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我以为她要失去我了

    “拉比……?”

    其实关于再后来的那些记忆,已经有点模糊了。

    我只隐约记得和拉比约好之后,就被他送回了房。却不想早前怎么辗转反侧都不冒头的睡意,只是被他抱着拍了两下,便翻涌而上。我抓着拉比腰上的单衣,将脸埋进他的胸口,不过两秒,便如石沉大海一般,咕咚一下地掉进了黑沉的梦里。

    但这一觉却睡得极不踏实,等我半梦半醒间,闭着眼往旁边去摸却摸了个空时,这种不踏实便瞬间化为了冰冷的实质。

    我猝然睁眼,人还不是很清醒,却因以为拉比走掉了而带了些没来由的恐慌,刚呆呆地下床想要摸去他的房间找他,却忽然瞄见有熟悉的身影正伏在窗台上,不知在做些什么。

    也不知是不是角度问题,在那片朦胧的雾光中,他看着比以前瘦削了一些,甚至因为太过专注手头的事,连我在背后小声地叫他的名字都没听见。

    我连鞋子都没穿,赤着脚很轻很轻地走过去,刚下意识地拽了拽他单衣的衣角,就发现他原来正借着月光地在一个小本子上画着什么。

    “塞西……?你怎么醒了?等等,问题不是这个!是你怎么光脚过来了啊?”

    可还没等我迷迷糊糊地凑过去看看他到底在画什么,就被吓了一跳的拉比打横抱起送回了床上。然后完全不给我开口说话的机会,紧跟着就也钻进了被子,二话不说,揽过我揉了揉就开始拍背。

    我:“……”

    然后那股因恐慌而被压下去的睡意便咕嘟咕嘟地再度冒了上来,我特别自觉地往他怀里拱了拱,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又睡了过去。

    然而等到睡至中途再睁开眼,却懵逼地发现这人竟然又跑去了窗边。可我实在是太困了,整个人还不知被谁用被子包着给卷成了个筒,动也动不了,便只好用脸在枕头上蹭了蹭,糊里糊涂地又闭上了眼睛。

    然后这次再醒来,晨色已自窗帘缝中泄进房中。我茫然地眨了眨眼,才在熹微的晨光中,发现自己不知何时被从滚筒中解放了出来,此刻正被拉比就跟抱娃娃似的抱在怀里,鼻尖正对他的颈窝。

    他向来睡得沉,哪怕旁边就开着宴会,闹成一片,也能一个人窝在沙发上睡得雷打不动。但这次,却不知怎么极为浅眠,我只是微微地抬了下脑袋,他便被惊醒了。

    我们已经很久、很久都没一起睡了,我本能地不想起这么早,几乎是条件反射地瞬间闭上眼睛,装作无意识一般,往他怀里更深地偎了偎,想贴着他继续睡。

    却不想下一秒,便被拉比推离了怀抱,他将被子拉到我脖子那里掖好,顿了顿,又帮我拨开了几缕因为睡觉不老实而粘到了脸上的发丝。

    我懵了几秒,意识到他这好像是想自己起来不带我后,立刻不满地把手伸出被子,眯开一只眼去拽他即将离开的衣角:“再睡一会儿啊……”

    “……塞西继续睡啦,”可能是担心把我的瞌睡虫惊跑,拉比俯下身来亲了下我脸侧,把声音压得很轻,“我先去洗个脸,昨晚书库那边还有一点点的收尾工作没做完,等做完我再……”

    这人后面说的话我已经完全没去听了,所有迷瞪瞪、软趴趴的感觉都在那一声“洗脸”中消失得干干净净。

    “……等等!等一下!”截止到昨晚的记忆如泄洪般地涌出,我整个人就好像被兜头浇了盆凉水,忙不迭地抓住他的手,“你……”

    我脑中霎那间噼里啪啦地闪过了很多,刚想说反正也不脏要不你别洗脸了,却又猛地顿住,开始惊恐地回忆他昨晚是怎么洗脸的,总不可能在洗脸的时候也没摘手套吧……?

    可还没等我把话说出来,拉比就先一步夸张地“嘶”了一声,然后自然而然地抽出被我抓到的左手,给我看了看上面那几道深浅不一的伤口。

    “昨晚不小心给弄伤啦,”他好像抱怨,又好像强调,“害我连洗脸都只能用单手了。”

    左手受伤了……?

    我目光一顿,控制不住地下滑到了他左手的手腕上,又小心地、飞快地移开。

    这么……巧合的吗?

    “那你……”我嘴唇动了动,只觉喉咙发干,脑袋也有些僵直,只好装作还没完全清醒的样子,黏黏乎乎、又顺理成章地嘱咐,“那你不要沾水啊。”

    “不会沾水的啦,我用另一只手洗!啊,对了——洗脸的时候手套可就要摘了哦?”

    “那就洗脸的时候,”我回忆着平时自己的状态,鼓起脸,往枕头里埋了埋,小声地给他放低了限制,“洗脸的时候不算。”

    “好啦,快继续睡吧,时间还早,等开饭了我再来叫你。”

    我没再搭话,只顺着他揉我头发的力道,巨乖地闭上了眼睛。然后等到门被轻轻地打开又关上,确定他已经走远了之后,才缓缓地重新睁开。

    我就这样保持着侧蜷的姿势,定定地、一动不动地凝视了虚空许久,才坐起身,深吸了好大一口气,接着飞快地下床穿鞋,洗漱完毕,就跟做贼似的暗搓搓地去找了管家。

    却被管家遗憾地告知拉比已经先我一步地占领了厨房这处军事要地。

    ……是谁刚才信誓旦旦地说要去书库进行收尾工作的啊!

    “没办法,我也是今早才知道书人一族的那位早在昨晚就已经和厨师们打好了招呼——不过这边还有个小厨房,要来吗?”

    当然要来。

    可是等到真过去之后,我才发现想象离现实好像是差得有那么一点的远——就在我撸起袖子,一鼓作气地按照管家口头教的,先洒上各式调料,然后放到置有铁架的敞口火炉上翻烤,接着淋上适当的蜂蜜,再继续翻烤后,我成功地把牛排给烤焦了。

    我:“……”

    我整个人都不好了,机械地侧过头:“还、还有时间吗?”

    “应、应该有!”被管家安排专门负责通风报信的小女仆气喘吁吁地跑过来,“那边、那边也还没做好,因为拉比先生好像、好像要做几十种口味的泡芙……”

    “多……多少种?”我惊悚,“等等,可是他哪来的那么多的食材啊?”

    “据说都是昨天吃完晚饭后托人去买的。”

    所以这人早在那会儿就已经决定今天要休息了?

    不过既然要做那么多种,那时间应该还来得及,我深吸一口气,满怀信心地又把袖子往上挽了挽。

    然后我就又双叒叕烤焦了十几块牛排。

    小女仆因为过于的真情实感,连声音都开始抖了:“……这回、这回真没时间了,拉比先生那边已经在装盘了,而且好像已经打算去喊你起床了。”

    “快,拦住他!就说我睡得太饱,精力无处发泄,所以就出去绕着麦田跑圈了!”

    能拖一会儿是一会儿!哪怕再给我一点点时间也行啊!哪怕只烤熟那么一块也行啊!

    然后我还真就在急得麻爪的情况下——准确地说,是在赶过来的管家的临时指导下,只成功地烤熟了巴掌大的那么一块牛排。

    却不想我这才刚带着那么一丝微妙到几乎有些一言难尽的成就感,端着这一小盘烤肉去到专门用来吃饭的那个房间,就撞见了拉比和他身后满满三大桌的泡芙。

    我:“……”

    我果断收脚、立正、转身,不顾拉比在背后的喊声,火速冲回去聊胜于无地往盘子里加了西蓝花、胡萝卜、烤土豆等等一系列的配菜,试图充一充门面。

    “刚刚发生什么事了?怎么跑回去了啊?还有,”拉比有些惊喜地接过盘子,“还有这是塞西……塞西做给我的吗?”

    实不相瞒,这么一对比下来,我好像有那么一点难以启齿这是做给你的了。

    “就……就只有一块,”我答非所问,伸手拽过他的衣角捻了捻,又威胁似的戳了下他的腰侧,“要是好吃的话,你就……小口小口地吃;要是不好吃——你要是敢说不好吃,我就不和你好了。”

    “啊——呜,怎么会!意外的超好吃欸!”拉比看上去兴奋得不行,“而且没记错的话,这是塞西第一次成功做出来吃的对不对?”

    ……虽然我很能理解你这种激动到哪怕胡言乱语也想要拼命夸我的心情,但你要是再给我强调什么“意外”啊、“第一次”啊,我可就要挠你了。

    “但只有这么一点根本不够的啊……”虽然拉比真的有在一小口一小口地咬,但巴掌大的牛排还是很快就被吃没了,“塞西塞西,以后也给我做嘛,以后也给我……”

    然而还没等我点头答应,拉比原本就跟个大孩子在撒娇似的声音却戛然而止。他脸上忽地没了血色,然后就好像想要掩饰什么一般,一边嚼着烤肉,一边将我拉去了泡芙那边:“啊,我是说!今天做了好多呢!快来尝尝看啦——”

    他是真的做了好多。

    我原本还以为他的重点会在我最喜欢的奶油泡芙或巧克力泡芙上,却不想他每样都只做了几个,然后做了很多很多。

    “对了,这几种咖啡乳酪和蛋黄流沙口味的都还是第一次尝试,先尝尝看怎么样?”

    就好像想要把所有能想到的……都给做出来一样。

    我听话地戴上一次性手套,拿起最边上的一块,塞进嘴里。

    而且比起往常,要甜上……很多。

    我吃东西向来很快,但这次却几乎是下意识地放缓了速度,一次只吃一个,还跟仓鼠似的,一小口一小口地嚼。

    拉比刚开始还只是在一边眼巴巴地看着,后来实在忍不住,便凑过来包揽了投喂的工作。

    最后吃得我直打饱嗝,才被他拉过去擦了擦嘴,然后就好像条件反射一样地揽过腰背,抱住不撒手了。

    “今天,”虽说早就准备好要两个人在一起好好地过一天了,但其实截至目前为止,我脑中对这天的安排都还没什么成型的想法,便老老实实地环住他的腰,“要一天都这样抱抱吗?”

    “那不要,”拉比这才如梦方醒,拉着我直奔房间,“我们去做点别的。”

    别的?

    我深吸一口气,巨乖地被他拉着走,并打定主意无论他今天想做些什么,都要当个听话的好女朋友。

    这样很久很久以后,他要是再回忆起这一天,就会觉得……再也找不到我这么乖的了。

    他就会觉得,谁都……没我好了。

    然后……然后听话的女朋友就被拽过去换衣服了。

    “嘛,今天就别穿得那么严肃啦,”拉比也不知从哪儿变出了个大大的行李箱,然后从中拿出了一套兜帽上带着两只猫耳的浅粉色居家服,“来,换上这个。”

    “……不是,等等,”听话的女朋友觉得她震惊又懵逼,“这、这都是哪儿来的啊……?”

    “就……昨天晚饭后去买的啦,毕竟有方舟在,什么都很方便嘛——不过这个不重要!快来换上啦。”

    “那你……”我刚解开颈间的纽扣,就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顿了顿,意有所指地望向拉比,“你不背过去……吗?”

    “啊……那个,其实我在想,要不要……要不要帮塞西穿一次衣服啦……”

    帮我穿衣服?

    “你确定?”我一脸严肃,再三确认自己真的没有听错后,立刻手速飞快地扒掉了自己的上衣,接着又开始去解内衣后面的绑带,“那你打算怎么穿?从零开始吗?先前面还是先后面?”

    “啊——真是的!什么前面后面啦!不是这个意思啊!”却不想拉比直接被吓了个半死,连忙扯过家居服的上衣让我伸袖穿上,然后飞快地帮我系好扣子,“只是、只是像这样最后的扣子什么的留给我系啦!”

    什么啊,就只有扣子啊,白高兴了……

    “你、你这人成天都在想些什么呢,”见我面露不满,拉比还表情奇怪地单手捂脸,向后退了半步,结结巴巴地开始批评我。越批评,声音还越小,“要是连内、内、内衣什么的也让我来穿,那今天……还想不想做别的了啊……”

    这帮穿一下内衣和做不做别的之间,有什么……必然的联系吗?

    我刚想表示疑惑,就发现拉比已经走过去将落地窗帘最后的那一点漏光的缝隙也给严严实实地掖好了,顿了顿,又打开了靠门的两盏壁灯,然后才在那一片暖黄的灯光中,拉着我坐到了不知何时铺好的地毯上。

    但坐又不是普通的坐,他还非要自己先岔开腿坐到边上一点的位置,再从后将我整个地抱在怀里,然后才揽着我,满意地打开了一本……嗯?一本童话书?

    “来——我们来看书吧。”

    我:“……”

    虽然我总觉得我们先前就一起看过那么多次的书,这么重要的一天还用来看书——尤其看的还是那种超小儿科的童话书——好像是有那么一点浪费时间,但作为全世界第一听话的女朋友,我还是老老实实地把反对意见给咽了回去,特别真情实感地配合起了他。

    “可是,怎么会想到……看书的啊?”

    “因为之前一直都是规规矩矩地在桌上看的嘛,而且基本也都是各看各的,”拉比将我抱紧了些,用下巴在我发顶上蹭了蹭,“所以就很想试试……和塞西像这样一起看同一本书什么的——再往后靠一点啦。”

    所以这就是你选了一本封面上印着适用于8岁以下儿童的书的理由吗?

    我心情十分复杂地叹了口气,顺着他的力道往后挪了挪屁股,莫名觉得有些硌之后,还忍不住地动了动。

    “……我说塞西,”谁知刚还建议我往后靠的拉比却瞬间变脸,冷不丁地一下将我推离了怀抱,“要不——要不你还是往前一点吧?”

    我:“?”

    结果美名其曰为了让我坐得更舒服,我屁股后面就被垫上了一个薄厚适中的坐垫,而拉比……就这样隔着坐垫地抱紧了我。

    然后……翻开了那本童话书。

    可说是一起看,两边的水平也太不对等了,即便我已经尽最大可能地加快速度了,也还是完全追不上他,所以基本每页都会来个友好的问答互动——

    “那个,看完了吗?”

    “看完啦——”

    “这次呢?”

    “也看完啦。”

    “那……那这次呢?”

    “啊,我知道了!要不然还是我来给塞西念吧?”

    “不,比起念之类的,我果然还是更想听你倒背一遍。”

    “……倒背是什么啦!”

    “那降低一下要求,”我在他怀里偎蹭了下,嘚瑟地转头望他,“也可以把这几页的插图默着给画……”

    可也不知道是不是我的表情太过嘚瑟,连拉比都看不过去了,我话都还没说完,就猛地被他扣住了后脑。

    我猝然睁大了眼。

    拉比就这样以一种不会让人觉得不舒服、却也怎么都挣脱不开的力道,箍着我磨了好一会儿,才喘息着地放开了我。捋了捋我脸侧被他自己揉乱的发丝,平复了下呼吸后,还若无其事地站起了身:“好啦,也看得差不多了,我们去做些别的吧。”

    也看得差不多了……?

    ……不是,这书总共看了还不到二十页,整个都没到半个小时,然后其中还亲了能有十多分钟,就叫看得差不多了……?

    我们这到底都看了些什么啊?

    深感看了个寂寞的我懵逼地被拉着站起,然后就又被拽过去换衣服了。

    这次的是一套相当便于活动的紧身衣。

    “你这到底……是买了多少啊?”

    而且刚才那种宽松的家居服也就算了,这种贴合身体曲线的就不怕会不合身吗?

    “好多好多呢,”拉比一眼就看穿了我在想什么,“放心啦,尺寸什么的早就记在心里啦。”

    可那也是之前的尺寸啊……你就不怕我这胸太大塞不下爆衣吗?虽然这种时候说这个好像是有那么点不合时宜,但我必须得声明一下,时隔几个月,我这胸可早就不是以前的那个胸了!

    我深吸一口气,就等着给拉比个直观的冲击,却不想穿上之后……发现正正好好。

    “……真不愧是你,竟然、竟然连现在的尺寸都目量好了。”

    “目量?”拉比刚好拿过一双白色的女式短手套,低头要帮我戴,闻言没怎么在意,只说,“没有啊,我就是照之前那次的尺寸买的啦。”

    “之、之前的?”

    可能是我的语气太过错愕,拉比这才抬头,望着我疑惑地眨了眨眼。

    “不,我就是想问……想问为什么还要戴上手套?”

    “这个出去就知道啦。”

    也不知是不是听到了我昨晚睡前的默祷,今天的天气很晴。

    一眼望去,辽阔无垠的天空就好像被清水冲刷过一般,没有半缕云丝,深邃而透明。

    拉比拉着我从阴影走入阳光,去到那棵名为柯内莉亚的山茱萸跟前,从那近看甚至有些狰狞的白化树干上取下了一只外形是兔子的……等等,这是风筝吗?

    “这……”我惊喜地接过来,“这也是买的吗?”

    “……是我扎的啦,”拉比压了压翘起的嘴角,忍不住摸了下鼻子,“但由于时间太短,所以就只能照着塞西房间的那只兔子扎了个比较简单的——不过那到底是什么啊,也太难画了——”

    所以你这就是……都照着画了一遍,甚至还做成了风筝,也愣是没认出上面画的那个就是自己本人吗?

    “所以、所以塞西……喜欢吗?”

    我刚心情微妙地准备点头说喜欢,却不知怎么,忽地想起了他非要让我戴的手套,以及早上给我看的……满是划伤的左手。

    “所以是被这个……弄伤的?”

    早上那会儿,满脑子都是不能被他发现手腕上的秘密,直到这时,我才想起拉过他的左手,对着那伤痕累累的指尖非常迟、非常迟地吹了吹。

    “……早就不疼了啦,”拉比却趁机戳了戳我鼓起的脸,“不难受不难受,接下来就是愉快的放风筝时间啦——那个,怎么说呢,也算是……也算是给塞西补补童年玩的……那些东西嘛。”

    我一怔。

    下一秒,拉比却已然从我手中接过了那只兔子风筝,开始顺着风向,一边走,一边放线。等引着它飞到了一个合适的高度,才走到后面揽住我,将线轮放到了我的手里,然后掌心贴上我的手背,包着我的手,一点一点地做示范。

    “现在的这个高度可以吗?还有不需要像这样站着不动啦,先试着走一走?”

    我隔着那层薄薄的单衣靠在拉比微烫的胸口,点点头,顿了顿,忍不住仰起脸来瞄了他一眼。

    拉比察觉到了我的动作,忽地翘了翘嘴角,然后完全不给我反应的时间,飞快地用另一只手撩起我的刘海,在我的脑门上响亮地亲了一口。

    “那我现在松手了哦?”

    我:“……”

    不是,就问你亲头发不行吗!亲脸不行吗!这都多少次了!你又撩我刘海!

    但我显然已经没有表达不满的时间了,因为他刚一撒手,手中的线轮便陡然变得好沉。

    虽然我已经第一时间握紧了,却还是因为骤然变大的风而被拽着往前踉跄了几步。好不容易站稳,重新调整好风筝的高度,刚下意识地侧头,气鼓鼓地去找拉比,就忽地发现有白光闪过。紧接着就是咔嚓的一声,拉比也不知从哪儿变出了个先前在乔尼手中见过的迷你相机,直接将我刚才的表情给拍了进去。

    因为毫无心理准备,我手中的线轮差点脱手,但还没等说他几句,就见拉比好像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似的,抢在我开口之前,一拍脑袋:“啊……不对不对,不应该拍塞西。”

    我以为他这是终于想起来我不喜欢拍照的事了——虽然刚才的那下并没有任何不舒服的感觉——却不想他直接走了过来,一下接过我手中的线轮,然后将相机塞到了我的手里。

    我:“?”

    “来吧,”拉比一边鼓励意味十足地瞄了我一眼,一边娴熟地转动线轮,让风筝得以飞得更高,“就这个角度,塞西来拍我吧。”

    我:“???”

    等等,不是说,是给“我”补童年的吗?

    结果这人不只自己玩上了,还让我拍他;不只让我拍他,还让我前后左右变换各种角度地拍他,还……还笑得一脸开心。

    ……不是,就、就至于这么高兴吗?

    这怎么以前就没发现你有这种……这种癖好呢?

    “你要真是这么喜欢拍照,”我叹了口气,心情微妙地提出建议,“要不要试着多换几个表情,一直笑什么的会不会显得太单一了?”

    “不,就要笑的,”拉比却拒绝得飞快,“塞西……塞西不是说过,最喜欢看我笑的吗?”

    我一愣,顿了顿,才想起自己确实说过这话。

    那会儿我们才刚在一起不久,有次他从午睡中醒来,人还不是很清醒,黏黏乎乎地侧趴在图书室的桌子上望我。然后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非要问我最初是怎么喜欢上他的,而我回答的就是喜欢看他的笑脸。

    我当时还想着这回答怎么这么完美,却没想到他一听到,整个人都僵了,然后结结巴巴地问我该不会是喜欢他刚来教团时的那种笑脸吧,我只是稍微迟疑了一下,便被他缠着非要我说更喜欢他现在的笑什么的。

    我视线不由得有些浮,只微微走了个神,便被拉比重新从后面抱进了怀里。可能是也知道自己的单人照实在拍得太多了,这人突发奇想,忽然一手拿着线轮,一手拿着相机,将摄像头对准我们,说要来张合影。

    “……可是这样什么也看不到,能拍好吗?”

    “放心啦——”

    然后放心的结果就是——我们身后的那片麦田,被拍得极为上镜。

    “相信我,塞西!这次!这次一定可以的!”

    然后这次我就不负众望地露出了一双眼睛,而他的上半张脸……直接不知跑哪儿去了。

    我:“……”

    最后没办法,只能临时拜托刚好出来晾衣服的小女仆帮我们拍几张合影——但也没能拍很多,因为本就有些紧张的小女仆在拉比偷亲我的脸颊的一刻,终于彻底承受不住,把相机往地上一放,便捂着通红通红的脸哒哒哒地跑走了。

    我:“……”

    “好啦,那就先拍到这儿,接下来就是散步时间啦。”

    “散步?那风筝……”

    “风筝先挂回去,”拉比转动线轮,熟练地收线,然后将风筝重新挂回了那棵白化树上,“嘛,玩了这么久也累了吧?”

    玩了?这么?久?

    我们这满打满算也还没玩上一个小时啊?而且还都是你在玩!我光是在那边找角度给你拍照就花了能有四十多分钟!

    真是的,至于做什么都弄得好像时间很赶一样吗……

    时间……很赶?

    在这个念头冒出的一刹那,我一下被定在了原地。

    几十种口味的泡芙、不同类型的衣服、只看了不到二十页的书、只放了不到一个小时的风筝——打从一开始,拉比要的……就不是沉下心来、安安静静地去做某件事,而只是……把所有能想到的、所有想和我一起做的事,都赶在这一天之内……做完?

    我心跳忽地开始失序,整个人微微地滞在原地,等到拉比走过来牵我的手,才陡然意识到自己竟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不行……不能想。

    我若无其事地扬起笑脸,特别自觉地脱下手套,将手塞进拉比的掌心,然后顺着他拉我的力道,走进了麦田中间那条只能并排走两个人的小路。

    不能……再深想下去了。

    澄蓝的天空上,暖阳高照。我下意识地探手,划过那些在和煦的风中摩挲作响的、颗粒饱满的麦穗,指尖意料之中地传来了微微的刺感,算不上疼,却不知怎么,一路针扎般地蔓延到了心里。

    因为,早就已经决定好……什么都不去考虑,也什么都不去想,把一切都抛诸脑后,只和拉比,只我们两个人……一起,好好地度过这一天了。

    也只有……这么一天了。

    我们面朝的方向刚好是风的来向,本来拉比还打算侧过身帮我挡着点风,却被我推开,我就跟个小孩似的抬起刚才去摸麦穗的那只手,在柔软如同绸缎一般的风中张开五指地玩了会儿,才侧过头,条件反射地冲着他笑。

    拉比忍不住也笑了,抬手帮我拨开被风吹得有些凌乱的发丝后,顿了顿,忽地松开我的手,毫无征兆地在我面前蹲了下来。

    “还是我来背塞西走吧?”

    我也不问他为什么突然就想背我了,只听话地趴到他的背上,将脸贴上了他宽阔的肩膀。

    拉比今天没有戴发带,明丽的阳光洒在他散垂下来的头发上,更衬得那片红柔软而温暖。

    我默不作声地瞄了好几眼,忽然鬼使神差一般地抬手,很轻很轻地戳了一下。

    拉比第一时间就发现了我的小动作,却没回头,从我的角度望去,只能看到他翘了下嘴角,然后还特地往我这边偏了偏头,方便我玩他的头发。

    玩头发、捻衣角、拽尾巴——现在想来,他好像总是这样……包容着我所有的胡闹。

    我短暂地闭了下眼。

    其实自打在一起后,他就像现在这样地背过我很多次,但在此时此刻,我却不知怎么,忽然想起了当初在方舟里和亚连他们失散的那次。

    那是他第一次背我。

    当时的我身上还穿着他的团服上衣,趴到他背上的时候,比起开心,更多的……是紧张,整个人都晕沉沉的,脸上止不住地发烫;可此刻,涌上来的却是那股奇异、却又难过的饱胀感,冲击得鼻腔都微微地发酸,眼眶也涩涩地疼,很想、很想就这样不管不顾地用力抱紧他,却又因怕被他发现端倪,只能极力地压下。

    我知道那股莫名的难过到底来自哪里,可我不敢去深想,又不能一直这样沉默下去,只好胡闹似的,捋过一缕发丝,用发尾去扫他的颈侧。

    拉比下意识地躲了一下,等反应过来那是什么后,又生生地忍住。眼看着他的颈侧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起了一点红意,又飞快地蔓延开来,爬至耳尖后,才小声地控诉:“好痒的啦……”

    我却没说话,只凑上去,在那泛红的颈侧,不老实地亲了一口,又用鼻尖在上面轻轻地蹭了蹭。

    拉比毫无防备,几乎是条件反射地侧过头来,睁大眼望我,我便也歪过了头,嘚瑟地和他对视。

    “……不、不许玩了,”我本以为拉比会不满地批评我一下,却见他喉结微微地滚动了下,紧接着就好像被烫到了一般,僵硬地撇开视线,结结巴巴地抗议:“再、再这么玩下去,可就没法背了啊……”

    “……那换我来背你怎么样?”

    “背、背我?”

    “就像上次在玛萨家的那样啊,”我一时兴起,立刻开始在他背上扭来扭去,挣扎着想要下来,“而且你不也……挺喜欢的吗。”

    拉比当然喜欢,因为他只矜持了不到十秒,就听话地将我放了下来,然后走到我身后,试探地往我背上一压。

    “像这样可以吗?”

    我点点头,本来还只是想玩玩,却不想等到他一压上来,整个人瞬间信心爆棚,扒住他环在我锁骨位置的手臂,一个运气,蹬蹬蹬地就往前冲了十来步。

    我:“!!!”

    想当初!我背李娜莉那个重量的!也才走了不到两步啊!

    我心情激动到不行,刚兴奋地转头,想和拉比显摆一下自己的力气变大了,就一眼瞄见了他站在地上……而不是拖在地上的脚。

    我:“……?”

    我没吭声,只把脑袋又原封不动地给转了回去,然后一边低头瞄着他的脚,一边试探地往前又走了两步。

    然后我就看见那双脚也跟着在地上走了两步。

    我:“……”

    是我的错觉吗?这姿势?是不是?稍微有那么一点点的诡异?

    当然,等到我们将迎面撞上的、好像刚从外面采买回来的女仆吓得……面露尴尬和惊悚地跑走之后,我对这个姿势的诡异程度就有了一层更为深刻的认识。

    “你,没错,说的就是你,”我还真就不信了,“把脚给我抬起来,不许挨地。”

    拉比说不过我,只好迟疑地一抬脚,霎时间,小山般的重量就这样实实成成地压到了我的背上。我脸上不满的表情一僵,都不用往前走,直接原地就一歪,直直地朝地上扑了过去。

    但也不知拉比是不是早有准备,反应怎么就那么快的,几乎是瞬间便将我一捞,一个翻身垫在了我的身下。

    温热的气息铺天盖地地拢过来,我条件反射地想要爬起来,却在发现自己披散着的头发滑下来落到了拉比脸上的同时,被他扣住腰用力地往下一按。

    我以为他这是想要亲我了,甚至我都闭好眼睛,准备老老实实地挨亲了,却发现这人忍了又忍,最后只轻轻地亲了我的头发一下。

    我:“……?”

    我微妙地还有些小不满,却又不好就这样直接地表达出来,只好鼓着脸爬起来,然后没忍住,小小地打了个哈欠。

    于是接下来的安排——就变成了树林中的小憩时间。

    “不过先提前说好,就只能睡15分钟哦?不能再多了哦?”

    因为这几日的接连放晴,堆积在林地上的那层树枝草叶厚实而软软,刚坐上去,便闻到了一股极为浓郁的鲜草和松脂混在一起的清香。

    “一起睡。”我暗示意味十足地拍了拍旁边的地方。

    然后拉比便也跟着躺了下来,因为没有多余的衣服可以铺到地上,还将手臂伸过来,聊胜于无地给我垫脑袋。

    于是我便枕着他的手臂,侧过身,蹭着在他怀中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后,闭上了眼睛。

    虽然林中苍翠蓊郁,密密匝匝的叶层已然滤去了大部分的日光,但随着微风拂动,还是有斑驳的碎金一晃一晃地投在我们的身上。

    起初我还觉得有些晃眼,但后来也不知是不是睡熟了,很快便有舒适的阴影覆了上来。

    就这样睡了不知多久,等我迷迷糊糊地睁开眼,茫然地眨了眨,才发现自己已从侧蜷变成了仰躺,甚至还不老实地滚出了拉比的怀抱——而当事人正撑在我旁边,一边望着我的睡脸,一边将手虚虚地覆在我眼睛的上方,帮我挡着洒下来的阳光。

    就好像在搬家期间,我们为了偷懒,去旧总部外边的密林里睡午觉的那次一样。

    只是这一次,我没有下意识地闭上眼,他也没有不动声色地移开手,默契地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

    我只懵懵地望着他的掌心,然后忽地抬手,用食指戳了一下,顿了顿,又故意挠了一下。

    拉比怕痒,似乎想用单手制住我,却冷不防被我钻了空子,忽地一勾他的脑袋,拉了下来。

    灼烫的气息便这样密不透风地笼罩了下来,我能感到他的手摸索着压住了我的手,可那热意却只在我唇上一触即分——还没等我反应过来,拉比就从我身上爬了起来,连带着,将我也拉了起来。

    我:“……?”

    不对劲,这个人、今天、非常的不对劲。

    明明他才是那个一旦碰到就没完没了的人,这怎么我一主动了,他反而就开始冷静而自持了?

    然而我还没来得及想明白,就又被拉比拉回宅邸去换衣服了。

    这次的搭配,是以前穿过的那种长度刚过胸的深蓝小西装配以盖过膝盖的白色连衣裙,而目的地,就是这附近的城镇。

    其实这还是不久前才从书翁口中得知的,据说早在三十多年前,坎贝尔宅所在的这一整片城镇便被设下了不知名的结界,如果“黑暗三日”未曾降临,这里将会是世界上唯一一处绝对不会受到恶魔和诺亚侵扰的净土。

    可任凭这结界再坚固,也只防得住恶魔,却……防不住疾病。

    意识到这点的同时,我像是突兀地被从先前的那种鲜活而温热的气氛中给拽了出来,需要极力地克制着,才能做到不把目光落在拉比那只被深红色的半指手套遮住的手腕上。

    拉比却毫无所觉,只伸长锤柄,从乔尼专门为他做的特殊小口袋中掏出那张花里胡哨的坐垫绑了上去,然后回过身来,想把我给抱去前面。

    “不,”我却下意识地一躲,“这次……这次想坐后面。”

    “咦?为什么?塞西不喜欢坐前面吗?”

    “也不是不喜欢,”我莫名地有些难以启齿,只好垂眼,扯了扯他深色的衣角,又悄悄地抬起,瞄了他一下,“就是想坐后面……抱一下腰什么的啊……这个……这个是愿望……”

    “愿望?”

    “都好久好久了……这个愿望。”

    拉比一怔,然后就像过往的无数次一样,到底应了我的要求,顿了顿,还不忘把那个屁股垫给我挪到了后面。

    我:“……”

    反正这附近也没什么认识的人,我给自己鼓了鼓劲,一脸生无可恋地坐了上去。然后缓了好一会儿,才往前蹭了蹭,伸手环住了拉比的腰身,将脸侧贴在了他宽阔的背上。

    其实,我没说谎。

    这真的是我从很久很久以前,就有的愿望。

    只是在他不喜欢我时,我根本就没机会接近他;而当他喜欢我之后,每次又都会把我抱去前面环在怀里。所以直到现在,才有这么一次机会,来实现这个愿望。

    但感受着他隔着单衣传来的微烫体温,感受着手臂之下他肌肉绷紧的力度……就越发地不想撒手了。

    在迎面扑来、因为锤柄的疾速伸行而带了丝凉意的风中,我闭着眼,将脸贴在他的背上蹭了蹭,到底捱不过直从心底翻涌而上的那股酸胀感,忍不住开口。

    “我和你说,你以后……不管前面还是后面,都只能给我抱……不许给别人抱。”

    “……好,只给塞西抱,”拉比似乎微微地滞了一下,但很快便恢复了平时的语气,笑着回答,“不给别人抱。”

    “那说好了?”我动了动,忽然抬起环着他的一只手,翘着小指头地往上探了探,“来,我们拉钩。”

    “拉钩拉钩,”拉比被我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连忙和我勾了一下,然后立刻将我的手重新按回到了自己的腰上,同时牢牢压住,“突然这样很危险啊,要是掉下去了该怎么办?”

    ……所以到底什么时候,这人才能真正认识到我现在的这个生理年龄——是十八岁,而不是十八个月呢?

    而且严格来说,我可都是你奶奶辈的人了。

    当然这个我是绝对不会主动去提醒他的↑

    可能因为这次我没在他的视线范围之内,也没被他抱在怀里,拉比这一路上极没安全感,唯恐一个没看住,我就从锤子上咕噜咕噜地滚下去。所以等到了城镇外面的小树林,他第一时间便跳下去将我给抱了下来,东摸摸西摸摸,发现我这纸糊似的人没被风给吹碎,才心有余悸地松了口气。

    “啊——不行!果然回去的时候还是要坐到前面!”

    我:“……”

    我没忍住,在他的腰上小小地掐了一下表达抗议。

    虽然目前还没有真正大面积地扩散开来,但即使是在对“黑暗三日”毫不知情的普通人中,也早有恐惧在暗处悄然地滋生。

    这已经是附近最大的城镇了,但比起以前见过的,街上的行人却依旧少了很多。可能因为生计,大多数的店铺并没有关门,但店中却很少有人问津。

    拉比收起锤子和坐垫,拉着我直奔其中一家小吃店。我原本以为他只是想带我来尝尝当地的口味,却不想吃饱喝足之后,这人依旧没有丝毫要回去的迹象,而是在打听过后,就近带我去了一家服装店。

    “等等,衣服什么的你昨晚不是都买过了吗?”

    “可那只是我一个人去买的嘛,自己一个人去买和有塞西陪着去买怎么能一样!”

    但话是这么说,等到真进了服装店,这人却看都不看那些琳琅满目的女装,而是兴致勃勃地给我挑了双镶着碎钻的高跟鞋。

    我:“?”

    然后他还让我穿上?不但要穿上,还让我试着走两步?

    “你……你还是杀了我吧……”

    “穿嘛穿嘛,不怕啦,我就在旁边看着,绝对不会让塞西摔倒的,我保证!”

    “那要是摔了呢?那要是摔了算谁的?”

    “算我的算我的,所以就试一下嘛,就一下——”

    我拗不过他,到底气鼓鼓地一脚踩进了那双足足有5厘米的高跟鞋里,然后就跟走钢丝似的,颤巍巍地向前挪了一步。

    ……等等,好像还行?还挺稳的?

    我谨慎地吸了口气,又试探地……向前蹭了一下。

    也、也没摔。

    这下我的胆子彻底大了起来,刚挺直腰板,准备优雅地给他走几步看看,却不想刚一抬脚,就一个不稳,直直地就向后倒了过去。

    “——看吧,我就说不会有事的啦,”等反应过来时,我人已经被拉比一下捞住,打横抱在了怀里,“因为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会接住塞西的嘛。”

    我:“……”

    算、算你手快。

    “而且而且,”拉比将我放回地上后,还暗搓搓地在我头顶的位置,水平比划了一下,“我就说——我就说在我面前是可以穿高跟鞋的吧?”

    我过了一二三四秒,才陡然意识到他这说的是什么,然后改戳为拧,隔着那层单衣,小小地拧了下他的腰。

    我就说这人为什么突然让我穿高跟鞋,原来……原来是在这儿等着我呢。

    而且这都过去多少天了,怎么还记着那个事啊……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种感觉,只觉得有点心虚,又有点想拧他,还有点……还有点小开心。

    但谁知这股想要翘嘴角的余温还没过去,这人就已然飞快地买下了那双高跟鞋,然后拖着我直奔下一个目的地——菜市场。

    “等等,哪儿?你刚才说要去哪儿?”

    我一时都怀疑是不是自己的耳朵出了什么毛病。

    这好好的约会,怎么、怎么就要去菜市场了?

    “去嘛去嘛,”拉比可能也看出我的懵逼了,直接走到我的身后,开始推着我往前走,“我也有愿望的啊——我的愿望就是想和塞西一起买一次菜啊——”

    “可是上次不都买过了吗?”

    “那次不算!”

    “也是,上次买回去的那几袋子都是不新鲜的,要不是跑得快,可能直接就被杰利铁锅敲头了——所以你这次会买了吗?”

    “……去了就会了嘛!”拉比顿了顿,“而且我这次可是有秘密武器的!”

    然后我就看着这人站在菜摊前面好一阵摩拳擦掌,然后唰地一下,摘下了覆在右眼上的眼罩。

    我:“!!!”

    这还是我第一次见到拉比的右眼,乍看上去和另一只没有任何区别,同样都是翡翠一般的颜色,只除了……隐约有奇异的符文闪过。

    可等到仔细望去,却再未浮现过。

    “这只眼睛里面的某些东西,可是我们这一族一路传下来的,”拉比小声地给我科普,然后微微眯眼,望向那些摆在面前的蔬菜,信心十足地和我显摆,“所以这下,无论是腐烂的部分还是虫子咬的窟窿,就都无从遁形啦!”

    ……无从遁形是无从遁形了,但书人一族这么重要的眼睛,你就给、你就给用到买菜上?

    这到底是一个何等具有生活气息的大招啊……

    ……等等,我要收回前言,这人根本就不会过日子——虽然拥有了最强辅助,但却跟闹着玩似的,每种蔬菜都只买一个或一棵,然后领着我把菜市场中所有的摊子都逛了一遍。

    我:“……”

    “我觉得我们……还是跑吧,”我一脸严肃地拽了拽他的袖口,“我有种预感,要是再待下去,我们可能……就要挨打了。”

    拉比闻言一顿,冷静地环视一周,冷静地和我对视一眼,冷静地将袋子换了另一只手拿,然后冷静地……拉着我就开跑。

    其实我们也不知道身后到底有没有人追来,又或是只追到一半便不追了。拉比只是拉着我在窄巷中东转西转,跑了个过瘾,才气喘吁吁地停下,拄着膝盖冲着我笑。

    我也累得直喘,但这却是……从未有过的新奇体验。

    我长出一口气,低头用手背蹭了蹭额角上的汗,刚要抬起,准备和已经直起腰来的拉比说说话,却忽然听得“砰”的一声,被毫无征兆地落在地上的塑料袋和从中滚出的西红柿给转移了注意力。

    我眨了眨眼,疑惑地望向拉比,刚想问他怎么突然撒手了,就发现拉比已然直直地向我倒了过来。

    我毫无防备之下,被压得倒退了好几步,好不容易才撑住他,却还来不及开口,就被拉比紧紧地给抱住了。

    他抱得比以往每次都更要用力,却因为怕弄疼我,手指只能死死地抓着我背后的衣服。

    “拉比……?”我是真被吓了一跳,“你、你怎么了?”

    “……没怎么,”然后我便听到了他刻意压着的声音,语气听上去毫无异样,只是气息有些急促,还有些……奇怪,“就是……就是想你了啊。”

    “可我不是……就在这里吗。”

    “那是现在,”拉比很小声很小声地控诉,“之前的那段时间……都没怎么见面的……虽然住在一起,但一天也就只能见上几次,都……都不能一起呆着的。”

    原来是因为这个。

    我目光一缓,将呼吸放轻,刚想哄哄他,却在抬手环住他的腰背的一刻,整个人被骤然冻在了原地。

    ——他背上的单衣,早已被冷汗沓透了。

    他是……在疼。

    我一动都动不了,张了张嘴,只觉得被强迫着吞下了一块冰,瞬间寒彻骨髓。

    他已经……开始疼了。

    可是,不是说……第三天才会出现疼痛的吗?

    为什么……会提前?

    我脑中一片空白,以至不知过了多久,久到拉比已经缓过来,放开了我,也还是完全不知该作何反应,该露出什么样的表情。

    “怎么啦……?”拉比看上去比刚才好了很多,只俯下身,捧住我的脸,“怎么脸色这么不好?”

    ——他已经知道了。

    “啊!等等,是我刚刚抱得太用力了吗?”

    ——但他却不想……让我知道。

    “……就是太用力了,”我张了张嘴,毫无异样地给了他个不高兴的表情,“都说过好多次,不许再那么用力地抱了啊……”

    那我就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不气不气啊——”拉比立刻竖起两指,拖着长声地哄我,“以后保证说话算数,再也不这样了——”

    “还有还有,”可能是怕我看出什么,拉比还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半真半假地跟我解释,“刚刚吓到塞西了吧?其实除了太想塞西,也是这里太疼了。啊——真是的,已经好久都没这——么疼了,以前只在刚上手还不是很熟练、或是处理太过庞大的数据的时候才会头疼的,没想到这段时间又犯了——虽说都是必要的,但科姆伊搬过来的资料也太太太多了啦——”

    “那你现在……”我听到自己的声音中含着恰到好处的担忧,“还疼吗?要回去吗?”

    “现在已经好啦,别担心,这就是一阵一阵的——所以才不回去,说好了要玩一天的,我还没转够呢!”

    但说是不回去,我们也还是回去给亚连送了趟蔬菜,并以此为要挟——我是说,为报酬,趁离天黑还有那么几个小时,请他帮忙给开了几次方舟之门。

    亚连:“……”

    “你们两个,”正研究之前的大亚连留下来的笔记、却始终一无所获、还被林克抱怨明明就是一个人这怎么字迹就差得这么多的亚连登时以一种“你们就不知道干点正事吗”的目光瞪了过来,“你·们·两·个·啊。”

    “……就这一天啦!”拉比立刻双手合十抵在额头,“所以拜托啦亚连,就休息这么一天,就一天,之后保证立刻开始投入工作!”

    亚连无奈之下,只好在某些人少、风景又好的地方给我们开了几次门,并每次都在半小时之后,重新开门等我们回来。

    我和拉比就这样去了好几个地方,虽然每个地方呆的时间都不长,只随便吃了点当地的美食,再囫囵着看一看景,就立刻返回,但这一天,却好像把一年的量都给完成了。

    甚至拉比还提出了要不要去被烧毁的法莱庄园看看,毕竟……那是一切开始和终结的地方,如果我想去,他一定会一直都陪着我。

    “不,这个就算了……”

    万一再撞上什么敌人就不好了——而且要是真有什么东西敢在这么关键的时候跳出来打扰我和拉比的二人世界,我怕自己……会忍不住当着拉比的面撕了它。

    于是商量过后,我们一致决定将最后一个地点定在利物浦。

    万幸玛萨和巴巴都还如上次分开时一般生龙活虎的,巴巴一如既往地在整理花圃,余光瞥见我们后,立刻扔下了手头的工作,激动地朝我们冲了过来。

    “玛萨!玛萨!塞西终于又带着老公回来啦!还有还有!这次要住多久?我这就去给你们收拾房间哦!”

    “等等,巴巴,这次……这次不住,”我摇了摇头,也不知怎么,竟突然觉得有些承受不住他的这种热情,“也没什么事,就是来看看你们,然后……呆一会儿就走。”

    “……上次亚连那家伙回来,”坐在桌前的玛萨面无表情地掸了掸烟斗,“说是‘黑暗三日’已经降临了……没想到都这种时候了,教团那边还会放你们出来。”

    原来亚连……很多事都没有和他们说。

    “也不是放啦,”我说,“就只是休息一天,因为……太忙了嘛,所以就……休息一天。”

    玛萨一顿,目光不知怎么,忽然定在了我的脸上,然后又在某一个瞬间,默不作声地移开了视线。

    我总觉得她这应该是意识到了什么,但又不太确定。

    然后直到我和拉比离开,玛萨也没再说一句话。

    “塞西塞西,我和你说哦,”反而是巴巴,将我和拉比悄悄地拉到了一边,“虽然还不太懂现在到底是怎么了,但这种时候不适合要孩子哦!你和先生都要注意一点哦!”

    孩、孩子?

    我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一时之间,只知道呆呆地转向拉比。

    而拉比显然也滞住了,过了好几秒,才轻轻地扯起嘴角,冲我笑了一下。

    ——那到底……是种怎样的表情呢。

    我形容不出来,但却完全无法动弹,只能看着他侧过头,若无其事地跟巴巴解释。

    “嘛,放心吧,现在还不会要的啦,”他摸了摸鼻子,躲闪的目光、微红的耳尖、以及结结巴巴的语气,一切都好像带着恰到好处的难以启齿,“生孩子什么的,以后、以后再说。”

    可我们,真的还有……以后吗?

    等回到坎贝尔宅,黄昏的暗影已经爬上了宅邸的每一个角落,一切都被笼罩在了一片幽暗的红光之中。我顺着走廊半开的窗子,望向那轮在淡紫色的山气之中徐徐下沉的落日,一时竟蓦地生出了一股极大的恐慌。

    但无论我想要它停下的愿望多么的强烈,那象征着白昼的光芒也还是一点一点地隐没了下去。

    西方的天际就这样由金红转为碧紫,再后来,散雾弥漫大地,一切都灰黯了起来。

    像极了……初来这里的那次,在有师父的幻境中……看到的那样。

    简单地冲了个澡,又吃过晚饭后,我就被拉比拉着跟他换了同款的小熊睡衣,然后……一起去了亚连的房间。

    顺便还通过这几天一直黏在林克身边的乌鲁甘比——没错,就是那个和蒂姆同源的纯黑胖球——将他也找了过来。

    “什么叫‘游戏时间到’啊,你们休息也就休息了,”亚连看到我们后,直接就露出了死鱼眼,“干嘛还非要拉上别人一起啊……”

    “沃克说得没错,”林克也不满地皱起了眉,“如果没别的事的话,恕不奉陪了。”

    “真是的,我说你们两个忙归忙,也要懂得劳逸结合啊!”拉比哪有那么好对付,直接用背抵着就关上了门,然后咔嚓一声,还给上了锁,“再说我和塞西好不容易穿了情侣——我是说,一样的衣服,没人看怎么行。”

    ……所以这人到底是怎么做到把想要显摆的心理说得如此清新脱俗的?

    亚连:“……?”

    亚连闻言,缓缓地露出一个极为和善的微笑:“你是故意的吧,拉比?”

    拉比是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因为那极有可能只是种无意识的行为——但深感自己被虐到了的亚连却是故意在扑克上虐翻了我们。

    “啊——什么嘛!你是魔鬼吗亚连!竟然又出老千!”这是被贴了满脑门纸条的拉比。

    “那又怎么样!证据在哪里?满脑子只有塞西的笨蛋拉比!”这是早就露出了恶魔的尖牙和小尾巴的亚连。

    “喂!我说沃克!你玩就玩,为什么要误伤我!”而这个……则是另一个被贴了满脑门纸条的林克。

    “在说什么呢,我们本来就不是一伙的吧!笨蛋林克!”

    不过亚连这家伙……虽然我从小就知道他出老千厉害,但那毕竟都是站在己方的角度,向来只会觉得安全又可靠——可是没想到和他对立起来原来这么恐怖的!

    最后还是拉比不干了,说一直玩这个没悬念,然后在我说出亚连的运气一向很弱这个缺点后,我们三人一致决定下一个就玩石头剪刀布。

    “你们、你们都是小孩子吗!”

    但四个小孩子到底还是玩了这个有些弱智的游戏。

    结果显而易见——四人之中无人幸免,全被贴满了长长的纸条。

    但也不知怎么,就这样坐在暖黄的光晕中,恍惚间,竟好像再度回到了先前在教团里的四人时光。

    竟好像再度回到了……什么都还没发生的那会儿一样。

    “那么——时间到,”拉比瞄了一眼表,然后长长地呼出口气,对着懵逼的亚连和林克摆了摆手,“你们的作用已经结束了!接下来呢,就是我和塞西的二人世界啦!拜——”

    亚连:“……”

    林克:“……”

    于是,为了避免破灭之爪和缚羽就这样糊上来,我立刻就拉着拉比闪出了房间。

    再然后,就是最后的换装游戏了——这次我被换上了一件露肩抹胸的深蓝色晚礼服。

    “等等,这个,怎么看都不符合我的人设吧……?”

    “可是我想看啊……”

    拉比并没有开灯,只借着皎洁的月光,指尖灼烫地在后面帮我系好绑带,接着就这样从后抱住我,站去了窗前开始吹风。

    然后一切便都好像安静了下来。

    今夜的天气很晴,无声轻垂的夜幕上,不见一丝云影,只缀着点点繁星,和一轮清澄如玉盘的月亮。

    一切连同我们,都好像淹没在了从窗外一涌而入的夜色中,唯有轻柔而微凉的晚风吹拂进来,带进了几声断断续续的蝉鸣。

    我从不是个会触景生情的人,但在此时此刻的某一个瞬间,却罕见地生出了一股强烈的、想要就此这样过下去——想要每天都这样平淡地、普通地、和拉比两个人一起过下去的渴盼。

    尽管这种渴盼,对于现在的我来说,是如此的……遥不可及。

    在意识到这一点的同时,有什么酸胀而灼烫的堵塞感直冲喉头,我短促地吸了口气,强行压下那股艰涩的感觉,然后垂下脑袋,开始一下一下地戳拉比收束在我腰间的手臂。

    “……怎么啦?”我听到他就如同怕惊醒什么一般,很轻很轻地问。

    “没怎么,”我把白天的话原封不动地还给了他,“就是……就是想你了。”

    哪怕你此刻就在身边,近在咫尺,也还是……好想、好想你。

    这次拉比没再说话,然后过了好久好久,才亲了下我的头发,顿了顿,又亲了下我的脸颊。

    然而就在我以为他会像过往的无数次那样一路亲下来时,耳|垂却忽地一烫——他这次直接亲上了我的耳|垂。

    我不由得一颤。

    然后下一秒,整个人就被他扳过去,牢牢地扣住了后脑。

    风在一瞬间大了起来,四周的温度却陡然攀升。繁星、树影、圆月、蝉鸣,所有的一切都好像在某一个刹那倏地离我远去,失重感蓦地传来,我下意识地想要抓紧拉比背上薄薄的单衣,却怎么都……怎么都抓不住。

    黑暗,忽然成了最好的保护色。

    就好像压抑到了极点,终于再难克制一般,他亲得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要重。在褪去了平时的那种散漫和孩子气后,甚至就好像变了个人一般,完全不给我任何挣动的机会,只紧紧地箍着我的后脑和腰背。

    我什么都想不了,也什么都无法考虑,整个人烧起来一般的烫,连思维都被打得四分五裂,甚至连何时被带去的床|上都不知道。

    只知道当他终于放开我时,自己已然呼吸急促,快要透不过气了。

    而溶溶月色下,拉比却只喘|息着帮我捋了捋凌乱的发丝,便在将我的手扣在床|上的同时,再度覆了下来。

    但这次,他亲的却是耳|后的那一小块皮肤。

    不同以往的麻|痒和极为陌生的战|栗陡然顺着尾椎爬上,我不适应地动了动,想要逃离,却几乎被他给牢牢地摁在了床|上。

    他亲完耳|后,又开始亲我的颈侧,亲完颈侧,又开始亲我露出来的锁|骨,每缠|磨一会儿,便要撑起身来,借着月色目光沉黯地望我的表情,就好像怎么都不够似的,就好像在一切都再来不及之前,近乎绝望而迫切地……想要看到我所有的情状。

    但就在我以为今晚会发生什么时,他却又忽地刹住,只毫无征兆地将我拉着坐起,紧紧地抱在了怀里。

    我蓦地意识到了什么,便一动没动,只这样听话地被他抱着,抱了很久很久。

    久到一切都足以纾缓,足以平复。

    今天……整整一天,我都觉得自己表现得很好。

    无论是早上起来的时候,还是意识到他想在一天之内做完全部的事的时候,又或是发现他已经出现那种病的症状的时候,我都没有露出破绽,都不算……失态。

    但在一切都已沉寂的这一刻,单单只是被这样默不作声地抱着,却有浓烈而辛辣的冲击感直漫舌根,让我忍不住地鼻腔发酸,眼睛发胀。

    “我……”原本濛濛的月光,不知何时被流动而来的薄云隐隐遮挡了大半,在如同笼着一层纱雾的黑暗中,我听到自己的声音仿佛隔了层水,有些轻,又有些哑,还有些失真和模糊,“我房间墙上的那副……很像兔子的画,其实……其实画的是你。”

    “是很久很久以前……就有的了,是偷偷……画的你。”

    “而且,我其实一直……一直都没那么听话,我只是……在你的面前,才装成你喜欢的那样……”

    “我其实……很多东西,都不怕。”

    “我一直都没有……说实话。”

    “我和你们,和亚连……和所有人都不太一样,我没有……同理心,从来都只想着自己,我从不……敬畏生命,也做了很多……很可怕的事……”

    “我……”

    “我总想着,别人死就死,和我……又没有关系……”

    “其实这次……也一样,我原本想的就是……世界毁灭就毁灭,所有人都一起死掉……也没什么不好的……”

    “我是真的,这样想的……”

    我是真的这样想的,可是……

    一切都好像融入了死寂之中。

    我闭了下眼,在拉比将我抱得越来越紧,刚要开口的一刻,忽地抬起手,在他颈后重重地砍了一下。

    可是……你染病了。

    然后一切……就都变得不一样了。

    我能感到拉比抓着我身上礼服的手骤然用力,却又在瞬间卸去了所有的力道,只重重地向我压了过来。

    我就这样任他压着地向后倒了过去,然后心疼地给他揉了好半天的后颈,才深吸一口气,费力地将他翻过去,又拽过枕头,让他能好好地枕上去。

    却在拽过枕头的一刻,发现下面并排地藏着两个小笔记本。

    一个……是之前被乔尼修复的那本,一个是新的。

    我呆呆地拿过那本新的,带着某种预感一般地翻开,然后发现里面和先前那本一样,画的……也都是我。

    只是刚开始的笔触极为细致,墨迹也深浅不一,像是不同时间画上去的;而后面的,却好像在某一个时间段里匆促而成,越到后面就越是潦草,就好像画画之人已然知晓自己时日无多,想把所有记得的样子都画上去一样。

    有那么几秒,我甚至连呼吸都发不出任何声音。

    明明已经没有风了,颈后却一片潮凉,好半天……才僵硬而痉挛地动了下手指。

    我明知道……不该这样做,时间拖得越久,就越危险,却还是忍不住在拉比身侧躺了下来,试图将自己重新拱进他的怀里。

    我明知道不该这样做,却还是忍不住凑上去,亲他微皱的眉毛,亲他紧闭的双眼,亲他冰凉的脸颊。

    我真的好喜欢这个人。

    我真的……好喜欢这个人。

    可是这次,和在玛萨家的那次……不一样。

    那次离开的时候,我是知道自己还能回来,我是知道自己……不管多久,终还会回到他的身边。

    可是这次……我回不来了。

    其实直到现在,才知道当初的那个晚上……当初的那种热得人焦躁的温度,真的不算什么。

    我再也不嫌热了,我再也不偷偷地把他放在我腰上的手臂拿下去了,我再也不暗搓搓地、小心地蹬他,想让他在夏天的夜里离我远点了。

    我再也不气他撩我的刘海了,亲额头什么的也不是不能忍受了。

    我再也不嫌弃那个花里胡哨的坐垫了,只要他喜欢,让我一直坐……坐多久都好。

    所以……到底为什么啊……

    如果没有这些事,如果没有这一切……我们该会有多好啊……

    为什么我一定要……

    其实……仔细想想,也没什么……不是吗?如果他死了,我就陪他一起,反正世界最终也要毁灭,就像我一直以来想的那样,毁灭就毁灭,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反正师父、亚连、玛萨、巴巴……所有人都会一起完蛋。

    大家一起挂掉,也算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大团圆,不是吗?

    再不济也可以再期待一下科学班他们研制出来的解药啊,已经很接近、很接近了……不是吗?

    ——可是……他在疼啊。

    可是……真的敢赌吗?

    如果拉比也像吉吉那样,被注射后加快了死亡……怎么办?

    如果再拖下去,就算涅亚成功复活,也因为时间不够,而来不及在拉比出事前,阻止“黑暗三日”……又怎么办?

    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走出房门的。

    夜已经很深很深了,长长的走廊中空无一人,也没有灯,在那几片薄薄的流云散去后,只有凉浸浸的月光顺着紧闭的窗子泼进。

    等到走过转角,便望见在亚连的房门口,有熟悉的人影顶着个胖球地趴在窗前,正不知在想些什么。

    我便这样背过了手,极缓极缓地走了过去。

    “塞西……?”亚连听到动静,侧头望过来的一刻,登时就是一愣,“等等,你这穿的都是什么啊?你们两个今天……也太会玩了吧?”

    “因为……就只有这一天了啊。”

    “语气怎么那么奇怪,什么叫‘就只有这一天了啊’?”

    “就是……还不是今后他就要忙起来了。”我的语气和往常一般无二,“倒是你,大晚上的怎么跑到走廊里站着来了?”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今晚就是莫名地,怎么都睡不着……”

    亚连叹了口气,顿了顿,突然毫无征兆地抛了个非常灵魂的问题过来。

    “塞西,你说,我真的……走在自己选择的路上吗?”

    “……大晚上的,拒绝回答任何哲学相关的问题。”

    “什么哲学问题啦,只不过就是,师父之前说……”

    “你怎么样我不知道,但我,”我忽然突兀地打断了他的话,“确实是走在……自己选择的路上的,不是别人强迫的,也不是以前的那个塞西莉亚·法莱在过去早就决定好的,而只是此时此刻,我这个人……所选择的路上。”

    “……完了,突然变得这么严肃,感觉都不像塞西了。”

    “所以……果然还是多喝牛奶吧,虽然我亲测好像是没什么效果,但万一对你有效呢,总比一直被人叫豆芽菜什么的要好吧。”

    “等等,你什么意思啊!”

    “还有就是……以后的以后,等到一切都真的过去之后,”我深吸一口气,板着脸强调,“你要给我看牢拉比,起码要让他在三年……一年之内,都不许喜欢上新的人。”

    亚连终于意识到了好像有哪里不对:“塞西……?”

    我也差不多快要到极限了,因为再这样说下去,我怕自己可能真的会失去所有的勇气,哭着喊着跑回拉比的身边,再离不开。

    “所以,”我轻声问,“你还不出来吗。”

    “什么出来……?等等!塞西!你想……”亚连错愕过后,猛地意识到了什么,刚想阻止我,却一下按住了脑袋,等到再抬起来时,那双澄净的银灰眼瞳已然在月光下泛起了暗金的色泽。

    “终于……决定了吗。”

    也不知是不是时间真的来不及了,这次的涅亚收起了所有的嬉皮笑脸,只垂下目光,默默地将左手化为了利爪。

    这或许便是从前的塞西莉亚·法莱和涅亚·D·坎贝尔之间的默契。

    我不需要问,他也不需要说,彼此便已然心知肚明对方的所思所求。

    这个人,是真的……能够阻止一切。

    “我不会做无谓的承诺,但起码在最后的这一段时间里,”涅亚向我伸出了那一直以来都被预言会杀死我的黑色的利爪,“我不会让你……有任何的痛苦。”

    我却毫无征兆地后退了一步,然后抢在他之前地……将背在身后的那把木制匕首,插进了自己的心脏。

    其实……并不疼,只有……一丝丝的凉。

    我望着涅亚的神色由惊愕转为痛苦,接着猝然按住脑袋,就像在跟体内的什么做着斗争。

    可是我已经无暇他顾了。

    因为我听到心口……好像发出了某种很轻微、很轻微的碎裂声。

    我拔出匕首,任由它脱手,沉闷地掉在地上。

    但却真的……并不疼,和过往每一次受伤的感觉,也都不一样,只好像……将什么赖以生存的核心给破坏了,全身的力气都在飞速地流失。

    在向后倒下的一刻,我依稀好像看到亚连回来了,也隐约听到了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

    我极缓极缓地侧过头,果然望见拉比在远远地向我奔来,身后好像……还跟着个身影,像是……神田。

    所以……是被人叫醒的吗?所以他才会……这么快就醒过来?

    ——“看吧,我就说不会有事的啦,因为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会接住塞西的。”

    但我知道这一次,他接不住了。

    他离得……太远了,他脚下也不稳,光影交叠中,就好像看到了什么极为可怕的画面,腿和脚都好像有些发软,如果不是扶着墙壁,有好几步都像是要摔倒。

    但就在我即将倒在地上的一刻,却忽然有什么温暖的东西轻柔地托住了我,带着某种令人熟悉而安心的力道,将我缓缓地送去了奔过来跪倒的拉比面前。

    拉比一手扶着我的背,一手颤抖而无措地去捂我的伤口。

    可他没有注意到,其实伤口……本就没有鲜血流出。

    只有枝桠般的裂纹以胸口为起始点,在飞快地向四肢蔓延。

    他没有注意到。

    他就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冷静,他什么都想不到,他什么也无法考虑,他所有的思维都好像僵死在了原地。

    他甚至……都发不出声音来。

    一个……那样的人,一个……在人群中总是焦点、总是嘻嘻哈哈的人,究竟到了什么地步,才会……连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我从未见过一个人的目光,能恐惧、能惊痛成这样,依稀竟让我想起了几个月之前见过的……艾伯特医生的眼神。

    我看到拉比无措地张了张嘴。

    我能感觉到他抱着我的手在发抖,他的嘴唇也在发抖,就连目光……都在颤。

    “别……”

    就这样过了几十秒,他才终于艰难地出声,可随着这一声,却也有滚烫的液体砸落在了我的脸上。

    这还是我第一次……在现实中,见到他哭。

    他眼中满是茫然和恐惧,眼尾却漫上了极为浓重的红,整个人就好像孩子一般的无措。

    “别……塞西……别……”

    他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只知道一直发着颤地喃喃“别……”。

    “我什么……什么都听……别……”

    我能感到那裂痕蔓延到了脸上,拉比也看到了,可是无论他怎么去捂,也还是无法阻止那裂痕不断地崩裂和剥落。

    他终是像个即将失去重要之物却无能为力的孩子一般,无助地抱紧了我。

    月光濛濛,一切都好像被罩上了一层冰凉的雾,开始变得模糊不清。

    但我整个人却仿佛和周遭剥离了开,思绪竟奇异地冷静了下来。

    虽然装备型的驱魔师是能够找到破绽的,但其实直到前一秒,我都从未想过要给拉比催眠。

    因为我不想他……忘了我。

    至少……至少也要记个三年。

    可是此时此刻,我却第一次生出念头——如果他能就此忘了我,就好了。

    我第一次觉得后悔,曾经……表现得那样的喜欢他。

    我第一次觉得后悔,曾经表现得……那样的离不开他。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我动了动嘴唇,却发不出任何的声音。

    我能感到自己的指尖不断地有碎片在剥落。

    我想最后再抱他一下,只要……再一下,再一下就好。

    所以我极慢极慢、极努力极努力地抬起手。

    然后……

    没有然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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