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期限已到,寒诀自是知道玄天赦不可能按时出地牢的。
他当然知道玄天赦会撞上鬼佛,也知道他能认出鬼佛的身份,更知道鬼佛不会放过他。那么这样,他又怎会在三日之期出来呢?
鬼佛的性子这近百年来,他也几乎全然了解了。他向来厌恶玄天赦霸占着自己徒弟,又觉得玄天赦性子太过奇怪,总不让白凛与他多接触。这日积月累起来的情绪,又岂是一朝一夕能消灭的。
寒诀在屠仙宗内的卧房,有一条直通地牢的密道。他便挑了灯,从内里往地牢走去。密道狭长潮湿,烛火在里面也总是摇摇晃晃,一副随时要熄灭的模样。廊道尽头是几级台阶,走上去便分左右两道,他直直的选择了右边。
也是有缘由的,左边为几间普通牢房,大多困着的是犯了错的门人,送进去关几天禁闭做做样子。而右边则是更为坚固,用来关押玄天赦这样身份不明的灵修居多。
他径直走到右侧一面,打开了地上的小窗似的孔洞。小窗不大,却十分之重,他挪动的时候伴着“吱呀”的响动,带了许多灰尘落下。这间也是他经过猜测鬼佛性格并经过深思熟虑,方才想到的,只因着这间用作囚困的符禁最多,也是白梦先前为避煞所住过的。
果不其然,他从小窗向下望去,就只看到玄天赦努力地扬起了头,眯着眼睛看向他的方向。见到是心中所料想之人,面容上浮现一瞬间平和的笑意,如一只蝴蝶一般,翩翩然地倒在了地上。
他急忙从小窗跳了下去,将玄天赦揽在怀里。
“小主子、小主子?……”
寒诀轻轻摇着玄天赦的肩膀,却是半点反应都没有。颈部松软,堪堪的搭在肩膀的一侧。玄天赦面容发青,嘴唇毫无血色,软软地瘫在他的怀里。
就像是死了一样。
他赶忙伸手去探玄天赦的鼻息,微弱至极,只有一丝丝断断续续的热气扑在他的手指上。寒诀心下一凉,便知道鬼佛又忤逆他的意思,做多了事情。好在玄天赦也不傻,知道封了自己的功力来进行抗衡。
还没等他来得及处理,便是地牢的铁门又被推了开来,来人正是折而复返、前来查看玄天赦是否已经暴毙的鬼佛张仲琰。
张仲琰约是也未曾想到寒诀会出现在地牢之中,怀中还拥着瘫软的玄天赦,心里一慌,正了正神色说,“宗主?属下不知宗主前来,有失远迎。”
寒诀冷笑,将怀中的玄天赦轻轻放在地上,站起了身来,理了理袖子上的褶皱。只斜眼瞥着张仲琰,不做言语。他一双见玄天赦时春水秋波的双瞳,现下只冷冷地盯着张仲琰,寒气扑面而来。
“宗主……”
寒诀不待他说完,手中便聚起一团黑色的魔气。向张仲琰抽出的瞬间,那魔气又像一条冷冽冽的鞭子,又像一只吐着信子的毒蛇,将张仲琰直抽到了一旁的墙上,狠狠吐出一口鲜血。
“你倒是还记得我是你的宗主,可真是了不得了。”他脸上挂着阴森森的冷笑,收了魔气,拍了拍手像是鼓掌一般,说,“那你可还记得你宗主之前与你说过的话?”
寒诀蹲下身去,伸出右手掐住了张仲琰的下颌,逼迫他抬起头眼神直视自己。他笑着问道,“你若是真回忆不起了,不如本座勉为其难的帮你想想?”
他松开了掐住张仲琰的手,将张仲琰的脸甩在一旁。张仲琰咳嗽了两声,吐出一口血沫,勉勉强强的道,“宗主让我留住玄天赦。”
“是吗?”寒诀反问,“我是不是还说了,让你毒死他?”
“未曾。”
寒诀朝玄天赦软倒的方向努了努嘴,“瞧瞧,那边中了毒的,是谁呢?”
“属下知错。”张仲琰跪在地上,垂着头。
“我看你哪里知错了?你明明是明知故犯!”寒诀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轻蔑,“从前在四象门的时候,你便不喜玄天赦,借着自己师叔的身份处处刁难于他。而今倒好了,你叛出四象门来了屠仙宗,堕了魔的灵修,更有理由折磨他了,不是吗?”
“请宗主开恩!”
“开恩?对你,我当然能网开一面了。只不过……”寒诀顿了一顿,带着点嘲讽的笑意,说,“你那个宝贝徒弟白凛,你是还想救与不救?”
张仲琰连忙爬了几步到寒诀的跟前,“砰砰”地磕了几个头,语调中带着求饶与稍许的哽咽,“宗主,是属下错了。求您网开一面,不要对白凛动手。”
“瞧你们这一个个的,都为了白凛恨不得出生入死,我可真是羡慕得很呢。”寒诀甩开张仲琰攀扯着他衣袂的双手,嫌弃地抖了抖。
张仲琰又是磕了几个头,金属做的面具卡在地面与脸颊间,竟划出了几道血印,看着好不可怜。他忙说,“宗主自然不会与白凛一般见识。”
“我倒是不知了,从前你不过不喜玄天赦,而如今怎得非要取他性命不可?”寒诀摆摆手,示意他站起回话。
“他在四象门修习法术之时,只是觉得这个孩子心思不纯罢了。”张仲琰闭上了双眼,往事有多痛心疾首,现在的他就有多恨玄天赦,“而后,他辞了师门,回了玄安城任城主,却是不知道从哪里招惹了些灵修。到处寻他寻不到,便找上了四象门,竟是丧心病狂地斩断了一直护着他的凛儿的双腿!”
他咬牙切齿地问,“若是宗主,是否能忍得下这口恶气,不去恨他?”
“总归是那些人做的,他也不知就里。”寒诀语气变得平和起来,却也是因为知晓了张仲琰有多疼爱徒弟的心思。
“可事情总是由他而起,若非他在外招惹了旁人,凛儿又怎会白白受此之苦。”张仲琰狠狠地咬住了自己的双唇,发白的唇色中渐渐渗出些血丝,“在凛儿双腿被断之后,我为他用神甲功卜了一挂,得到的结果却是——”
“无命之局。”
寒诀点点头,“若非为了白凛,你也不会以失踪为借口,叛出四象门转投屠仙宗。”
“属下愿为宗主效犬马之劳。”他右手搭在左肩,微微垂头。
寒诀见他却是一时半刻消不掉对玄天赦的恨意,也只能无奈地忽略了他方才的所有作为。毕竟他有的是办法救玄天赦,就算上穷碧落下黄泉也能将他拉回来。
“多谢宗主开恩,多谢宗主!”
“慢着,我可还什么都没说呢。”寒诀抬手阻止了他的动作,又问道,“你这给玄天赦下的,是缚仙吧。”
“正是。”张仲琰点点头,挺直了腰,想要伸手往怀里掏出解药。
“解药便不用了,将我的霁月盂拿来。本座,要亲自为他解毒。”
霁月盂是屠仙宗的一大宝物,常日里都束之高阁,而今却有了用武之地。它约一尺长半尺宽,扁平有耳,为仙界双清幻境所产的赤琉璃所制。盂身通体清透浑红,漂亮至极。而它的作用更甚,能解世间万毒,便是缚仙这类连仙君都能毒杀之药,也能治愈。
只不过缚仙毒性太过强猛,若非玄天赦自己封存七分灵力以备不时之需,他是真真撑不到寒诀拿出此等法器的。
而且使用者必有极强的能力,以操控霁月盂。若非如此,霁月盂便会有极大的可能性,将使用者反噬。轻则灵力折损,重则魂飞魄散。
于寒诀来说,虽然两者都与他毫无干系,但他仍想借着这反噬一说,再与玄天赦纠缠下去。虽是动机不纯,但此生此世的玄天赦,却是让他感到了新奇。就算他曾经不断地窥探玄天赦的消息与生活,也比不得这一两日的相处让他来得兴趣多。
想到此,他原本冷峻的面容也被欣喜修饰得柔和了起来。
寒诀用左手将玄天赦揽在怀里,右手成爪状,覆于玄天赦面前三寸的地方。缚仙毒药产生的黑气源源不断的从他的五官溢出,被寒诀控在手中。不大一会儿,便成了好大一个黑色圆球。他将圆球抛至霁月盂中,刹那间便被吸收了个一干二净。
他再次出手吸取黑气时,玄天赦的身子抖了一抖,眉头无意识地皱起,嘴里发出了些哼哼唧唧的声音。与之伴随的是,黑气也正在慢慢减弱,颜色变淡。
寒诀看到此间场景,便已知晓玄天赦身上的毒素已经被清除得近乎一干二净了。
他渐渐收缓了法力,到最后一下的时候,他隐隐约约笑了一下,故意让霁月盂剩下的一丁点反噬反馈到他自己的身上。
他先是嘴角殷出了血渍,而后便“噗”的一声,一口浓郁的黑血溅到了玄天赦的衣衫领口。寒诀看着自己的杰作,勾起了嘴角,此般效果却如他所料。只是不知道这反噬……
寒诀动了动自己的肢体,又盘坐下运功一小周天。却是半点无碍,他有些纳闷,便只当反噬并不够重,想要出门再喊张仲琰前来收拾。可是,当他走出离玄天赦十步之远时,他的身子竟完全动弹不得,再也不能往前行进一步。
原来如此,竟然如此!
寒诀回头瞟了一眼脸色逐渐红润的玄天赦,蓦地笑了起来。
这,真是再好不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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