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魂灯

    故事要从五天前说起。

    四象门一向是作风气派的。爬上数百阶台阶后,便能看到这四象门先头是大理石造的三丈高大门,上头榫着不同宝石雕琢的四象神兽。越过大门,便是一条长桥连着外门与主峰,长桥直入云端。从这门外向内端详,竟像是真的入了天宫一般。

    玄天赦心中暗暗嗤笑了一番,光这大门修的便是像极了南天门。若不是当年就为了这四象门的名气,他也是不屑挣个头破血流拜入其门下的。

    想虽想,但玄天赦站在门口,抖了抖衣袖,伸出双手理了自己腰侧所配的白玉禁步,上前几步对着大门前守卫的外门弟子道,“请这位小哥通传一声,便说先青龙座下弟子玄天赦拜会。”

    那外门弟子抬眸瞅了一眼,只见来人身着天青素长裾,腰间系着艾色云纹腰带,长发一半披散一半用白玉冠挽起,略显消瘦的身型配着那双脉脉含情的桃花眼,显得清雅俊逸的同时又不失风流倜傥。

    “原是玄城主。”那弟子不敢怠慢,遣了旁人去主峰之后,便在前头引了路。

    玄天赦摆摆手,“不敢当不敢当,我这早便卸任了城主,现在就是闲野村夫一人罢了。”

    “若您都自称闲野村夫,我们怕是连耕田都是不配了。”说罢二人相视一笑,便默不作声了。

    拜会了门主过后,他便循着记忆向着玄武峰的地方去了。

    玄武峰虽名为峰,实则不过一座矮山。绕过矮山便能闻到湖水清冽的味道伴着丝丝缕缕的荷叶香气,让人倍感心旷神怡。玄武峰一向是四峰中最为低调的,尤其是在白凛接任了首座之后。

    沿着木栈道上深深浅浅的车辙印痕迹向深处走去,到了尽头便是一幢十分不显眼的小木屋。

    玄天赦轻叩了几下门,便听见里面传来一声,“请进。”

    他推门进了屋,屋中之人背对着房门坐着,腰背挺得笔直,一席墨色长发披在脑后,只用了一条白色缎条松垮系住。

    “你倒是不怕有人对你不轨。”他调笑道。

    “怎么会呢……阿赦!”那人想匆匆转头,震惊之下竟碰撒了桌子上的砚台,一时间墨色染黑了他的整个袖口,远远看去竟有些像泼了一副山水画的模样,颜色倒是刚刚好。

    “师兄,好久不见了。”他浅浅地勾起嘴角,那笑意从眼底直达心里。不似对着他人的疏离,显得格外真挚。

    白凛操纵着轮椅转了几下,转过身子面对着玄天赦,“阿赦怎么会有空回来看我这个残废的?”

    他穿着一身白色的直裰,腰中用玉带系出了纤细的轮廓。一头长发用缎带轻绑在脑后,额前垂下两缕碎发。他用手拨了一下,露出发丝掩盖下的面庞,似是笼着一层薄纱一般。眼眸黑的像古井似的,一眼望不到深处,经久不见阳光的皮肤显得格外苍白通透,更显得他身上一股的病气久散不去。

    “说什么胡话!你哪里是残废。”玄天赦顿了顿,眉头皱起又舒开,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从袖口掏出一封信件,“实在是因为我收到了这个,拿不定主意,但又觉得必须要跟你通通气。”

    “什么东西?”

    白凛接过信件,纤长的手指轻轻抽出信纸展开。他的表情从一开始的茫然,变得惊惧焦虑起来。因为那信上没写别的,只有寥寥几个字——

    白梦在屠仙宗。

    他无意识地咬紧了下唇,声音都变得颤抖了起来,“阿赦,这是……什么意思?”

    “我也不知,我昨日才收到这封信,便匆匆忙忙赶来。看师兄这幅模样,我大胆猜测,梦儿最近这段时间的确不在门内,而且你应该与她断了联系很久了吧。”

    “是……”白凛沉言,“梦儿自三个月前便下了山,我问她去做什么,她也不说,只把魂灯从朱雀峰取来,让我看顾。对对,她的魂灯在我这里!”

    说罢,白凛便急急忙忙想挪动轮椅去向魂灯存放的地方,可是腿上没有力气,光凭着手腕转动轮椅,却卡了一下,险些摔在地上。衣袂卷在扶手的一侧,只留下下摆处空荡荡的裤管,让玄天赦看着心里一阵阵的发酸。

    他师兄原也是个风姿清隽的男儿啊,只是可惜了这双腿……

    “师兄别急,”他接过了白凛的轮椅扶手,脚下使劲儿蹬了一下轮子,将卡住的地方移了出来,“梦儿的魂灯放在何处?我推你过去便是。”

    “右侧小间的衣柜打开,里面有一个暗格,我和梦儿的魂灯都在里面。先前几天我还看过,她的魂灯如往常一般。”白凛伸手指了指,而后又沉默的低下了头,看着自己只到膝盖的双腿,眼神中难掩无助的晦涩,“我有的时候真的很恨我这双腿,把我困在这方寸之地。”

    他抬眼望向木屋之外,眼神流连好像看到了远处的山川河流、车水马龙,“我多想走出去看看啊,看看你治理下的玄安城有多繁华,看看这百年来的河清海晏。”

    “还没办法救吗?”

    “门主连枯骨生花都给我用过了,却是没有办法的。”

    “不提这个。”玄天赦已推白凛到了衣柜门前,他将白凛置于自己两步远外,打开了柜门,把衣物扒开。手指触到了一个暗扣,指尖使了点劲儿,便听到一声细微的“咔哒”,柜板中露出了一个不大的四方洞。

    里面孤零零的立着两盏魂灯,两盏的火焰却燃的大不相同——

    一盏火苗虽小,但是却燃烧的旺盛,橙黄色的火焰偶尔抖动几下,看着活泼极了;而另一株则是恰恰相反,火焰铺在魂灯里,乍一看显得极为壮观,但是火焰呈暗红色,却是战战兢兢、濒临破灭的状态。

    玄天赦微微侧开一点身子,让后方的白凛得以看到魂灯的具体情况。心里却暗道不好,两个都不好。那小火苗虽燃烧的旺盛,可是颜色却不对,像他师兄这般有上百年功力的灵修,合该是金白色以上,像他自己的魂灯便是白蓝色,差一步接近最登峰造极的天蓝色。而另一盏却是情况更为凶险,恐怕离魂飞魄散只有一步之遥!

    “梦儿的魂灯!”白凛慌了神,“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她这次下山到底是为了什么?”

    “果然,这暗红色的是师妹的魂灯。”玄天赦沉吟片刻,问道,“师兄,你再好好想想当时梦儿下山之前,具体说过什么做过什么?愈细致愈好。”

    白凛眉头紧锁,脑中一遍遍的努力回忆着白梦下山之前的话语动作,几次欲言又止,却在最后一刻,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说,“梦儿说,哥哥,有些东西该是我们的,我会一一去把他们讨回来,你放心。”

    “什么东西?”玄天赦问。

    “我不知道。左右我想了一下,我们兄妹二人这些年并无与他人的恩恩怨怨,也没有什么人亏欠过我们什么。若说真的亏欠,也是我欠师父的,恐怕永远也还不清了。”

    “再早些年呢?”玄天赦发问,但是后又想想,摇了摇头,“也不对,再早些年,你我三人便是整日里待在一起修习法术的。若是真的有人做了对不起你们的事情,我也是应当知道些许的。”

    “你说梦儿把魂灯留给我,是不是因为她知道自己也许寿数不多了,让我心里好有个谱?”

    玄天赦踱了几步,眼神来回在魂灯上流连,“我倒觉得是,她把魂灯留给你,是想让你在看到魂灯有不妥的时候,来得及做打算去救她。梦儿向来聪敏,她不可能真的为了拿到什么东西,把自己的命也一起搭进去。所以我觉得唯一可能的就是,她虽然不想让你知道她去做了什么,但是她还想有个后路,能让自己全身而退。”

    白凛思虑片刻,也认同了玄天赦的说法。

    “所以我们再来看下那封信,信上写着‘白梦在屠仙宗’。假设这信上说的是真的,那这信,可能就是师妹托别人所寄。那么她一定处于一种危险或者紧迫的情况下,所以她才没有办法自行报信。但是这样的话,我们好歹能知道她的确实位置,虽然处于魔界,但我们想想办法,总归是能将她救出的。”

    “若是这封信是别人胡诌的话,就不太好办了。”

    白凛双手扣在轮椅的扶手上,泛起一阵青白色,听到玄天赦说的不太好办,急忙追问,“怎么不好办?”

    “那就说明梦儿并不在屠仙宗,但是却不能说明梦儿不在魔界,然而妖界鬼界呢?我们就会断了所有头绪,茫然的不知道她会在哪里。”玄天赦叹了口气,心里也知道自己这么说是直戳了白凛的心窝子。但是事到临头了,他也没有别的办法。看那魂灯模样,恐怕是要凶多吉少了。事到如今,他只能把所有的可能性都解释给白凛听,希望白凛能想到些有用的东西出来。

    白凛松开了死命握住扶手的双手,脸上神色放松,就像是解脱了一般,说,“也许我有个办法能知道她在哪。”

    “什么办法?”

    白凛挽起衣袖,右侧小臂上覆着一片如龟甲模样的龟裂纹。他抚摸着那一片丑陋的皮肤,神态自若,淡然道,“再试一次神甲功便好,再试一次神甲功我便能看见梦儿的命了。”

    玄天赦愕然,“你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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