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过了多久。
在矿山的最下面, 是漆黑的矿洞。
轰隆隆下降的箱笼,仿佛一首诡异的安眠曲。
宋让没有闭上眼睛, 他仰着头, 看向上空, 琥珀色的瞳孔在黑暗中渐渐扩大。
最后的时刻, 他看见了爬出箱笼悬挂在半空的陆夜白。
他也看着他。
明明一片漆黑, 他却能无比清楚看到他的表情。
就和那一次他给陆夜白母亲送药, 被他当场抓~住的时候, 也是那样的表情。
虚情假意的痛惜, 沉默的冷酷,几分做贼心虚的回避。
那一次, 陆夜白没有听他的解释, 只说按照规矩断他的手。
明明倨傲而又冷酷, 呼吸和绝情中偏偏混合着同情。
明明是他, 是他带他回来, 告诉他如何在父亲脚下活下去, 是他教他用枪, 教他用刀,教他要听二娘的话, 是他!是他, 让他从那个流落街头的私生子变成了一个做事顾忌而又愚蠢的人!
那个老女人要用药, 因为只有药才能让她活下去,只有药才能让她乖乖留下来。
他做的,不过是满足她。
第一颗药又不是他给的。她的上瘾又不是他造成的!
他凭什么怪他!
陆夜白, 那个懦夫,他不敢去听他剩下的话,只想用疼痛和沉默让他闭嘴,他定是怕了站在我们身后的那个老男人,是不是?
懦夫!他才不怕!
有本事他就不应该断了他的手让他说不出话,他应该在一开始,见到他的第一面,就要了他的命。
宋让的呼吸和眼睛缓缓适应了黑暗,在深深浅浅的黑中,是斑点的淡光。如同沉默的星。
让人想起某一个漂亮女人的眼睛。
在看不见的深处,沉寂的尸体被老鼠啃噬的窸窣奔忙声如同一支不成曲调的安魂音。
新鲜的血肉刺激了地下的捕食者,一只红眼睛地鼠小心翼翼靠近,零落的胡须在漆黑地面那只苍白的手指上试探。
半晌,它试探着张口,小心翼翼对准,狠狠咬了下去。
死并不是一件无所谓的事情。
已神魂飘荡的宋让似乎又有了一点力气。
这一点微弱的动反而刺激了老鼠,让他误以为同类的争抢,反而更快更凶的啃噬起那只修长的手指。
四周很安静。安静到了极致,周围一切动静都成了无法忽略的白噪音。
宋让听见自己的身体的碎裂声,也听见了最上面说话声。
那些他曾经忠诚而驯服的下属,被齐齐关押在这废弃的小楼里,外面是两个雇佣兵看押,而其他人早已经离开。
他的二哥,甚至带走了那个肮脏的女人,也不肯看看他是不是还活着。
黑漆漆的洞口上面是明亮的光。
他听见有人说。
“宋先生现在是不是在那下面啊。”
“是。”他在心里回答了一声,然后用最大的声音补充,“要是你们现在救我出去,我将我所有的钱所有的东西都给你们。”
他嘶喊着,大叫着,挣扎着,愤怒着,而又……恐惧着。
但用了所有的力气,在捕食者看来也不过是微微动了动嘴皮。
诶。那嘴唇看起来似乎更加不错,大部分的哺乳动物都是色盲,老鼠也不例外,但它有敏锐的嗅觉,从那张柔软嘴唇涌~出的温暖液体吸引了它,它放弃了啃了一半的手指,敏捷跳上了宋让的修长的腰,宽阔的肩膀,优美的脖颈,带着微青的下巴,然后曲腿坐在了他的脸上。
温暖的触感。
老鼠垂下头,又站起来,窸窸窣窣闻着,嗅着,长长的胡须抖动着。
而在百十米以上的地面,此时的小楼二次坍塌留下的框架屋舍里,是矿区的打手们,各色肤色各种表情被推在一起,他们悄声议论着,有人在盘算着可以出多少钱换自己一条命。
还有人在默默回想着之前被带回来那个女人,被哪一些人欺辱过,如果报上名字,能不能换回一条命。
还有人一会看一下外面看押的兵士,想着怎么能讨到一条活路。
在众人的各怀鬼胎中,忽然从某一个地方传来一声沉闷的惨叫。
这惨叫短促而又沉闷,如同众人心底的声音。
所有人都愣了一下,转过头去,面面相觑。
四周并没有异样,很快,他们再次转过头,再次回到刚刚的冥想中。
只有曾经做过宋让司机的两个男人对视了一眼。
然后慢慢低下了头。
~
桑姆城只有一座医院,一个手术室,而且晚上不上班。
医生从很远的家里被拎过来后,瞌睡醒了一半。
等他看清等在手术室前面的人和装扮后,被吵醒的怒气少了一大半。
纳薇拉的耳朵被炸伤了,头上砸了个大窟窿,先送了进去。
季微雨浑身是伤,昏迷不醒,也送了进去。
季挽澜站在手术室门口,看着上面的灯亮起来。
这才退后两步,松了口气,她抬头看陆夜白,轻轻笑了一下,陆夜白也看着她,跟着笑了一下。
他极少笑,一笑之下眼睛便微微弯起,反而额外多了两分柔和。
“走吧。”
季挽澜看着手术室:“我要等她们出来。”
“除非你想我现在进去把医生拎出来给你包扎。”陆夜白补充,“她们的伤都不是致命伤。”
“可是……”季挽澜仍旧迟疑。
“放心吧,要不等下叫君那给医生说,手术完给她们注射一针镇定剂,保证今晚睡得沉沉的,第二天早上醒来看到的第一个人就是你。”
季挽澜滴汗:“不用。”
心情松缓下来,这才觉得额角的痛,还有后背和手腕,钝钝的痛。
她连忙看了一眼陆夜白,他看起来还好,没有受伤。
心里不知为什么就稍稍松了口气。
“走吧。”这样子季微雨看到也会不安。
其余人非常自觉,有的自行找东西包扎,有的相互支持。
陆夜白四周看了看,向几个同伴微微抬了抬头,对方立刻心领神会比了个一切交给我们ok的姿势。
他和季挽澜顺着医院简陋的走廊走出去,用白牛粪涂成的围墙上,野生的沙漠玫瑰正在缓缓盛放。
他们走过围墙的时候,阳光正透过花朵照过来,落在她脏兮兮的脸上。
陆夜白伸手摘下一朵,想要别在她发间。
季挽澜不依。
“傻~子才别红花在头上呢。”
陆夜白将花在她脸颊上比划了一下:“好看呀。”
季挽澜伸手,手指上脏兮兮的。
她收回手,想了一下:“那你先拿着,回去给我。”
院墙外面不远的街道上,已经有勤快的妇人在摆摊了。
季挽澜看见一个妇人将新烙好的奶饼翻了个身,然后落在旁边的碗里。
她微微皱起鼻子,仿佛已经闻到那清甜而又动人香味。
肚子跟着有些咕咕叫。
陆夜白一眼看出来,道:“等一下。”
他手里拿着花便去了。
新烙好的奶饼,就和前一天进城看到的一般,但现在闻起来,味道格外不一样。
过了一会,季挽澜便看见陆夜白先买了第一家,用碗托起来。
然后他又看到了另一个年轻的姑娘做的,专门多走了几步过去。
果真是……
季挽澜正想着,便看见他又买了一份,连带盘子买下来。
他背着身,一手一个。
刚刚手上的两枝花已经没了。
呵,可真会做生意啊,专门找年轻姑娘,把花也送了吧,难怪能得一个盘子装回来。
季挽澜微微咬唇,一咬才觉得唇角痛。
她索性转过头去看另一旁,两个年轻的姑娘走过,看了她模样,目光惊讶又有些同情,其中一个想了想,走过来,将自己手上一块帕子递给了季挽澜,用手指了指她的额头。
季挽澜微笑谢过。
正说话,忽然听见旁边有人低笑。
她转过头,一瞬间愣了一下,噗嗤笑了出来。
陆夜白一手托着一份新鲜做好的奶饼。
薄薄的,香香的。
那两枝花,没有别的地方可以放,被他夹在了耳朵上。
远远看上去,像一只犄角开了花的鹿。
陆夜白端着东西,完全无视旁人的目光,走得一派坦然,他便是这样,再奇怪的事情,因为他的淡然处之,反而显得好像正常一样。
他走到了季挽澜身旁。
季挽澜抿嘴:“哈哈,真的有点……像——”她的笑意藏到了眼睛里。
陆夜白微微歪头。
“你的傻老公是吧。”
季挽澜脸微微一红:“乱说。”
她伸手接过盘子。
里面的奶饼和别的不太一样,更加薄软,上面还洒了很多坚果碎,夏威夷果被包~裹在奶香里,混合葡萄干,看起来格外美味。
原来如此。他是记着她爱吃的东西。
陆夜白晃了晃头:“真的傻?”
季挽澜伸手摘下他耳边的花,插到自己发间。
“这下一起傻。”
陆夜白微愣,然后下一秒眼睛亮亮看着她,手上的饼还在散发着热气,他殷勤介绍:“这是第一锅出炉的,要放十分钟,会变脆,吃起来更好吃。”
“喜欢吗?你要是喜欢的话。”
“做法也很简单,我问了一下,就是牛奶加面粉,以后你要是想吃,我们叫纳薇拉来做。”
作者有话要说:纳.病床上.薇.暂失聪.拉 :这是人说的话?
~
沙漠玫瑰的花语:至死不渝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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