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
这一着变化大大出乎解宏远的意料,他断想不到对方如此狠绝,一旦落败,不等他发难,即刻自尽。
此人的背后显然另有运筹帷幄的魔祖,御下严苛,方能令属下视死如归,没有半分迟疑。
解宏远怔怔地看着这已成死人的“锤子”,无论如何也难以从他的面相与穿着中寻出蛛丝马迹来,他正想弯身在那尸首上搜摸看看,谁知还未动作,就已听得地上一阵“滋滋”作响,他循声望去,不禁惊得倒退了一步。
那诡异之声是从尸身上头传来,从“锤子”的眼窝开始生变,眼珠极速缩小,干涸成两个窟窿,接着是鼻翼两侧迅速地溃烂,直接把鼻子夷为平地。
不出一炷香的功夫,伴随着那令人胆寒的声音,“锤子”的脸就像酷暑烈日下的冰雪,融化成血肉模糊的一团,那腐烂来势汹汹,沿着颈项一直向下蔓延,不多时,只见他暴露在外的双手倏然收缩成爪,就像是人起死回生,然而不过稍纵,皮肉尽销,只见森森白骨。
解宏远倒抽一口冷气,脱口而出道:“好霸道的毒!”,饶是他也算见多识广,也没有见过这种连尸体都不放过的剧毒,见此惨状,他却是不敢再鲁莽伸手,只用剑尖挑开“锤子”那身粗麻服饰,见身躯也是烂成肉泥,只感到阵阵恶心,再也看不下去。
他原本满心对美味鲜鱼的渴望,如今也因这突如其来的遭遇烟消云散,郁闷地匆匆回到城中,无数疑问萦绕脑中,挥之不去,那“红绿楼”自也暂且搁下,解宏远随意上了家茶楼,要了壶茶,和两盘小点,边喝边琢磨,试图将早前金成济所述之事与刚刚遇到的那人联系起来。
那人会是谁的手下?
又怎会晓得金成济赠给了自己一把剑?
解宏远先是想到雷震北,继而摇头,他想不出雷震北身为“天虎镖局”的副总镖头,有什么理由针对他。
难道是京城中五王爷的属下?
尽管解宏远自己都觉得有些匪夷所思,但也唯有这个答案是勉强可以解释得通畅,解宏远虽不知金成济的准确身份,但他是吴越王麾下干将却是没跑。
五王爷对两个兄弟的警惕心已经是到这等草木皆兵的程度了么?
解宏远感到不寒而栗,但最让他挫败感顿生的是,那“锤子”既是有备而来,则他出城至万松岭这一路,都是被人盯上的,只不过道上有“逢林不入”一说,这才等在他离开回途的路上吧。
但亏得他自诩武功不弱,阅历丰富,竟然对身后的梢子一无所知!
也许,现在他在这茶楼喝茶,身边就有不知哪方魔头派来的小鬼在紧紧地盯着自己的一举一动——解宏远心中存了这念头,但并没有愚蠢到四处张望,对方手段若是不那么高明,像吴越王府的属下,老早就被他发现了。
下一步该怎么办?
上官宸在湖水中的警告言犹在耳,不要蹚这趟浑水!
解宏远嗤然一笑,原是抱着寻找大师兄下落的念头才自告奋勇,眼下他还真想会一会这些鬼鬼祟祟的牛鬼蛇神。
那“锤子”的武功已算一流,所用兵刃,正副锤不等大的流星锤也是极有特色,也许从此人身份下手,能查出些东西来。
主意打定,解宏远气势磅礴地将桌上的点心和茶水一扫而光,招来店小二会了账,走出茶楼。
要打探江湖中人的身份来历,自个门派是指望不上,逍遥派中解宏远是个异数,一干长辈,包括师尊在内,那是恨不得跟三丈红尘相隔个银河天堑,以免俗世喧嚣,多生烦扰。
掌门师伯虽是少见的舍得沾染尘埃之人,但解宏远可万万求不到他头上。
自家虽也有耳目通天,解宏远在瞬间也动过给家里寄信相询的念头,但一来不管他对事情的来龙去脉叙述得有多详尽,信一旦落入母亲手中,她一定会穷追不舍地盘根究底,若她知道自己此番出谷,初衷仍是因为大师兄,他非得给母亲骂个狗血淋头不可。
二则,解宏远寻思,此趟运镖涉及朝堂,关乎天家叔侄兄弟的事,不在信中明说,怕家人看得云山雾罩,但若直截了当地讲,这信要是不慎给别有用心的人见了,保不准无事生非,给家中惹出麻烦来。
如此一盘算,唯有江湖事江湖了。
论到天下消息最灵通的门派,丐帮若甘居第二,便没有谁家敢称第一,解宏远行走江湖,临安也来过几回,与此地的丐帮弟兄打过不少交道,他本意是想找临安分舵的舵主杨小蔡,让他找遍布全城的手下打听打听,那“锤子”是本地人还是外边来的,哪想刚到分舵门口,居然撞到了两个意料之外的人物。
这丐帮分舵当然不是乞丐窝,它是混杂于城中民宅的一个两进的大宅子,解宏远还未到门口,远远便见到昨夜被他领去开荤的肖阳夏,还有一位站在他对面,姿势宛若斗鸡的少女,那少女解宏远认得,丐帮弟兄相赠外号“燕子小太岁”,是舵主杨小蔡的闺女杨燕燕。
解宏远不知他俩居然彼此认得,不过细想并没什么值得惊讶之处,江湖虽大,但华山丐帮同为名门正派,两个年龄相仿的少年男女有缘相识,也非异事。
他不作多想,含笑向两人走过去,口中叫道:“肖贤弟、杨姑娘。”
那一对少年男女齐齐转头看向解宏远,霎那间,肖阳夏愀然变色,脸刷白一片,与之相反,杨燕燕倏然涨红了脸,柳眉倒竖,眼睛大睁——这姑娘生就一对杏仁大眼,平时灵动活泼,如今怒气一出,也是掩遮不住,眼里简直像长了利牙,恨不得剜下解宏远一块肉来。
解宏远奇道:“你们这是怎么了?杨姑娘,你这般不愿见我?”
明明上次见时,杨燕燕还是个热情开朗的小姑娘,一口一个“远哥哥”叫得亲密无间,怎么这次见倒是摇身一变像只母老虎了?
杨燕燕见解宏远一派无辜,更是气不打一处来,狠狠一跺脚道:“你,你们这些臭男人!远哥哥,你就尽管带着这混货到处、到处逍遥好了,我倒是要看看,等烈姐姐来了,看你怎么交代!”
说罢,她一甩手,鼻子里哼着气,怒焰熊熊地掉头就走。
“燕……杨姑娘……”肖阳夏夹在两人之间,狼狈不堪,不自觉朝着杨燕燕的背影伸手,一条腿也跨出了半步,奈何眼角扫到笑意更盛的解宏远,干咳了两声,苍白的脸上两颊涌起火烧火燎的色彩,尴尬地向解宏远勉强笑道,“解、解兄!”
解宏远何等人精,一下就明白过来,开怀大笑道:“怎么?杨姑娘知道你我兄弟昨夜醉卧花楼的事了?”
“解兄!”肖阳夏又羞又窘,恨不得钻到地下藏身,哭笑不得地看着权当件趣事的解宏远,急声辩解,结结巴巴地道,“小弟,小弟并没有留宿花楼,小弟愿对天发誓,小弟真的,真的……”
“好啦好啦,”解宏远同情地朝肖阳夏肩头一拍,“你和我赌咒有什么用,要杨姑娘肯信才行。你还不快去追,错过了时机,可不晓得要花多大气力才能哄好咯!”
肖阳夏咬了咬牙,两眼泛红地看了解宏远一眼,终于在解宏远推推搡搡之下,向杨燕燕消失的方向奋起直追。
解宏远不禁又笑了起来,他也明白过来,在那酒席对战石子平前后,肖阳夏颇有些前倨后恭的态度转变缘故,尽管他现在除了寻回大师兄外,暂无其它心思,但见着世间互生情愫的小儿女,解宏远还是倍觉愉快的。
只不过当他见到杨燕燕的父亲杨小蔡时,对方一开口告诉他的消息,却让他愉快的心情不翼而飞。
杨小蔡当时正在舵中处理帮中事宜,看解宏远不请自来,惊讶地道:“远弟来了?难道你已经听说温姑娘要到临安的事了?我还是今早接到温堡主的快信才晓得。”
解宏远这才猛然想起刚才杨燕燕冷不丁提到了“烈姐姐”,他的笑容即刻僵硬成蜡块,半晌才道:“不,杨兄,我来找你却是为另一回事……信上有提温姑娘到临安是为了什么事么?”
“倒是没提,”杨小蔡笑了笑,“想来不外乎看看江南……只是现在冬天都要到了,也没什么好看的,再不,就是为了远弟你了。”
解宏远唇角微勾,泛起一丝只有他自己清楚的苦笑。
温烈,这个名字全不似女子的女子,是中原武林大家温氏现任当家的独生女儿,也是解宏远还未出娘胎便指腹为婚的未婚妻。
两人此前见过几次,甚至曾经交过手,温烈尽得温氏家传,虽然年轻,一条长鞭已难逢敌手,再有一身防不胜防的暗器功夫,解宏远是打起十二分精神、拼尽了全力才能胜她三分。
不过比武输了的温烈并没有就此罢休,她冲解宏远放下话来,她绝对不要嫁给解宏远这个臭名昭著的寻欢客,并且自顾自地决定,最迟每隔一年,她都要来向解宏远讨教。
若解宏远落败,那解宏远就得与温烈一道,齐向双方长辈提出解除婚约。
解宏远本想告诉温烈,就算是他赢,他仍然可以做这事,毕竟他自由自在惯了,有个未婚妻并不是件多值得憧憬的事,但温烈每回比武,恨恨认输之后,连话也不肯多跟解宏远说上一句,便如避瘟疫般离开。
这回温烈到江南来,无疑是那一年之约又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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