉入黑暗的部分也都跟倒放似的,重归了原位。
就犹如之前的那场浩劫,自始至终,从未发生过一般。
而那不知从哪儿来的歌声也愈发地清晰了起来。
我闭上眼,微微仰头,只觉得胸口有股莫名的哀恸徘徊不去,恍惚中,竟感到有什么熟悉的东西在悄悄地流淌、涌动、呼之欲出。
“塞西……?”
我倏地惊醒,睁眼去看。
就发现躺在地上的拉比已经醒了过来,脸上还带着几分初醒的茫然,过了好几秒,眼神才恢复清明,随即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就跟被烫到了似的挪开了和我相交的视线。
但他很快就整理好了思绪,按着头坐起,环视了一圈。
“嘶——这里是……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们不是已经……”
我:“可能这就是传说中的命不该绝吧。”
拉比不置可否,起身走了几步,扶着石柱望向了下面的城镇:“之前消失的街道也全都恢复了原状……到底是怎么回事?还有这个旋律是什么?”
他顿了顿,忽地想起了什么,转过身来问我:“对了塞西,你刚刚……在唱什么?”
欸?所以我这是不小心地给唱出声了吗?
我难得有点不太好意思:“就是……跟着这个歌声哼哼的呀。”
拉比却一愣:“歌声?什么歌声?”
“就是这个啊。”我不明所以地指了指天空。
“可是,”拉比张了张嘴,“不是……只有钢琴声吗?并没有什么歌声啊?”
什么……?
我心底倏地升起了一股不是太好的预感:“你听不到吗?”
拉比定定地和我对视了几秒,问:“塞西,你听到的那首歌……歌词是什么样的?”
我迟疑了一下,趁着那个温柔的女声还没停,便跟着她轻唱了起来。
“……听上去像是首摇篮曲,”拉比沉吟,“但问题是,为什么只有塞西能听到?”
“难道是——和性别有关?”我猜测。
“你的意思是只有女孩子才能听到?什么嘛,还带这样的吗?这也太不公平了吧!”
“也有可能是看我比较顺眼?”我想起梦中他对我的评价,一时没忍住,特不要脸地开了个玩笑,“因为我长得比较可爱?”
可能是自己夸自己实在太过羞耻,拉比都看不下去了,怔忪过后,他猝然偏过了头,第二次错开了我的视线。
我:“……”
说起来,他好像从醒来开始就一直不太对劲。
“拉比,”我偎蹭过去,保持着坐在地上的姿势,拽了拽他的裤角,“你怎么了?”
“啊……没什么啦。”拉比转回头,安抚似的冲我笑了笑,刚要说什么,目光触及到我身后的某个点,忽地又闭上了嘴。
我顺着他的目光向后望去,一眼就看到了正捂着脑袋坐起身的乔治。
……什么情况?这人一直都在我们身后的吗?
因为太过关注拉比和那个莫名其妙的歌声,我竟然一直都没有发现。
眼前闪过他望向亚连的那个眼神的同时,手臂的伤口处陡然传来刺痛,等我反应过来,才发现自己竟下意识地操纵血液浮起凝成细针,眼看就要向他攻击过去。
我自己都吓了一跳,连忙止住念头,同时一把将衣袖拉下来挡住了手臂。
好在拉比也不知在想什么,并没察觉到我的小动作。
我登时松了口气。
等再去看,拉比那边已经调整好了状态,顿了顿,伸手把我从地上拉了起来。
“也不知道亚连还有李娜莉他们都怎么样了,”他似乎不太想在乔治面前谈论“只有我能听到歌声”的这件事,相当自然地换了个话题,“我们还是快点去找吧。”
我点点头,说好。
但在此之前——
我目光从乔治的身上划过,牢牢地按着自己的手。
我真的……真的好想把他从这里推下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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