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场演出还未结束,李白就悄悄来到了后台。
“李大家,请不要给我们添麻烦,您这样做会让我们很为难……”
房间中隐隐传出了这样的对话声。李白站在门后,一直等到那人离开之后才缓缓现身。刚从舞台上下来的李龟年似乎是被他吓了一跳:“太白先生,您怎么站在这儿?快快快,快进来坐!”
李白摇摇头:“不了,我只是过来看看。龟年,他们没为难你吧?”
李龟年笑道:“怎么会,不过是禁演几天罢了,我还正好想给自己放个假呢。况且太白先生您又不是不知道,我们兄弟几个来这里给百姓演出都是免费的,真正出大头的还是那些皇亲贵族高官老爷。那边他们可管不着,所以不影响,不影响。”
李白叹道:“那就好……不过还是连累你了啊。”
李龟年顿时皱眉道:“您这说的叫什么话!当初我们兄弟三个最窘迫不堪的时候,唯一帮助过我们的就只有您和……”他顿了一下,突然叫起来:“唉呀,看我这脑子,居然都忘记了这么重要的事情!”
他匆匆转身回到房间中,一顿翻找之后捧出了一个巴掌大小的木盒转交给了李白。
李白接过来,疑惑道:“这是什么东西?”
他一边说着一边随手打开了木盒,只低头瞧了一眼,男人便愣住了。
他小心翼翼的取出放在盒中的那片薄如蝉翼的透明灵石,其上印着几个鲜衣怒马的英俊青年,他们勾肩搭背笑容灿烂,虽然只是一瞬间的场景,但能清晰的感觉到一股昂扬的朝气从画面之中油然而生,令人忍不住的就想要为这些年轻人们会心一笑。
一眼望去,李白位于人群的最中间,腰佩长剑,笑容张扬而肆意;站在他右手边的那几位,正是李龟年、李鹤年和李彭年三兄弟,那时他们的打扮还很是寒酸,但年轻的脸上满满的都是自信和对未来的憧憬;
而居于他左侧的是一位长着娃娃脸的青年,他遥遥注视着前方,双眼明亮而有神,笑起来脸颊两侧还有一点浅浅的酒窝。身姿笔挺如松,抬头挺胸却下巴微敛,给人一种自矜而不放纵、稍显腼腆又不失倨傲的奇妙混合之感。
位于最左边的是一位身穿珊瑚色百花罗裙的少女,身材曼妙,皓腕如霜,裙摆飘飘于风中如春花绽放。然而似乎是因为风扬起了她的长发,她正忙着低头用手去理顺它,也就因此错过了这短暂而珍贵的记录瞬间。不过虽然不见正脸,但光是少女那一低头的温柔,就恰似三春之桃,四月牡丹,真是好一位俏丽嫣然的翩翩佳人。
几人身后的背景是一棵巨大的梨树,雪白如霜的梨花大片大片的盛开着,那绽放的花朵繁盛而灿烂,洁白到几近刺眼。
李龟年看着它笑了笑:“还记得这片留影石吗?这是我的那一份,但我想太白先生你的肯定已经丢了,所以请您就把它当作我们久别重逢的礼物,收下吧。”
李白出神的凝望了它许久,直到阿清已经找过来并在远处招呼他的时候,男人才恍然回神。
他重新将灵石片装回木盒里,淡淡道:“当初说好了每人一份,龟年,你就保管好你的这份吧,我不需要。”
李龟年却不收了。他道:“太白先生,我们兄弟三人一向结伴同行,我要是想要随时可以把他们的那份拿过来。所以您就收下吧,两位姑娘还在那边等着呢。”
见李白还在犹豫,李龟年连推带拽的把男人带到了出口处,然后回到通道里遥遥冲他们招手喊道:“下次要来的话记得一定要找我啊!”
“这次真的是麻烦李大家您了,实在是感激不尽!”
阿清连忙领着身旁的女孩向他行礼。等李龟年走远后,少女连忙拽了拽李白的袖子,问他:“你刚才怎么回事?”
李白拿着盒子,垂下望向男人离去方向的目光。
“没什么。”他淡淡道,“故友重逢,一时激动罢了。走吧。”
*
夜司。
“你说什么?!”
埋首于卷宗文书之中、眼底一片青黑的上官婉儿听完底下人的汇报之后只觉天地一暗,她控制不住的扶住了自己的额头,满腔的怒气几乎就要火山爆发了——
“李太白那个混蛋,就不能少给人添点麻烦吗!”
她控制不住的咆哮起来,平日里一直保持着的矜持风度一下子就被丢到了犄角旮旯里。一旁的部下战战兢兢的劝慰道:“呃……可能,情况还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糟糕?毕竟司长大人到现在还不知道李白已经回来的事情,这次的消息我们也瞒的很好……”
“好他个大头鬼!”
上官婉儿狠狠一拍桌子:“要犯事儿的是别人也就算了,李龟年李大家是什么人你不知道吗?他跟司长的关系有多好你知道吗?他只要登台,十次中有□□次都会唱司长所作的诗,司长每隔十天半个月也必定会去同乐台为他捧场——结果现在他被禁演了,你要我怎么跟司长交代?!”
她瞪着那人,咬牙切齿的质问道:“你难道要我站在司长面前,说,对不起大人,因为李大家唱了你最痛恨的那家伙的诗所以被禁演了,而至于他为什么要唱,还不是因为那个当初说永世再不回长安的人现在已经在你眼皮子底下晃荡了——是这样的吗?!”
那人一时被训的缩头缩脑,但他还是有些不服气的道:“我觉得直说没什么问题啊……为什么要瞒着司长大人呢?”
上官婉儿痛苦的长叹一声:“榆木脑袋,当真是榆木脑袋!”
“当初李白的入城申请是交到我们这边来的,但三公那边却直接插.手了。司长要是知道了这件事,以他的性格……我这么做是在保全他啊!”她叹息道,“司长他当年就对瑄司的做法很不满意了,如今再来这么一出,我觉得他直接辞官出家都是有可能的,你难道想看到这样的结果吗?”
她的话音刚落,书房门口处突然传来了一个男人淡淡的疑问声:
“什么结果?”
上官婉儿一个激灵站起身来:“司长!”
伴随着她的声音,一位墨发凤眼的青衣男子跨过了门槛走到了两人面前。
青衣的布料材质柔软飘逸,绣着深青色莲花暗纹的衣摆随着他稳稳前进的步伐轻轻摇晃。单看这男人的样貌,当真是丰神俊朗,再看他周身的气质,又可谓淡漠飘逸。
他的眉眼给人一种淡薄如云的感觉,看着旁人的眼神总带着三分悲天悯人的通透。像是久居深山不问世事的高僧,但相较而言,却又多了一点稍显凌厉的气息。
立于下方的那人立刻躬身朝他行礼道:“司长大人!”
男人冲他点点头,走到上官婉儿的案桌前随手翻了翻上面堆积如山的卷宗,这个动作也使得他戴在手腕上的那串碧绿翡翠佛珠串显露了出来。那串透亮晶莹的艳绿色翡翠珠子,即使是不懂行的人看了也能一眼认定它肯定是极品中的极品。毕竟,就连时常能见到它的上官婉儿也不禁为它晃了一下神,更何况从没见过的旁人呢。
“最近的案件确实很多。”男人在简单看完几件之后便抬起头来望向了面前的女子,似乎是注意到了她有些不安的神情,他朝她微微一笑:“不过你处理的都很好。但是婉儿,你也该给自己放一天假了,我看你最近都没怎么休息,这样下去身体可是熬不住的。”
上官婉儿动容道:“司长……”
但她很快就摇了摇头拒绝道:“不行,事情会越堆越多的。我现在根本就是一步都走不开……”
“那就半天。”男人不容置疑道,“婉儿,你该去好好睡一觉了,这是命令。”
上官婉儿看着他眨了眨眼睛,最后还是点头答应了:“是,司长。”
说完,一直维持着严肃表情的上官婉儿露出了一点明媚的笑容,令人恍然发觉,她也还是一个正当青春年华的女子呢。
不过她在临走之前,还特意给了底下那人一个眼神,示意他可千万别说漏嘴了。待女子的身影消失在书房之中,这个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沉默不语的男人终于再度开口了。
他问那人:“司里最近出了什么事情吗?”
那人装傻道:“啊?什么?没有啊,除了忙了一点外一切顺利……司长大人您何出此言呐?”
男人皱了皱眉头,他不是傻子,什么都没看出来。不过既然这是他副使的决定,他也没有那种一定要刨根究底的好奇心,那就算了吧。
他看了一眼上官婉儿案桌上堆叠成山的文书,转头对那人道:“把这些都送到我那里吧。”
那人一惊:“全部?可司长大人您那里不是还有很多……”然而,他忽然又想起了副使对他们的吩咐,连忙改口应道:“是!我现在就去搬!”
青衣男子有些疑惑的看着他马不停蹄的一把抱起文书卷宗冲出了门外,他摇了摇头,也不去想那么多,便直接跟在那人后面回到了自己的办公之地。
他耐下性子,先将堆在书桌上的卷宗分类整好、堆叠整齐,然后想了想,还是从抽屉中取出了一张信笺,研墨沾笔,挽起长袖书写了起来。
青衣男子低垂着头,几丝悬垂的墨色长发伴随着他的动作在脸颊两侧轻轻晃动,他的眼神专注,神情投入,看样子,似乎是在给一位很重要的人写信。
他一笔一划的写道:
“龟年兄台鉴:司中近日来事务繁忙,在下实在是难以抽空,因此本月无法去同乐台一观。待此间事务一了,必定邀龟年兄来家宅一聚……”
“……不宣,伫候。王摩诘谨启。”
写完后,王维直起身子,置笔轻叹一声。待纸上的墨晾干之后,他仔细的将书信装好,扬声唤人进来:“帮我将此信交给李大家吧。”
“是!”
等那人走后,青衣男子重新坐回椅中。他揉了揉眉心,开始认真翻阅起了案桌上的那些文书。
而在夜司中发生的这一切,远在城西的李白浑然不知。从同乐台回到书院后,他已经呆在自己的房间内许久都没有出来了。
阿清在外面敲他的门:“太白,先生让我叫你来吃晚饭了。”
片刻之后,门被人从里面打开了,白衣的男人一脸困倦的站在门口,睡眼朦胧的对少女道:“你们去吃吧,别管我了,正睡着呢。”
阿清瞪了他一眼:“现在还是傍晚,你这睡的到底是午觉还是晚觉?小心晚上饿的睡不着,到时候可没人起来给你做饭啊!”
李白摆摆手:“唉呀知道了,阿清你赶紧去吧去吧,我困着呢。”
阿清拿他没办法,只好无功而返的离开了。李白微笑着望向她气冲冲离去的背影,但当他转身关上房门的那一刻,脸上淡淡的笑容就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他四肢摊开的倒在床上,双眼怔怔的注视着头顶上方的天花板出神。
而就在男人的枕边,那只木盒被静静的放置在那里,不言不语的陪伴着他。
直至夜幕降临,万籁俱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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