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二十四章、

小说:丑鬼 作者:我独顽且鄙
    二十四、

    接下来的两日,解宏远为了一个数面之缘、一夜知遇的勾栏马夫,忙得不可开交。

    那天独闯“红绿楼”的总管事处,却在无意之间,帮姓鲁的揪出了一个欺上瞒下、中饱私囊的蛀虫,解宏远只将那人的脸打成了猪头肿,他看那总管事的脸色,清楚后续的报仇已经无需他来玷污自己的手。

    鲁总管事对解宏远的蓄意挑事当然不会欣喜雀跃,但也算托解宏远的福,整饬了下属,他也看出楼中护院忌惮着这俊美青年的武功,干脆顺水推舟,把金珠子原物奉还,也做主将洛尘的卖身契交给了解宏远。

    至于请郎中医诊开药之类的附加小事,自也是应诺承担了下来。

    就如解宏远所料,洛尘尽管当下举步艰难,却多是无碍肺腑骨理的皮肉之伤,只需调养一段时日,便可恢复如常。

    解宏远嘱托希泉照顾洛尘,自己则匆匆在临安物色房屋。

    他不是临安本地人,这事办起来远不如想象中顺遂,无奈之下,解宏远找上“天虎镖局”的雷震北,希望能得他助一臂之力,并且向雷震北打听金成济的事情——他到底是对那个万松岭半道杀出的“锤子”耿耿于怀,那人言之凿凿要金成济赠予的那把剑,这不可能是巧合。

    然不管解宏远怎么折腾那剑,在未将它毁坏的情况下,他偏就是一点也找不出其中奥妙来。

    对帮忙物色房屋的事,雷震北是满口答应下来,但解宏远要找金成济的事,他却是爱莫能助。

    “解世兄,”这位“天虎镖局”的副总镖头苦笑道,“你不妨想想,那金大人何等身份,老哥哥我就算江湖上有几分薄名,难道还能卖到他吴越王府去?只有那位大人需要我等驱遣了,我们才能见得到他,自个找上门去,那就是自取其辱。”

    解宏远知道雷震北说的是实话,但那副甘居卑微、甚至有些自轻自贱的嘴脸却颇让解宏远心中些许不屑,他没有外形于色,随口附和,不想雷震北打量着他,又笑道:“解世兄丰神俊朗,出身名门,难怪金大人一见之下,便青眼相待。”

    语气中已萦绕着酸醋之味,解宏远更觉话不投机,后悔冒冒失失地求上门来,敷衍自谦了两句,告辞离开。

    他原是打算硬着头皮去找杨燕燕,只是尚有一层顾虑,他这般突兀之举,若不能说得杨燕燕心服口服,那小妮子定是不能轻易罢休,再经她心直口快地一阵宣扬,要是传到门派或是家里去,他厚颜无耻惯了,别人拿他无计可施,但保不准要给洛尘这个与江湖无牵无涉之人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更何况杨燕燕和女“煞星”温烈情比金兰,而那温烈,还因未能正当光明地赢了他一局,而始终顶着个“未婚妻”的头衔。

    正左右为难间,不想未到一个时辰,雷震北便为解宏远找好了城东一处三间屋的小宅,那宅子距离城门不远,却深藏在深巷之中,安静、少有人来人往,非常适合“金屋藏娇”。

    房主是镖局的一位老主顾,所以雷震北再次拍胸脯向解宏远保证,这事一定就只限经手的几人知晓,纵是解宏远那两名同来的师兄,也不会听得半点风声。

    他一脸了然的笑容让解宏远差点没能忍住自辩,及时把嘴角扬起,笑得莫测高深。

    雷震北的确是老地头,大概也存心要讨好金成济另眼相看的解宏远,房屋内不仅家具齐全,床单被辱这些寝具居然都是崭新的,正中那主屋内的卧室内还备有女子专用的梳妆台,这让解宏远啼笑皆非,却也再次领会到自己那“寻欢客”的头衔何等厉害。

    接下来便是把洛尘接出“红绿楼”来,解宏远万没想到会在这个地方遭遇阻力,源头还正是洛尘本人。

    解宏远练习完毕早课,临近午时上“红绿楼”去,兴冲冲直访洛尘的小屋,屋内除了半坐半卧的洛尘,还有端了午饭过来的希泉。

    两人见到解宏远,不禁都有些窘迫,神色各有些许不自在,解宏远敏锐,自是觉察到了,却不明所以,想是二人间的私事,不好多加过问,便朗声一笑,说出这次前来的目的,并且告诉两人,安身之处已经为洛尘安排妥当了。

    洛尘听罢,却像无动于衷,垂眸避过解宏远的目光。

    希泉煞白着脸,起身向解宏远跪倒便拜,哽咽着道:“多谢公子大义高德,洛哥全仗公子出手施救,才得以保住性命,脱离苦海……”

    解宏远微微一蹙眉,见眼前瑟缩如羊羔的希泉,竟不由想起雷震北,心下一片清澄透亮,却不愿多说,只是微笑道:“好说,好说。”

    俯下身去,他将希泉扶起,希泉脚底一软,往他胸前摔去,解宏远及时把住少年臂膀,希泉失魂落魄地倒退了两步,再次“扑通”一声归到,生涩着嗓子向解宏远道:“公子,您赶紧带洛哥离开吧,小奴、小奴告退了!”

    他泪水涟涟而下,却不敢擦拭,急急忙忙给解宏远和洛尘各磕了个头,惶惶中趔趔趄趄地出了屋门。

    洛尘在希泉向他跪下时便费力地要下床,但他身上创痛剧烈,动作迟滞,等扶着床头起身,抬臂欲拦时,希泉已转身离去,直到不见人影,也未曾回首。

    解宏远冷眼旁观,注视着洛尘从怅然若失的迷茫,倏然两眼爆亮,咬牙中一步一挪地向门口走去,擦过解宏远时,解宏远没有客气,展臂一当,洛尘只好停了步伐,转凝向解宏远。

    一对黑眸沉如深潭,不辨悲喜,直嵌解宏远心间,他轻叹了口气:“你放心不下他?但即便你留在这里,对他也毫无益处。将来他总得挂牌迎客,你又待如何?替他把所有客人赶走?无能为力的事,何必多想。”

    洛尘猛然全身一震,眼中终于流露出了哀伤,他盯着解宏远,绷紧的嘴唇倏然张开,缓缓地,一字一顿地做出口型:“我、不、走。”

    “……理由。”解宏远并不觉得意外,因而他能维持着平静,但并非没有挫败感。

    若现在有人质问他,这是走火入魔了,还是得了什么失心疯,偏对一个卑微丑陋的男人牵肠挂肚,听到他受伤无人理会的消息,心急火燎,顿失冷静,又煞费苦心,出钱出力,想给那男人一个安身立命之处,他的理由何在?

    解宏远同样也有口难辩,他跟洛尘之间,甚至算不得意气相投,这人一而再地拒绝他的亲近,解宏远油然而生出无能为力感,他等了片刻,等不到洛尘回应,愀然而笑,道:“洛兄,是我又多事了吧。我此前原想将你还我的剑,认认真真地赠送给你,但可惜,天不从人愿,它竟在对敌时断成了两截。兴许这也是你我间的……”

    他本想说“预兆”,不道洛尘闻言,悚然变色,双手猛然攀住解宏远的两肩,他这着委实太过突然,电光火石间,解宏远几乎以武者的本能反应直接把他给摔出去,亏得他始终盯着洛尘的眼睛,那里狂涌而起铺天盖地的关切与惊恐,他只觉心头剧颤,连呼吸也为之一窒。

    “我没事。”解宏远说完这一句,开始示弱,声音也轻了几分,仿佛上气不接下气,“想跟你喝酒没成的第二天,就被不知道哪条道上的朋友找了麻烦,一根链条拴两个大锤子,朝着我就是一顿狠砸,还好我命大,只是折损了把剑,要差个几分,可就在你不知道的地方成肉泥了,说不定你还要当我始乱终弃,在心里暗暗把我唾骂个够。”

    解宏远倒不是完全夸大其词,那人武功虽不及他,但胜在兵刃棘手,他要不是机缘凑巧,身上带了两把剑,恐怕还没那么容易对付过关。

    洛尘愣愣地看着解宏远,一动不动,呆若木鸡。

    “洛兄……?”解宏远反倒被他这模样吓了一跳,暗中思忖道,别看洛尘身强体健,市井间的肉搏斗殴也有一手,但到底不是江湖客,难得遭遇刹那间定胜负生死的血雨腥风,自己还是拿捏分寸,别把人骇着了。

    干笑了两声,正待软言抚慰几句,解宏远抬眼一看洛尘,只见那人犹在怔怔地凝视着自己,不错眼珠,甚至不见眨眼,一时之间,他竟是半个字也蹦不出来。

    蓦然便升腾起了一股难以言说的冲动,他陡张双臂,冷不丁倾前,生生把洛尘那高大的身躯抱住,低声附其耳地道:“你要担心我,就别推我走。”

    洛尘似如梦初醒,身子晃了晃,却果真没有把解宏远推开。

    解宏远暗笑,得寸进尺:“你要留在这里,是不是怕我在外边惹祸上身,连累你?”

    他问出这个问题,原本不期待得到答案,不想洛尘竟是答了——攀住他肩头的手改为用力地抓捏,解宏远吃痛,但心中更加肯定洛尘对他不全是冷漠。

    这份了悟让解宏远心花怒放,他想了一想,还是决定再次妥协,便又道:“我知道你舍不得希泉,只不过他人在这楼里,衣食住行,学艺习技,楼主人当然盼着他挂牌好赚够一笔,你现在去给他赎身,人家肯定是坐地起价,狮子开大口,绝不肯轻易放人。”

    他稍稍一顿,松开洛尘,直视着那丑鬼的眼道,“直接用钱砸,怕是要千金散尽,不过我答应你,我会想办法,把希泉也接出去,这样成不?”

    洛尘嘴角微微一撇,收回手,将左手掌心对向解宏远,右手食指作笔,慢慢地写道:“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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