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缚仙

    这是玄天赦被困地牢的第三天了。

    地牢里潮湿肮脏,时不时的还有几只老鼠窜来窜去。他的松绿色软烟罗衣衫本是绣着青竹的模样,可惜这连着三日席地而卧,灰尘染得青竹变了枯木,好不难看。

    玄天赦倒是很无所谓的样子,三日里没吃没喝,但凭着早年来辟谷的经历,让他看上去并无半分不妥,就是有点心焦。倒不是为了怎么逃出这个地牢,而是为了那个该来见他的人,却是一直没来。

    三天前他只身闯入屠仙宗,缘着半推半就的模样,想着被抓便可以来这屠仙宗内一探究竟。他小师妹白梦是正道中人,若是真的失踪于屠仙宗,最可能出现的地方便是屠仙宗的地牢罢了。

    他便在进来的时候,卖了个破绽,轻轻松松地被屠仙宗的人抓了起来。

    这计划本该是妥妥当当、安安稳稳,他想着进了地牢简易探查一番,若是白梦在便想方设法把她救出去,若是不在,便寻个空子就脱身。可惜没想到,他竟在这遇到了故人。

    那人便是他已经失踪百年的师叔——

    张仲琰。

    他被人押解的时候,刚巧与那人擦肩而过。那人一身黑衣,左侧半张脸上覆着一副如丑陋的面具,隐约还可见面具下红色的溃烂。一头长发被玉冠束起,墨色中现着大量的灰白,好不诡异。通身周遭透露着一股子死亡的气息,让玄天赦觉得有些不寒而栗。

    玄天赦听着那些外门弟子喊他“鬼佛长老”,心道,鬼是鬼了,佛倒是一点没看到。

    他被那气息凉得有些难受,扭了头去,余光一撇却看到了鬼佛脖子上那一片隐约可见的龟裂纹,那是修了神甲功的人才会有的痕迹!恐怕这世界上除了他师叔张仲琰和他师兄白凛,无第三人习得。

    修神甲功者,以身献于玄武,从而得到可窥天命的能力。伴随其能力的便是每每窥算天命,身上不同地方便会长出如乌龟一般的龟裂纹。从前他见过张师叔,他的额头左侧曾长了一片,正是那面具下红色溃烂的位置。

    可是他张师叔,早在百年前的灵修与魔修大战中,便被魔修暗害失了踪迹,连他的魂灯都随之一起不见踪影。呵,如此想来,他这位张师叔,怕是早便投诚了魔修。

    玄天赦摇摇头,像是不肯相信一般。他这张师叔虽沉默寡言,却是对四象门座下弟子极好的。况且他早已经是四象门首座之一,备受世人尊崇,故便是让他想破脑袋,他也想不出张仲琰究竟为何会选择与魔修同流合污。

    许是他才是细作以窥探魔修的动向?

    与其想破脑袋都想不出个所以然,倒不如,“张师叔?”

    玄天赦确信以他的功力,这些喽啰们是听不见,而那位鬼佛长老却是听得的。果不其然,他顿了一下,微微侧头瞟了玄天赦一眼。

    玄天赦朝他一笑,凭他张师叔的功力,他脸上这小小的一点障眼法怎可能瞒得过去。他能确信张仲琰认出了他,他也相信,张仲琰一定会来这地牢见他一面。不论是救他出去,还是,送他上路。

    想罢,他便在地牢中寻了个角落卧下。这地牢四面是墙壁,只有一侧靠着顶部有一扇小窗,铜墙铁壁又下了符禁,若想强行突破着实要耗费一番功力。

    地牢中有些燥热,他本想着拿着手中折扇扇扇风,却忽然忆起折扇也被屠仙宗弟子当做法器收了起来,可惜了那扇骨是用上好的白玉所制,是个不可多得的凡品。

    他歪了歪头,却被墙上几道奇奇怪怪的纹路所吸引。

    来不及做其他反应,他便拿起袖口擦拭。几下之后,那纹路变得清晰起来,画着常人看不懂的模样,却让玄天赦心里一颤。

    那是白梦留下的印记。

    白梦在同一间牢房里待过。

    他来不及细想缘由,根据那几个看似毫无干系的符号,看出了一个惊人的消息——

    白梦夺回了白家的家传法器招魂幡,并且杀了当年害死自己父母亲人的周家三十六口,以这三十六人的魂魄祭了招魂幡。她在屠仙宗看似被囚禁,实则是为了躲避招魂幡的反噬。

    那么这留言必是留给自己或白凛中一人的。白凛双腿已废,而自己在十天前收到的那封无落款的信件,便是极有可能是白梦,亦或是张仲琰所寄出的。

    那这张仲琰……

    他还没来得及细细思考,便听见地牢的门“吱呀”一声被推了开来。

    来人正是张仲琰。

    “张师叔竟舍得来看晚辈。”

    张仲琰没有接话,玄天赦便继续道,“师侄确实没想到竟能在屠仙宗遇到张师叔,百年未见,张师叔风光如昨。”

    “废话少说,你此行屠仙宗,所是为何?”

    玄天赦站起了身,掸了掸身上落的灰尘,“信不是师叔所寄吗?”

    张仲琰冷声道,“什么信?”

    “那便不提此事,只谈谈为何白梦师妹会出现在同一间地牢里。”

    “白梦不曾来过。”

    “是吗?”玄天赦嘴角微微上扬了一下,“我还以为是张师叔的安排呢,将我关进白梦师妹待过的地牢,就是让我发现点什么。比如——”

    “师叔或许是藏在屠仙宗的细作罢了。”

    张仲琰一甩衣袖,瞬间几步挪到了玄天赦的面前,一把扼住了他的脖子,“你说什么?”

    玄天赦倒是不慌不忙,将他的手按下,“师叔别急,左右旁边无人,师叔既然敢来见我,便是已经做了完全的打算吧。”

    张仲琰冷哼了一声,退了一步,不言语。

    “我便假设师叔是细作,那你,”他抚了抚脖子上的掐痕,“为何要截断我白凛师兄的双腿?他可是你的亲传弟子,视你为师为父,你就不怕伤了他的心吗?”

    张仲琰呵呵笑了几声,也并不正面回答他的问话,只是说道,“我早便告诉凛儿你不是什么好东西,他还与我争辩,说他玄师弟是他从小一起长大的,便是个温润如玉的翩翩君子。”

    “张师叔倒是看得真切,”玄天赦侧身把方才那片墙壁露出,“不如张师叔也真真切切看看这墙上是何物,再与师侄说说我白师妹竟是来没来过。”

    “不过是上个在此关押的人胡乱瞎画罢了。”

    “是吗?可惜这是我们师兄妹三人的暗号,若非不是我用两只灵兽小猫拐了师妹,她便是连我都不会教。”玄天赦眯起眼睛,像是在回忆什么一般,“我还记得那年您见白凛画此符号,还问了一句,怎得今日便是不识得了呢。”

    张仲琰叹了口气,“白梦来过,也在这里住过。”

    “是为了避煞。”

    “你……是的。她屠了周家满门拿回了白家的招魂幡,又用三十六条人命祭了法器。只是她修为不够,又太过急于求成,被法器反噬。她身为灵修却屠人满门,不敢回四象门,便到了这灵魔交界之处。法力大失的她,碰巧遇到了我,如同你一般看出了我的身份,我便将她带回了屠仙宗地牢里修养。好在一个月后,她便已经可以控制住招魂幡了。”

    玄天赦追问,“那她现在人呢?”

    “不知所踪,”他见张仲琰虽紧绷双唇,但面色并无异常,“先前两个月还有书信往来,现在却是没了。”

    玄天赦呵呵一笑,“师叔所言并无人可证。也许我那师妹正被关在其他地方,受着非人的刑罚。”

    “信与不信皆在于你。”言罢,张仲琰便想离开,没走几步便听到玄天赦唤他。

    “师叔请留步,既然您救了白梦师妹,也不会放任师侄困于这屠仙宗地牢吧。师侄还要帮着师兄去找梦儿呢,已经耽误了三天,怕是继续耽误不起。”玄天赦作了个揖,像是往年仍在四象门时一般,对待长辈毕恭毕敬。

    张仲琰怒急,“她白梦是凛儿的亲妹妹,你算什么?”

    “算不算得了什么,这当然是要师叔您说了算。”玄天赦立起了身,满身灰尘却掩不住面容的清隽,潇潇洒洒地一站,并着脸上鞠起温和的笑容,“那就多谢师叔了。”

    张仲琰却是一副气恼的模样,思虑片刻还是从储物袋中抛出一副药瓶,“此灵药名曰‘缚仙’,吃完后一个时辰便会发作,呈假死的状态,便是这屠仙宗寒帝来了也是分辨不出的。待你药效发作,我便差人将你一裹扔出屠仙宗去,三日后便可自行醒来。”

    他话锋一转,“只不过,你从未见过此药,若是我给的是瓶毒药,你也无从分辨罢了。”

    玄天赦顺从地接过药瓶,“师叔送予之物,又怎会是害人呢?想着我出去后,寻到梦儿,再拜会白师兄,告知师兄他心心念念多年的师父还在人世,不过是在这屠仙宗当细作,造福我们灵修呢。”

    “你!”

    玄天赦倒出药丸一口吞下,扬了扬衣袖,比了个“请”的手势。

    张仲琰冷哼了一身,离了地牢。

    玄天赦自是留了个心眼,他屏了三分功力。若是这灵药无毒也就罢了,若是这真为剧毒,他也可以早做打算。至于为何以身犯险,自是为了试着一个人是否会来罢了。

    未及一炷香,他便感觉到头晕眼花,心里明了他这师叔恐怕是想杀人灭口了。

    他的五感能力开始下降,但是仍听见屋顶上传来阵阵的“漱漱”声,伴着些许灰尘落在了他的脖子上。玄天赦轻轻抖了抖身子,看见房顶上突然破了个口子,从洞口里跃下一人。

    “你来了。”说罢,他便坚持不住,阖上了双眸。

    他没猜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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